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端午

這次從巴黎回國，他們一行人沒有回申城，而是直接去了首都，參加端午節晚會的彩排和直播。

作為網綜選秀出道的藝人，能夠收到這樣的晚會邀約，從某種層面上來說，相當于是得到了主流媒體的肯定。

官宣那天，飯圈都炸了鍋，盡管免不了一部分隊友的粉絲，以及其他資源沖突的流量粉絲一陣酸黑，但陶熠的粉絲依然為此深感驕傲。

正式直播的當天上午，秦楮杉坐在休息室裏，刷了一會兒微博。

自從進了陶熠工作室以後，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他已經很久沒有來得及關心網絡上的那些是是非非了。

如今幾個月過去，再看飯圈的撕逼，卻覺得恍如隔世。

事實上，追星的最大意義，歸根結底就是在支持偶像的同時，努力過好自己的生活。除此之外，過度關注這些網絡世界的紛紛擾擾，除了讓自己變得滿身戾氣、不斷自我感動外，不會對自己的偶像或是所謂的“對家”本身産生任何實質上的影響。

秦楮杉正刷着微博，就見陶熠結束了最後一輪踩點，走進了休息室。

他趕緊放下手機，把桌上裝着冰糖炖雪梨湯的保溫杯遞給他：“潤潤嗓子。”

陶熠客氣地伸手接過：“謝謝。”

自從從巴黎回來以後，秦楮杉就明顯地感覺到陶熠對自己的态度發生了變化，刻意在兩個人之間建立起了一層隔膜，好像在跟他生悶氣似的。

秦楮杉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他也實在無法理解陶熠這個幼稚無比的小孩兒心裏那些莫名奇妙的小九九。

他瞥了陶熠一眼，大喇喇地說：“這可是我昨晚上親自給你熬的，一句謝謝就把我給打發了？”

陶熠擡眸看他：“你親自熬的？”

秦楮杉沖他得意地挑了挑眉：“喝出來裏面的滿腔愛意了沒？”

陶熠看着他，一雙漂亮的眸子忽明忽暗。半晌，他移開了視線：“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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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楮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說：“兩句了。”

秦楮杉：“……”

他無奈地看了陶熠一眼，知道這孩子還是沒好，可怎麽也想不通他到底在抽什麽風。但晚會錄制馬上就要開始了，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只好作罷。

随着前臺傳來陣陣喜慶的開場音樂聲，負責催場的工作人員過來敲門，應該是要帶他們去後臺做準備。

打開門的一剎那，秦楮杉不由得一愣。

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孟霏霏脖子上挂着的“舞臺組”工作牌，露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你到這兒來實習了啊？”

孟霏霏點了點頭，同樣感到不可思議：“你怎麽也……”

說着，她擡頭看了一眼大門上貼着的“陶熠休息室”，又聯想到了當初在學校裏的那段經歷，她似乎瞬間明白了什麽，臉上閃過了一絲難以描述的古怪神情。

陶熠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站起身來，看見孟霏霏，同樣是一愣，臉上的表情也變得不大對勁。

孟霏霏看了看陶熠，又看了看秦楮杉，努力調整好表情，微笑道：“距離小陶老師的節目還有半個小時，麻煩您做好準備。”

說着，她就飛快地退出了房間，還十分自覺地順手帶上了門。

門一關上，陶熠就看向秦楮杉：“你那個同學？”

秦楮杉想起來以前和孟霏霏他們一桌吃燒烤的時候，在燒烤店偶遇過陶熠，還被陶熠誤會她是他女朋友。

又想起來後來孟霏霏在宿舍樓下告白失敗以後，全校都瘋傳他是彎的，在外面有個小奶狗的事。

緋聞女友和緋聞男友的會面，還把他夾在中間，簡直是史詩級的尴尬現場。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好點了點頭：“嗯。”

陶熠說：“申大的網紅校花，果然名不虛傳。”

秦楮杉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來這麽一句，擡眸看他：“你怎麽認識她？”

陶熠說：“我看過你那場攝影頒獎禮的直播。”

秦楮杉一臉驚愕：“連那麽個野雞頒獎禮你都看過？還能讓你記這麽久？你不會是……”

陶熠猛地轉頭看他，眸中閃過了一絲轉瞬即逝的慌亂：“不會是什麽？”

秦楮杉一臉警覺：“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陶熠：“……”

見他沒否認，秦楮杉心道壞了，這小孩最近思春這麽嚴重，身邊兒又沒接觸什麽別的女生，不會是看了孟霏霏這麽一個大美女，就蠢蠢欲動了吧？

秦楮杉驚恐道：“你也沒必要這麽饑不擇食吧？”

陶熠氣道：“你才饑不擇食呢！”

然而現在也不是鬥嘴的時候，晚會已經開始有一會兒了，兩人也只好暫時放棄了這個話題，很快地來到了候場區。

陶熠今天要唱的是一首抒情慢歌，他穿着一身淺灰色的小西服，發型依舊是中規中矩的水冰月頭，因為是主流媒體的晚會，這會兒連耳釘都不敢戴了，整個人顯得乖巧無比。

今天的中分劉海做得有點翹，他額前的兩撮頭發都比不出一個愛心的形狀了，秦楮杉于是擡起手，輕輕地幫他往下壓了一點，然後就感覺到陶熠整個人都僵了一秒鐘。

一定是因為孩子第一次上這麽高逼格的舞臺，心裏緊張了，秦楮杉于是擡眸看他：“加油。”

陶熠看向他的眼睛，眸子裏翻湧着複雜的情緒，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好在無論緊張與否，小桃的業務能力永遠都是不用讓人擔心的，他在這樣正式的舞臺上，發揮依舊很穩定。

節目表演完，又接受了幾分鐘的群訪之後，他們就奔赴機場，坐上了飛往申城的航班，準備接下來幾天的行程。

兩個小時後，飛機落了地。

申城機場接機的粉絲依舊是人山人海，陶熠很耐心地一路收完了所有信件，這才上了回酒店的車。

秦楮杉跟在他後面鑽進了車裏，兩人在後臺剛鬥完嘴，這會兒心裏又各懷鬼胎，別別扭扭的，明明都有滿肚子的話想說，卻又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車內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

沒想到不一會兒，秦楮杉的手機就忽然響了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只見是個陌生的號碼，也沒有寫所在地，簡直像個詐騙電話，但他還是下意識地按了接聽鍵。

就聽電話那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乖兒子，在哪呢？”

秦楮杉瞬間有如見了瘟神，語氣立刻冷了下來：“滾。”

聽到他這副語氣，身旁的陶熠不由得皺緊了眉，面色擔憂地扭頭看向他。

電話那頭的秦富貴也不惱，笑了笑：“爸爸最近手頭有點兒緊，聽說你在外面謀了個好差事，資助資助呗。”

秦楮杉一聽到這句話就想挂斷，但又怕他去騷擾媽媽和妹妹，只好忍着惡心道：“你別做夢了，我沒錢。”

秦富貴哼了一聲：“有錢去巴黎，沒錢給你老子？”

秦楮杉不由得心下一驚：“你怎麽知道？”

秦富貴又森然地笑了起來：“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你現在的老板是個大明星。你要是不給我錢，我就告訴那幫要債的，讓他們去找他。這些人都是黑道上混的亡命之徒，下手沒輕沒重的……”

秦楮杉憤怒地打斷了他：“你敢！”

秦富貴說：“我就要三萬，你也不是拿不出手吧，自己掂量着看。”

秦楮杉咬牙切齒道：“操你媽的。”

罵完，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卡號發我。”

挂了電話，秦楮杉不由得深深地垂下了頭，把手指插進了頭發裏。

他有意地跟家裏人隐瞞自己在陶熠工作室任職的情況，甚至連對媽媽和妹妹，都只說是在娛樂公司工作，為的就是不讓秦富貴知道這一點。

沒想到對方依然是陰魂不散，簡直防不慎防。

他明明早就跟秦富貴斷了一切聯系，他想不通對方的消息怎麽會這麽靈通。

可又轉念一想，那畢竟是他的親爹，要是真的想找他，就是掘地三尺也能把他給揪出來。

盡管陶熠身邊并不缺保镖，但秦富貴說得沒錯，那些亡命之徒，早就賭紅了眼，為了錢什麽都能幹得出來。

無論如何，現在讓秦富貴知道了這一點，對方之後一定會一直拿這個要挾他，揪着他不放。

一想到這，秦楮杉不由得絕望地嘆了口氣。

每當他歷盡千般磨難，以為自己終于就要掙脫原生家庭的束縛，踏入一個全新的世界的時候，那些二十年來甩不掉的羁絆，就會如同藤蔓一般瘋狂地纏繞上來，将他的雙腳死死地縛在原地，讓他無法再向前移動半步。

秦楮杉心裏正堵得要命，下一秒，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這才想起來，陶熠就坐在他身邊，剛剛車裏那麽安靜，就算聽不清電話裏的聲音，對方大概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車子剛好在這時候停在了陶熠家的地下車庫，秦楮杉擡眸看向陶熠，對方卻沒有看他，只是對前排的司機師傅說：“我們倆都在這下，今天就不用送他回學校了。”

沒等秦楮杉反應過來，陶熠就拉着他下了車：“今天端午，一個人太孤單了。”

沒等秦楮杉說話，陶熠就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攬了攬他的肩，低聲道：“有我在，不要怕。”

秦楮杉忽然感覺到，自己心髒外面包裹着的那層堅硬的外殼，就在那一瞬間融化了大半，化成了一汪水，從肺腑間一路上湧，填滿了他的眼眶。

他微微仰起頭，睜大了眼睛，努力地沒有讓它掉出來。

第二次來到陶熠的公寓，室內的一切陳設依然和當初他來的時候一樣。

陶熠給他倒了一杯水，打開電視，裏面在重播剛剛的端午節晚會。

本該是一個幸福美滿的節日夜晚，然而秦楮杉的心情卻被剛剛的那一通電話攪得稀爛。

微波爐裏傳來“叮”的一聲響，陶熠端出來了一盤粽子，又拿了兩罐啤酒，默默地擺在茶幾上。

秦楮杉不由得失笑道：“粽子配啤酒，你倒挺能想。”

陶熠說：“大過節的，家裏只有這些了，将就一下吧。”

秦楮杉又說：“我已經好幾年沒過過端午節了。”

沒想到陶熠擡眸看向他，說：“我也是。”

秦楮杉有些驚訝：“你在公司做練習生的時候，為什麽不回家？”

陶熠說：“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産去世了。我爸，我後媽，我弟弟，他們三個人是一家。”

秦楮杉從來沒聽他講過自己家裏的事，陶熠這麽一說，他才發覺，之前《吾輩之名》的節目裏，很多和家人互動的環節，陶熠都沒有出現過，網上也沒有傳出過任何關于他家庭的爆料，仿佛他是從石頭裏蹦出來似的。

今天聽他說完，秦楮杉才意識到，這孩子十三四歲就去公司做練習生了，難道這麽多年都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怪不得才十幾歲的年齡，就練就了這副完全不同于同齡人的沉穩性子。

秦楮杉的心頭不由得一陣酸澀。

良久，他嘆了口氣，安慰道：“孑然一身也挺好，不像我，被一個嗜賭成性的老王八蛋纏着，陰魂不散。”

陶熠看向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半晌，他才認真地道：“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忘了有我在。所以以後有任何難處，都一定要跟我說。”

“大過節的，不說這些了，”秦楮杉拿起啤酒罐跟他碰了碰，“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陶熠說：“以後就不一樣了，我不會讓你再做天涯淪落人。”

秦楮杉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意。

半晌，他又認真道：“陶熠，雖然這樣說挺肉麻的，但是這一路走來，你對我來說就像親弟弟一樣，未來的路無論是什麽樣，哥都一定會陪着你的。”

陶熠眼裏的眸光一動：“我也會的。”

片刻後，他猶豫了一會兒，又小聲說：“可我不想做你弟弟。”

秦楮杉擡眸看他，只見他那雙星星般的眸子亮閃閃的，幹淨得以至于有些天真，像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秦楮杉不由得笑了笑：“不想做我弟弟，難道你還真想做我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