第38章
次日清晨, 常鳴迷糊中舒展胳膊,身旁毫無阻礙, 猛然睜眼一看,皺巴巴的床單上已經沒有了蔡堂燕的影子, 只剩昨晚一地狼藉。
他掀被起身,摸索着穿戴整齊,拄着拐杖避開倒地的垃圾桶往外走, 到了門邊卻又折回來,扶起垃圾桶,又把紙團什麽的撿回去。面露嫌棄地洗了手, 洗漱完畢後下樓, 對着空曠客廳喊:“燕子?”
無人應答。
又喊一聲,依舊如是。
這裏離公車站相距甚遠, 業主都會以車代步,今天周末,按道理蔡堂燕應該不會沒眼色自己先溜回去。
但常鳴依舊做好她已離開的心理準備,甚至覺得這才是她風格。可仍然會失望, 仿佛清晨變成了黃昏,一日就要匆匆到頭。
他慢騰騰下樓, 只見客廳通往院子的玻璃門簾子外飄過一抹陰影, 有人撩開簾子探身而入。
“常先生,你叫我?”
常鳴一時停在樓梯中段,不上不下地盯着她,愣了一秒笑着問:“你去哪了?”
她往外比劃一下, “周圍逛了一圈,太/安靜了,路上都看不到人。”
“那當然,除了那些保姆阿姨,有誰會起得像你一樣早。”常鳴走到她身邊,“上次來沒逛過?”
上次指代何次,兩人心知肚明。常鳴心思不細膩,想到對比便提起來,脫口才覺大錯,那是蔡堂燕拼命想埋葬的過去,而他偏偏不讓人安息。
剛想做補救,只聽蔡堂燕狀似無所謂道:“沒有,上次不敢到處亂跑……你不在的時候我就看書看電視,有時跟胡嫂聊會,一天就過去了我……一到晚上就怕你回來,金絲雀的日子也很無聊。”
與其回憶,她更像在審視那段錯誤的歷史。
常鳴卻捕捉到不得了的信息,“你怕我?你怕我什麽?”
她一時說溜嘴,雖不是什麽秘密,到底直白告訴常鳴的沖擊力要比他自己感知的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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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咬咬唇,可逃不開他追問的眼神,被迫繳械也要私藏暗器,半遮半掩道:“你經常、半夜跑進我房間……跟夜賊一樣……”
“……”
明知不是什麽好話,常鳴自讨苦吃,哭笑不得還死皮賴臉,說:“那以後你來我房間,我就不用跑過去了。”
蔡堂燕拿眼瞪他,常鳴一笑避過。他從保險箱裏取了一套門禁和鑰匙給她,“以後我回來遲了,你可以先進來等我。當然,我保證能早回來盡量不磨蹭、不讓你等。”
蔡堂燕猶豫沒拿,僵硬地笑笑,語調有點怪異,“你不怕我搬空了你家麽。”
他果然收回手,若有所思盯着她看。現在看來她的玩笑開過頭了,遭到懷疑比講冷笑話更尴尬,她有點無措地捋了一下鬓發。沒想下一秒常鳴笑起來,她啞然張了張口,原來他也只是玩笑,而自作聰明的她才是被牽着走的那個。
常鳴嘆道:“你要有那個膽子就好了。”于是把門禁鑰匙強行塞她手心,“收好來,我是說真的。”
蔡堂燕開始到王琢公司上班,零工也辭了,忽然朝九晚六閑下來,說不出的不适應,像犯了錯一樣,不久可能有人會跳出來懲罰她。
上班第一天下車前她跟常鳴說下月拿了工資要請他吃飯,“不過,貴的、可請不起……”
常鳴不是會擺架子非山珍海味不食的人,滿足她地說:“一日三餐,能填飽肚子就行。”
她不經常能見到常鳴,那人似乎春風得意,幾個城市不會累地連軸轉,歸來依舊容光煥發。
時隔小半月,常鳴出差回來到公司樓下等蔡堂燕下班一塊吃飯。六點一過,遠遠便看到她随着人群走出轎廂,常鳴一直注視她知道人到眼前。
相伴的同事識趣地笑着走開了,蔡堂燕怪不好意思地咕哝:“你看什麽呢。”
常鳴又仔細多瞧幾眼,“怎麽看起來你好像又瘦了……”要不是人來人往,他只想把她抱一抱親手測量。蔡堂燕不以為意,“天熱吃不下東西,每年都會瘦一些。”
“你不能再瘦了,都快變成木乃伊了。”
一雙眼睛瞠圓了,“我沒有那麽黑吧。”
常鳴撿過她的手握緊,“我是說真的。你要再瘦,下回他們見到肯定要說我虐待你。”
去了附近的飯館,常鳴嫌大堂嘈雜,定了個雙人包廂。兩人在半垂的竹簾窗邊等上菜,包廂過分的安靜放大了對方的一舉一動,她對着窗外掩嘴打了個哈欠,常鳴也沒錯過。
常鳴問:“那麽困?中午沒睡好?”
她拇指揉揉太陽穴,又拍拍臉:“天熱了精神不好,不太想動……”
他給她沏茶,“一會吃完回去早點睡覺。”
只得點頭。
待到吃得七七八八,常鳴發覺異常,基本他是主力,蔡堂燕連輔助也算不上,沒吃幾口菜。
常鳴不由蹙眉,“吃那麽少,菜不合口?”
蔡堂燕忙否認,“不是菜的問題,天熱我沒什麽胃口。”
常鳴咂摸片刻,說:“這天熱你也別回你那了,省得晚上熱得睡不着。”
“……”
天熱只是托詞,不想作繭自縛,把自己套了進去。
“不許拒絕啊。”
她的手劃過挎包肩帶,只得點頭。
結了賬要離開,常鳴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公司座機,扔下一句“等我一下”,兩人不約而同在店門外停下腳步,他接起電話。
蔡堂燕特意不去偷聽,但常鳴仍舊拉她的手跟拐杖頭一起握着,他聲音越來越嚴肅,兩人距離近到無法屏蔽。好像是合同出了什麽纰漏,她的手被越握越緊,幾乎變成她拄着拐杖,他蓋着她。她忍不住偷窺,常鳴沒有瞧她,目視馬路,神色冷峻得仿佛那裏站着臊眉耷眼的下屬。
最後挂了電話,常鳴轉頭看着她,“公司的電話——”
蔡堂燕拿出女友的體貼搶着問:“出了什麽事嗎?”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數據出了點問題,得回頭重新整一遍。”常鳴愠色斂起,勉強笑道,“我先送你回去,我可能還要回公司一趟。”
剛才想主動避開,此時常鳴真的不能陪伴,蔡堂燕又不忍失落,面上卻還是裝樂觀地說:“你送我回去得到什麽時候,我自己回去可以了。你回公司吧。”
常鳴先前可能也只是随口一提,她一開口,索性從了,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她送上車,給師傅報了地址,叮囑她:“到了給我打個電話,要是怕黑把燈都打開沒事。”
“知道了。”她從窗戶裏朝他揮揮手。
周五晚的道路仿佛變成羊腸小道,随随便便就堵上了。幾乎花了一個小時才到常鳴家附近,蔡堂燕讓司機停了會車進了一趟藥店,出來時好似揣了把槍似的慌慌張張。直到進門開鎖也不利索,哆哆嗦嗦的。
蔡堂燕躲進廁所,打開粉紅包裝盒開始研讀使用說明,一個個細小的黑字到處跑一般,帶上了重影,她勉強讀完,上面說晨尿相對準确,但她可能熬不到明天了。
接了尿液測試,蔡堂燕把東西都塞進藥店小袋,留驗孕棒在水箱蓋子上。
漫長的三分鐘……她探頭過去看,結果窗出現一道深紅線和一道非常淺的紅線。她腦袋轟然,宛如高空墜落,失重地雙腿一軟跌坐到馬桶蓋上。
不甘心又多等一會,結果依舊。
蔡堂燕又倏然站起來,可也不知道為何要站起,于是便又坐下。她掏出手機上網搜索,逐個翻了網頁,多是說這屬于弱陽性,一般是懷孕時間短,建議抽血化驗孕酮和hcg。
她連屏幕也沒鎖,直接攥緊手機不再看。
腦子嗡嗡嗡,像搗開了蜜蜂窩,聽不到清晰的聲音。直到手機震動,驚吓再來——是常鳴的電話,她如撈到救命稻草般接起。
“到家了嗎?怎麽沒給我打電話?”一接通便劈頭蓋臉問。
你快回來吧,蔡堂燕想喊,但張開嘴發不出聲。
“喂?燕子,在聽嗎?”
“在……”蔡堂燕抖着嗓子回答,只聽常鳴又重複一遍疑問,她回道:“剛回來洗澡……忘了……”
他回來有什麽用,只有時光倒退才能挽救她。蔡堂燕不想給他添麻煩,說:“我準備睡了,你忙你的吧。”
他也沒多扯,只說可能很晚才回去,不要等他,放心挂了電話。
蔡堂燕上一次通宵未眠是給她媽媽守靈的時候,如今想起恍若隔世,面對自己的問題也顯得無關痛癢起來。黑夜包裹萬物,她放任自己沉入亂七八糟的思緒裏,耳邊似乎冒出各種聲音,有斥責她的人生,也有外面牛蛙的哞哞聲。何時下過雨她已然不覺。
最後是累得精疲力竭合上眼,夢裏失去時間感,好像才那麽一會,便被窸窣之聲喚醒。
“……吵醒你了嗎?”常鳴對上她惺忪睡眼,幹脆坐到床沿,膈應腿的手機從褲兜掏出放到床邊桌上。
蔡堂燕就這枕頭搖頭,頭發摩挲沙沙響,問:“幾點了?”
“早上七點了。”
“才回來?”
“嗯,忙了個通宵。”
他剛想掀開被子鑽進去,手機把桌面震得嗯嗯想。蔡堂燕也不由被聲源吸引。
經過昨晚被現實背叛,她變得更加敏感而脆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你昨晚、真去公司了?”
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唐昭穎的名字。
通宵達旦過後尖銳的質疑劈頭蓋臉而來,常鳴登時身心俱疲,啞聲道:“我早跟你說過我跟她沒什麽不可告人之事,不信你也來聽聽。”
說罷,他戳下接聽鍵,然後點了揚聲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