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個奇怪的鬼逃走之後,尤銘對着空氣問:“我能看到他,為什麽看不到你?”
“我很虛弱。”
尤銘奇怪了:“他既然想讨好我加入你們,那你應該比他更強大才對,為什麽會虛弱?”
這個問題江予安沒有回答。
尤銘也不追問,人有隐私,鬼當然也有,他尊重江予安,于是又問道:“他說的‘你們’是指以為首的類似于幫派的組織嗎?”
這次江予安回答了。
“他們跟着我。”
尤銘明白了,江予安生前是個獨來獨往的人,死後應該也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鬼魂們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跟随他,然後就跟人類社會一樣,他們給自己排出了上下等級。
而江予安大約并不在意。
“我要回家一趟。”尤銘看着現在的時間,準備回去看看,尤媽媽不在家,他擔心尤爸爸一個人應對不了,尤爸爸在處理老家親戚的問題上不怎麽行。
江予安沒回答。
尤銘也不知道他是離開了還是還在,他給尤媽媽和江媽媽發了短信彙報了自己的行程以後就去換了身衣服。
他穿着牛仔褲和一件白襯衫,尤銘身材高挑,身體逐漸恢複以後就能撐起這些衣服了,不會再顯得空空蕩蕩,像是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讓人一眼就覺得他身體孱弱不健康。
尤銘上大學的時候就因為極度瘦弱的身體,被很多人誤以為是吸毒的。
此時的天已經暗了,尤銘吃完晚飯後就離開了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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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江家不同,尤家雖然也住在別墅區,但并不在這個片區,那邊的住戶跟尤家一樣,基本也是暴發戶,或是小有資産的中産階級。
尤銘坐在公交車上,他看着車窗外的夜景,從郊區到室內,街邊熙攘的人群,城管追逐着商販,小孩哭鬧着站在蛋糕店的櫥窗外,這一切對他來說陌生又熟悉,他喜歡這種感覺,而不是在醫院或家裏的病床上躺着,感受生命從自己的身體中流逝。
那感覺只會讓讓一步步的陷入絕望。
他坐在公交車最後排靠窗的位子,看着窗外,還帶着耳機聽歌,渾然不知自己已經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前排的小姑娘偷偷拍下了他的模樣,興奮的發給自己的朋友。
這趟公交能夠直達尤家所在的小區,到達的時候,車裏只剩下兩三個人了。
尤銘小時候常常跟着父母坐公交,那時候家裏的錢全部投到廠子裏,一家三口省吃儉用,就連坐公交,都是尤銘和尤媽媽才有的待遇,尤爸爸為了省一塊錢的公交車費,每次都是走路過去的。
當時治安不太好,尤爸爸不敢騎自行車,害怕被偷。
所以只能靠兩條腿。
尤銘站在自家大門前,聽着裏面的吵鬧聲,就知道此時家裏是什麽樣的情況。
尤爸爸是老三,從小不如老大受重視,也不如老幺受寵愛,他夾在中間,就成了那個被忽視的,爹不疼娘不愛的存在。
有時候尤銘都懷疑,爺爺奶奶到底有沒有愛過他爸。
家裏的大門是指紋鎖,尤銘開門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站在玄關處,聽着屋裏的談話。
奶奶的聲音還是那麽中氣十足,她正在大吼。
“老三!你就說同不同意!我是你媽!你得聽我的!”
“過繼你大侄子!你今天不同意,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你要逼死你親媽嗎?!”
大堂哥也在說話。
“三伯,我以後肯定孝順你和三伯娘。”
“我也會照顧小銘。”
奶奶還在說:“我以前就跟你說了,那個姓周的就是個不下蛋的母雞!要是舊社會,她早就該被休了,你看看她把你兒子養成什麽樣了?從來不回老家看老人,村裏的人問我,為什麽我的三兒媳不回來?我的老臉都丢盡了!”
“要麽,你過繼你大侄子,要麽,你就跟姓周的離婚,我們再給你找個老婆,保證再給我生個金孫!”
尤爸爸的聲音很勞累:“媽,我有小銘了,我們現在過得很好。”
奶奶哼了一聲:“小銘?他就是個病秧子,只會花錢,他今天就是在這兒我也得說,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就沒了,等我和你爸走了,你家的錢留給誰?”
尤爸爸:“就算說老家的規矩,家産也該留給小銘,我就他一個兒子!”
尤爸爸也怒了:“反正就這個不行,我又不是沒兒子,怎麽就要過繼了?”
爺爺的拐杖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響,剛剛還跟菜市場一樣喧鬧的客廳終于安靜下來,爺爺的聲音蒼老又沉穩,但他說的話卻和聲音搭不上調:“尤銘出生的時候我就找人算過了,他是早夭的命,能活這麽多年,我們尤家也算對得起他了,難道你還準備把家産都給一個病秧子?你大侄子人老實沉穩,我看啊,你們明天就去,把過戶手續給辦了。”
“我看明天辦不了。”尤銘從玄關走了過去。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尤銘,他們已經許多年沒見到過尤銘了,尤媽媽不讓尤銘回老家,老家來人的時候尤媽媽也會帶着尤銘避開,在他們的記憶中,尤銘應該還是小時候那個瘦不拉幾,臉色蒼白,一看就活不長的孩子。
可是現在,尤銘長身玉立的站在他們面前,竟然沒有一個人把他和小時候對的上號。
“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沒大沒小,也不知道怎麽教的……”大伯母知道該自己表現了,連忙說道。
尤銘看着她:“你是大伯母吧?”
大伯母挺高胸膛:“你看到長輩來了都不知道問聲好?剛剛你說的事什麽話?你媽沒好好教你?”
尤銘沖她笑了笑:“大伯母真厲害,這家是您做主吧?您現在待着的房子也是您家的財産?您指着鼻子罵的也是您兒子?您可真有意思,我還是頭一次知道,當大伯母跑到侄子家指手畫腳是理所應當的。”
尤爸爸一看兒子,連忙說:“小銘,你先回房間,爸爸處理。”
尤銘看着自己的爸爸,這個傳統的男人,尤爸爸年輕的時候創業,錢都花光了,為了給兒子買營養品,請不起雜工,白天要去廠裏幹雜工的活,晚上開朋友的計程車,掙的錢跟朋友對半分,他勞碌了大半輩子,就是希望自己能為妻兒撐起一片天,能孝順自己的父母,友愛自己的兄弟。
尤銘心疼他爸。
所有人都覺得他爸是個錢袋子,除了他和媽,沒人在意他的身體。
“聽聽他說的這叫什麽話!”大伯母尖叫道。
長輩們七嘴八舌,都在批評尤銘不懂尊卑,不尊敬長輩。
尤銘冷笑道:“她配當我長輩嗎?小時候我回老家,別的堂兄弟都有紅包,我沒有,為什麽?她拿我當晚輩了?年年除了找我爸要錢,有做過一件長輩該做的事?大伯母,你今天只要說出一件你為我做的事,我就給你道歉,你要什麽我給你什麽。”
大伯母看着他,腦子裏想了一堆,卻找不到一件自己為尤銘做過的事。
尤銘又看向自己的爺爺奶奶,他問道:“我爸是你們親生的嗎?”
老夫妻一愣。
尤銘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說:“我爸這麽多年給家裏當牛做馬,他有胃病,還有偏頭痛,他天氣一熱就全身冒虛汗,天氣一冷就手腳冰涼,那幾年打錢不方便,你們一通電話他就跑回老家,大冬天,老家沒通車,要從縣城一步步走回去。”
“你們誰心疼過我爸?”
“他不是錢袋子,不是提款機,他是個人,是我親爸。”
“他沒幹過一件壞事,你們說老家路不好,他花錢去修。”
“你們說家裏收成不好,他每個月給你們拿別人家一年都用不完的生活費。”
“你們養了我爸十八年,我爸養了你們三十多年。”
“你們還想怎麽樣?逼死我們一家,這家的錢就都是你們的了對吧?”
尤銘面無表情,目光尖銳地看着他們:“別做夢了,就算我們把錢全扔了,捐了,也沒你們的份!”
尤爸爸已經說不出話了,在尤銘說前頭那一段的時候,他就已經雙手捂着臉哭了起來。
只有兒子和妻子知道他這麽多年是怎麽過來的,但他的父母卻從來不會關心他。
尤銘拿起手機,給小區的保安打了電話。
畢竟是高檔別墅區,保安的行動力很強,電話挂斷還沒有五分鐘就到了尤銘家門口。
尤銘轉頭對這些親戚說:“你們現在走,我給你們留臉,你們要是不走,也行,大堂哥以後不是想留在這邊嗎?你們怎麽對我爸的,我就怎麽對他。”
剛剛還叽叽喳喳辱罵尤銘的親戚們忽然沒了聲音。
尤銘臉色冷峻:“知道現在要條腿,要只胳膊,要條命的價碼是多少嗎?”
“我不怕,反正我爸媽有錢,我進去了也不擔心他們過得不好。”
他望向一直不說話,讓所有人幫自己說話的大堂哥。
尤銘輕笑道:“大堂哥,你怕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銘哥是真的狠,他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