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涼意

從蓬萊閣出來後,邁出院門的南珊一轉頭,見上頭金邊銀底的三個字發着冷光,蓬萊蓬萊,在她以前生活的世界中,傳說中蓬萊島上有仙人,仙人住在樓閣中,南瑾這是将自己喻做仙子。

“大表姐這院子的名字起得妙,初見時我百般思量不解其意,後聽大表姐道出,原來蓬萊是一座仙山,大表姐學識淵博,讓我等望塵莫及。”

鐘蔻珠感嘆一句,站在南珊的後面,南珊回頭朝她一笑,便拉着她的手,一同回去,兩人住得近,都在府中最偏的西邊,初夏的風還是有些涼的,表姐妹倆相互攙着,前面的萬福打着燈籠。

慢慢地越走越偏,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晃動,涼風透過輕薄的衣衫兒,帶着微微的水氣,又冰又涼,兩人越發靠得近。

“三表妹,你身上好暖和。”

“哈哈,”南珊笑起來,“我身上肉多,當然厚實,自然暖暖的,現在知道胖人的好處了吧?”

“嗯!”鐘蔻珠也笑起來,将她的手臂挽得更緊,“可是暖和歸暖和,時人以瘦為美,三表妹還是稍加克制些飲食。”

南珊笑笑,她本就貪嘴,前世也是一樣,可卻是不胖,今生她還有一個更為貪嘴,滿心縱容她的父親,便是想克制也克制不起來,看着父親的身材,怕是遺傳肥,這樣子的最是難瘦下來。

鐘蔻珠放慢步子,輕聲地在她耳邊低語,“三表妹,你可曾聽說那蔣家的事兒?”

見三表妹不明白的樣子,鐘蔻珠将聲音放得更低,“蔣家落敗,前幾日不是還有傳言說府中只是許了個嫡女給蔣家,并未指名道姓,大舅母明擺着想賴掉親事,又怕壞了大姐姐的名聲,正想着法子将此事圓了。”

“圓了?”

“嗯,我聽說當初訂親時,确實只說嫡女,那時候侯府出生的只有大表姐一人,衆人也都以為是大表姐,可現在府中的嫡女可不止一位。”

南珊木木地看着她,魏氏這是想讓自己的女兒另攀高枝兒,蔣家再找個人打發,不就是偷梁換柱的事兒呗。

鐘蔻珠見她呆呆的,似是還沒明白,嘆口氣,“二舅舅雖是庶出,可三表妹也算是嫡女啊。”

她算哪門子的嫡女,論身份怕是還比不上一般世家的庶女?

岔路分手後,南珊帶着丫頭往回走,腦子裏想着表姐的話,又想着那日裏見過的男子,一片亂糟糟的,不遠處,一個黑影鬼鬼祟祟挪動着,黑影身形龐大,走得很慢。

她心一暖。

“爹!”

“珊兒!”

正是她父親的聲音。

“爹,你出來幹什麽?”南珊心裏受用,嘴上卻小聲地抱怨着,跑上前挽着她爹的肥碩的手臂。

南二爺見女兒貼心的樣子,喜得見牙不見眼,“聽丫頭說你晚上用得不多,為父擔心你餓着,走,還給你留了湯。”

南珊晃着他的手臂,滿臉的嬌憨,“還是爹最好。”

“哈哈,”南二爺爽朗地笑着,“傻閨女,爹不好,誰好?”

留着燈的竈間,南珊大口地喝着雞湯,南宏俊一臉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女兒,眼眯成一條縫兒,等女兒喝完,才将她送回房間。

翌日母女倆前往竈下,南珊一眼看到案上新鮮的藕稍兒,似是清晨剛采下的,水嫩嫩的,看上去就知吃起來一定脆鮮無比。

心知必是大舅舅早上讓人送來的,聽聞他們最近油水不好,丁大舅又送來半扇肉,她高興起來,也不吩咐下人,自己找個小竹藍子,裝上一半藕稍兒,上面蓋個布巾。

丁氏見女兒的動作,欣慰地誇道,“還是珊兒心細,這些素時鮮你祖母必定喜愛!”

南珊嬌憨一笑,将小藍子挽在手臂上,“娘,我給祖母送去了?”

丁氏摸下女兒軟嫩肉乎的臉,滿心眼的歡喜,“去吧,記得回來吃午膳,有你最愛吃的肉燕兒,娘親自給你下廚。”

“好咧!”

南珊跑遠,邊跑邊朝母親揮着手,她一身嫩綠的衣裙,襯着白撲撲的圓臉兒更加的紅嫩,胖胖的身板兒走起路來倒是靈巧,迎着早上的初陽,滿臉的朝氣。

一路往清晖院走去,她口中的祖母是德勇侯後娶的夫人盧氏,先侯夫人去世時,侯府的三子一女皆已長大,盧氏進門後不知因何緣由,不久便避居佛堂,膝下無一兒半女。

路上正好碰到四小姐南琬,一身粉色的衣裙,嬌俏可人,也挎着個精巧的籃子在收集花瓣兒,南珊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四妹妹,你采花兒啊?”

南琬嬌柔地摘下一朵茉莉,眼皮兒未擡,“帶着露珠兒的花,做花茶最是合适不過。”

“四妹妹好雅興。”

對方似是看不上南珊的樣子,冷着臉與丫頭往另一頭花圃走去,南珊擡眉笑笑,不以為意,将小藍子往上提了提,直奔清晖院。

“哼,光吃道吃的蠢貨,讨好人也不看看身份!”南琬嘴一撇,看着她跑過去的方向,滿府中誰将清晖堂的那位放在眼裏,也就南珊這個笨女,巴巴地上前讨好。

那話語隐隐随風傳到南珊的耳中,她低眉一笑,讨好?還真不是,盧氏無子又無女,在侯府中如隐形一般的存在,無寵又無權,娘家出身也不顯,不過是錦州知府的妹妹,這樣的人讨好來有何用?

不過是她心中憐憫,見盧氏一人實是可憐,時常去相陪,天長日久,倆人倒是交情深厚,外人瞧着是祖孫情,在她自己看來,盧氏與她前世的年紀相差不了多少,說是閨友也行。

思索間,清晖院就到了,青嬷嬷看到她就笑起來,“三小姐,趕緊進來。”

一面朝裏高喊着,“老夫人,三小姐來了。”

南珊将手中的藍子遞給青嬷嬷,對方将布巾一掀開,驚喜道,“好鮮嫩的藕稍兒?這可是個稀罕物兒,也就是三小姐有心,有口好吃的都想着老夫人。”

打內室門簾處走來一位灰衣的婦人,約三十多歲的樣子,面容平靜,中人之姿,發髻梳得光光的,插一只桃木簪,別無他物,見到她,往日裏晦澀的眸中劃過淡淡的喜悅。

“珊兒來了,快來祖母這裏。”

“祖母,這幾日您咳嗽好些了嗎?”

南珊乖巧地坐在她的下首,白嫩的雙手不自覺地替她捏着腿,仰着臉兒對着她,因着長年跪蒲禮佛,盧氏的寒腿之症甚是嚴重。

盧氏滿臉慈愛地看着她,摸着她頭的發髻,“已經好了,也就我們珊兒還記挂我這老婆子的病。”

“那祖母你可得好好的,讓珊兒少操心。”

軟嫩的脆聲說得人心底發酥,盧氏眼中的暖意更盛,輕聲答着,“好,依我們珊姐兒的。”

南珊将桌子上的經書遞給盧氏,趴在她的身邊,聽着盧氏那平靜的語調誦着經書,如安撫人心般的聲音緩緩地響在耳邊,仿若時光在此刻停留般,她慢慢地睡着了。

青嬷嬷與盧氏相視一笑,輕輕地給她身上搭了一件披風,南珊無意識地縮下脖子,粉嫩的小嘴兒嚅動着,睡得更香。

“三小姐是個好的,良善純真,只可惜出身不好,聽說主院的那位想将主意打到二房頭上?蔣家那門親事怕是有變。”

盧氏冷哼一聲,“哼,魏氏果然上不了臺面,不過是個奴才家出來的姑娘,沾護國夫人的光封了伯爵,還當自己是真正的世家貴女,吃相難看不說,完全不知遮掩。”

說着看着睡得香甜的南珊,眼神一軟,“當年與蔣家訂親時,我可是在場的,魏氏想李代桃僵,必先過我這關,也要看老婆子我同不同意!”

“小姐,你別整天老婆子,老婆子的,你不過才三十六歲,哪裏就是個老婆子了?”

盧氏的眼神黯下去,眸中的暮色更盛,嘆口氣,“青娘,不是長相,是心老,我的心已經垂垂老矣。”

青嬷嬷的眼眶一紅,“小姐,想想珊姐兒,珊姐兒如此孝順,為了她,你可不能意志消沉下去。”

盧氏看一眼正做着美夢兒的胖姑娘,雙手撫着她的鴉黑的青絲,低頭不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