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舊夢

任何一個穿梭在機場中，把明星當作圈錢工具的代拍，都曾經是一個奔波在前線的追星狗。

只是或許當初是如何的真情實感，現在就是如何的冷眼旁觀。

秦楮杉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知道餘夏這個人，是在十來歲的時候。

他出生在世代捕魚為生的小漁村裏，從小在市裏讀寄宿學校。中考揭榜，他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唯一一所重點高中，他興高采烈地把錄取通知書帶回家，卻被父親一把撕成了兩半。

漁民的兒子就應該捕魚，捕魚不需要高中學歷。更何況家裏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妹妹需要拉扯，根本沒有多餘的錢供他上學。

他跑到市裏的那所高中，申請了助學金，得到了減免學費的名額，然而卻沒有得到父親的松口－－畢竟生活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況且他去讀書，家裏少了一份壯勞力，就又少賺了一份錢。

他不想一輩子待在那個只能依靠船只與外界聯通的小島，可是除了那裏，他無處可去。

高中就要開學的前一天，他坐着船偷偷跑到了市裏。他想最後再看一眼“大城市”的樣子，然後就跳到海裏去。

他是海島上長大的孩子，但他不想做漁民，他寧願做一尾魚。

他來到市中心那座最大的商場新裝上的電子屏前，裏面正在播放一檔節目，主角是一個染着金黃色頭發的年輕男孩，他看着這人臉熟，知道那是一個大明星。

大明星正在講他當初在韓國做練習生時的經歷，他從少年時背井離鄉，日複一日地訓練，終于在選秀節目中脫穎而出，實現了他的舞臺夢。

秦楮杉不知道練習生是做什麽的，但日子大約也過得很苦，就像他一樣。

節目的末尾，大明星說：“無論當你感到夜多麽黑暗的時候，都不要選擇放棄，因為你不知道，星星是不是很快就會出現在前方。”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心靈雞湯，但大約是因為大明星講故事的樣子太有感染力，這句話被秦楮杉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他看完節目，放棄了跳海的計劃，默默地回了村裏。

那天晚上，母親問他是不是真的想上學，他堅定地點了點頭。第二天淩晨，天還沒亮，母親就送他上了去市裏的船。

市裏的高中同學和從前的同伴都不一樣，從他們的嘴裏，他得知了另外一番天地。他知道了那個大明星叫餘夏，是全國人氣最高的偶像。

他從同學的手機裏看到他的視頻，他在舞臺上自信無比的姿态，他在節目中努力上進的樣子。

高三那年，小漁村升級成了鎮子，捕魚也實現了機械化，父親失業了，家裏失去了一份重要的經濟來源，靠着母親在海産品加工廠的一點微薄收入維持家用，撫養年幼的妹妹。

父親希望他辍學回去，在工廠裏打一份工，反正家裏也供不起他讀大學。

最後的一年裏，母親沒日沒夜地加班做工，咬牙支持着他。

他的枕頭底下藏着一張商店裏買的印着餘夏照片的小卡片，每當他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看一看那張卡片，想起他說過的話。

六月，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全國排名前幾的申城大學，報考的是傳媒專業，他對娛樂圈這個寫滿夢想與榮光的地方充滿了向往，他更想要有一天，有機會站在餘夏面前。

那一年暑假，他同時打了幾份工，湊夠了第一年的學費。

步入大學，他靠着各種各樣的兼職養活自己，補貼家裏。再後來，他憑借着在學校積累的攝影和美工技術，加入了餘夏的粉絲個站，成為一個奔波在前線的站哥。

那是他十幾年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盡管那時候餘夏很紅，他買不起那些價格昂貴的活動門票，只能活躍在機場。但餘夏無論何時都帶着溫柔和鼓勵意味的笑容，讓他有動力為了未來繼續努力。

後來，他買了一張餘夏所在的雙人組合的演唱會門票，是最便宜的那一種，他坐在最遠的山頂上，聽着滿場呼喚着餘夏的名字，仿佛在呼喚他的夢想。

然而在那樣燈光璀璨的舞臺上，餘夏卻忽然倒了下去。

沒過多久，餘夏被發現吸毒，再後來，因為抑郁症跳樓自殺。

巨星的隕落不過是一夜之間，而信仰的崩塌也不過是一念之間。

他始終無法相信餘夏這樣在鏡頭前永遠完美無缺的人，居然在私底下會做出這樣自我毀滅的事。

他更無法接受餘夏突然的離去。

沒有人知道餘夏對他而言的意義，他不同于家人和朋友，他甚至只是一個陌生人，但那顆無邊的黑夜中給過他唯一一點光芒的星星，就這樣再也不會發光了。

沒多久，家裏也出了事。父親開始沉迷于打牌，在外面輸了不少的錢，欠了一屁股的債。他像當年的父親一樣狠心，把他一次次地從家裏趕出去，但賭沒有盡頭，欠的債也永遠還不完。

他開始憑借自己的拍照和修圖技術，成為一名職業代拍。賺的錢不少，能養活自己，還能供妹妹上學，補貼給家裏，以防那些要債的人陰魂不散。

他逐漸明白，別人提供的光亮或許能救人于一時，但任何人都無法永遠依靠別人前行。

在無邊的黑夜裏，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