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從醫院病房半開的窗戶吹進來,把尤爸爸的心吹了個透心涼。

年邁的尤爺爺坐在床邊,一臉慈愛地說:“華強啊,我聽小銘說了,你這病我也問過,手術費是五萬到十萬,加上你後續的調養,也就十六七萬的樣子,你家錢夠,你這病要治,你大哥大嫂的也要治。”

尤銘在旁邊削蘋果,他沒削過,果皮帶着果肉一起削,削出了個坑坑窪窪奇醜無比的蘋果,還沒什麽果肉,他低聲說:“爺爺,之前跟您說過,廠子現在的效益不好,虧損了幾個月,家裏也沒什麽流動資金,我爸這病醫院說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并發症,加上我爸生病,廠子沒人看,生意談不了,現在家裏能用的錢就只有不到一百萬。”

“還得給員工發工資,機器也要保養換新。”尤銘嘆息道,“如果要給大伯他們治,我們家就得賣車賣房。”

尤爺爺閉上嘴,他很早之前就聽尤爸爸說過廠子一直虧損的事,這會兒尤銘提出來,他倒不覺得是在騙他。

大約是這幾秒鐘的沉默,讓尤爸爸冰冷的心慢慢恢複了原本的溫度。

尤爺爺:“這樣吧,你們先把車賣了,人命比這些東西都重要。”

尤銘慶幸尤媽媽沒來,不然肯定這會兒又要被氣到。

“爺爺,大伯他們家也有房有車,也有兒子。”尤銘說,“不能只有我們一家賣房,您說對不對?”

尤爺爺看了眼尤銘,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杵這個孫子,明明尤銘從來不會高聲說話,對他們這些老人也足夠尊重,但尤爺爺就是覺得杵。

“你大堂哥在老家,他媳婦要跟他離婚。”尤爺爺,“房子寫了你堂嫂的名。”

尤銘微笑道:“那也簡單,把房子賣了,錢對半,大伯他們治病的錢就出來了。”

尤爺爺語塞,他們預想的是讓尤爸爸把錢出了,等尤成離了婚,讓尤爸爸再拿一筆錢,在省城給尤成買一套新房,地級市怎麽可能比的上省城?年輕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往省城鑽,等尤成買了房,在省城立住了腳,就更好接受尤爸爸的廠子。

“小銘,你還是太小了。”尤爺爺轉了個語氣,用教訓孫子的口吻說,“你大堂哥跟你不一樣,他在省城沒房子,以後二婚怎麽辦?都是一家人,不要計較的那麽細,免得傷了和氣跟親情,你們現在對你大伯一家好些,以後你大堂哥也會對你們好些。”

尤爸爸傻愣愣地看着窗外,一只看不清品種的鳥落在樹梢上,腦袋一歪,也看着尤爸爸。

好像一只鳥都在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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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他比家裏所有兄弟都努力,都有成就。

明明他比家裏所有兄弟都舍得給父母花錢。

但無論怎麽付出,除了妻子和兒子,都沒人看在眼裏。

他們把他當冤大頭,從沒想過他也有血有肉,他也會痛苦難過。

尤爸爸表情麻木,看着那只鳥拍拍翅膀飛走,從空中落下一坨鳥糞。

尤銘把蘋果遞給尤爸爸,尤爸爸結果蘋果,原本沉重的心情被這顆狀似狗啃的蘋果安慰了,終于有了點笑模樣。

尤爺爺看向尤爸爸,他的年邁渾濁的眼裏看不到一絲親情,只有冰冷的算計,偏偏他還要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勸道:“華強,咱們是一家人,流着一樣的血,不要把你的我的分那麽清楚,我們的東西,最後還不是子女的?”

尤爸爸看了眼尤爺爺,他拉起被子蓋住自己:“別提錢的事了,我想休息。”

尤爺爺一看尤爸爸躲避的态度,連忙說:“反正已經商量好了,你休息吧,賣車的事讓小銘去處理。”

尤爸爸看向自己的父親,這個在他心目中高大的男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背也駝了,腰也彎了,臉臉上的皺紋都變得異常刻薄,他難掩激動地問:“爸!我做了手術,以後生意生活都受影響,小銘身體也才好一點,多得是要用錢的地方,你為什麽就不能替我想想?”

“我給小成買的房和車,夠我大哥他們治病療養了,為什麽非得要我出大哥他們的錢?還要賣我的車?小成的車就比我的金貴?就賣不得?”

尤爺爺一瞪眼:“越說越不像話了,你一個大人,還準備讓孩子出錢?”

尤爸爸喘着粗氣,眼眶通紅:“護士!護士!我要休息!把人請出去!”

畢竟是昂貴的私人醫院,病房是單獨的,照顧也是無微不至的,門外的護士聽見以後就過來請人。

尤爺爺顯然不願意走,他還想說話,就被尤銘摟住了肩膀。

他一個老年人,力氣不能跟年輕并且身體變好的尤銘相比,就這麽半摟半抱的被弄出了病房。

何況尤爺爺是老派大家長,好面子,換成尤奶奶,估計撒潑打滾都不會離開病房。

“小銘,你會去賣車的對吧?你可不能不管你大伯。”尤爺爺死死抓着尤銘的手,他的手幹瘦,粗糙,像骷髅。

尤銘問他:“爺爺,大伯孝順您嗎?”

尤爺爺笑了笑:“你大伯孝順!”

尤銘又問:“每個月給您和奶奶多少贍養費?”

尤爺爺一愣,笑容收斂了:“親情是不能用錢來計算的,你大伯不像你家那麽有錢。”

尤銘:“您也說了,是我家,我家和大伯家,是兩個家。”

“爺爺,您要是不管這事,您和奶奶的贍養費,我們每個月拿的數額還是跟之前一樣,一個月五萬,您愛怎麽花怎麽花,您要是繼續管,每個月就給您拿五千。”尤銘說,“您也別覺得五千少,這是根據當地的消費水平來算的。”

“哪怕是去打官司,也不會比這個更多。”

尤銘微笑着,笑容中帶着一股冷意。

尤爺爺:“你爸是我親兒子!你是我親孫子!你說的這叫人話嗎?!”

尤銘面無表情,神色冰冷:“如果當您眼中的人還不如當您眼中的畜生快活,那我覺得還是當您眼中的畜生比較好。”

“您慢走,我就不送了,我還要照顧我爸。”尤銘站在醫院大門口,“車我幫您叫好了,送您上車後我再走。”

尤爺爺想要發怒,可這裏人來人往,他只能按捺下去:“小銘,你身體不好,以後還不是要靠你大堂哥,你要知道進退!”

尤銘:“我知道,不用您擔心,我跟我爸媽商量好了,我要是活下去了,家裏的事我會幫忙打理,要是活不下去,我爸媽走後錢全捐給公益組織,再說了,現在廠子一直虧錢,以後說不定還得我去上班掙錢補貼家用。”

尤銘在送尤爺爺上車的時候,一雙棕色的眼睛緊緊盯着尤爺爺,用溫柔又充滿威脅地聲音說:“爺爺,凡事不要做絕,竹籃打水一場空,別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您老了,好好享受您的老年生活,兒女的事交給兒女。”

“您指責我爸沒有良心,等他真的變得沒良心了,您才知道現在的您在幹什麽。”

尤銘沖司機說:“師傅,走吧。”

司機也不知道這年輕人在跟老人說什麽,等尤銘關好車門就出發了。

尤爺爺在車上跟司機抱怨:“我那大兒子掙那麽多錢,還這麽吝啬,你說,養兒防老,我養他有什麽用?”

司機是個年輕小夥子,他不能理解尤爺爺的觀念,聳聳肩說:“人家又不是不給您養老,您啊,知足常樂,管那麽多幹嘛,當父母的拎不清,子女成仇的也不少。”

“您看新聞,老人有七八個子女,老了以後被子女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您可比那強多了。”

尤爺爺:“那是當父母的沒教好!”

小夥子聳聳肩,不說話了,別人家的事跟他也沒關系。

尤銘站在醫院門口,目送着那輛車離開,他對除了父母以外的親戚沒有任何感情,沒有恨,也沒有愛,他只覺得厭煩。

他把手機拿出來,江予安給他發了短信,這是他們在外面的聯系辦法。

要是像之前一樣播放語音,那也太詭異了。

【江予安:為什麽?】

尤銘回他:【什麽為什麽?】

【江予安:你沒有殺心。】

尤銘抿着唇:【世上的極品多了,見一個就想殺一個,會累死。】

江予安沒回話。

尤銘真想知道江予安身上到底發生過些什麽,江予安的出身很好,人生一帆風順,是別人家的孩子,為什麽他的性格會跟別人嘴裏的完全不同?

尤銘回到病房,看着正在發呆的尤爸爸:“爸,想通了嗎?”

尤爸爸點頭,面無表情,麻木地說:“各家過各家的日子吧,我什麽也不想了。”

“以後就我和你媽,還有你,咱們是一家人。”尤爸爸閉上眼睛,“別的人,随便他們怎麽樣吧,我年紀也大了,受不起折騰。”

“直接給我辦出院,爸帶你一段時間,以後你來接手廠子。”

尤銘發現尤爸爸似乎瞬間變老了。

尤銘點頭保證道:“爸,我會讓你跟媽過好日子,過什麽都不用操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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