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雖然不是什麽特別高檔的小區, 但趙志文買房還是很有眼光的,這片區域房價近幾年來漲得很高,而且交通便捷,小區兩個門的門外都有地鐵,離市中心只需要坐三站,不到二十分鐘的就能到大型商場。

進小區的時候得在門衛那登記,門衛通知戶主以後才能放他們進去。

“您好, 您有訪客。”門衛按下趙志文家的門牌號。

趙志文的聲音完全就是典型中年男人的聲音, 還帶着濃濃的家鄉口音,聽着就讓尤銘覺得親切,但這親切只是對口音而言。

小時候尤爸爸也是這樣的口音,很長一段時間內, 聽見有這種口音的人尤銘都叫爸爸。

趙志文聽見是尤銘他們來訪的時候沉默了幾秒,明顯是不想放他們上去。

“趙叔叔。”尤銘對着通話器說,“您不讓我們進去的話, 那就只能法院見了。”

趙志文:“讓他們上來吧。”

門衛幫他們刷了卡。

站在趙志文家門口, 尤銘看着自己的父親,尤爸爸做生意其實不是很厲害, 他不夠圓滑,也不夠會看人臉色,但是尤爸爸是個實心眼的人, 無論生意是好是壞都不會偷斤少兩。

加上尤媽媽在後面把持着, 尤爸爸其實不怎麽花錢, 他手裏頭錢也有限, 能用的基本都是尤媽媽允許他用的,再想要錢就要找尤媽媽申請。

其實尤銘明白尤爸爸的心态,在成家之前,尤家沒有帶給尤爸爸一點家庭溫暖,不是長子,又以犧牲兄弟們為代價去讀書,他慢慢就養成了讨好別人的性格,他覺得自己對別人好,再好一點,別人也會對他好。

這種讨好型人格養成以後很難改,哪怕尤爸爸現在已經有了和睦的家庭,有恩愛的妻子,懂事的兒子,都不好改。

但尤銘還是有信心的,畢竟尤爸爸以前那麽愚孝,現在也不跟爺爺他們來往了。

人不是說到了一定年紀就會成熟,人有時候是在一瞬間成熟的。

站在電梯裏,趙志文住在十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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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銘:“他當年幫了您,您要回報,我可以理解,也尊重您的想法。”

尤爸爸一愣,他一直以為兒子還要批評他,沒想到兒子這麽善解人意,剎那間就要抱上去。

尤銘側身躲過父親的擁抱,又說:“但您不該瞞着我跟媽,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麽事應該商量着來,而不是各顧各的,您說對不對?要是我媽瞞着您把家裏的錢和東西給外人,您是什麽感覺?”

尤爸爸嘆了口氣:“當年我窮的時候,他也給我借過錢,我沒告訴你媽,怕你媽壓力大,你媽固執,不願意找人借錢。那時候他也才工作,一個月就幾百塊錢的工資,硬生生給我湊了兩千多,人們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也沒想到……”

不知道為什麽,窮的時候真心換真心,富裕了,卻不能同富貴。

尤銘想着剛創業時的父母,最窮的時候他們一天就吃兩個饅頭,和自家泡的榨菜。

那時候對他們而言,兩千多塊錢确實是雪中送炭的巨款了,尤銘能理解尤爸爸的心情,但不能理解尤爸爸的做法。

“你就算要幫忙,也不是直接拿錢。”尤銘走出電梯,“我去跟趙叔叔說說看吧。”

“他講道理,我也講道理,他不講道理的話,您也不要怪我說話難聽。”

尤爸爸點點頭,眉眼耷拉着,精神很不好。

尤銘敲開了趙家的門,開門的就是一個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家居服,頭發早白,但是人看着面相并不太差,尤銘都覺得有些奇怪,這樣的面相,按理說不應該是個刻薄人。

“趙叔叔對吧?我是尤銘。”尤銘走進趙家的門,尤爸爸也跟着走進來。

趙志文側開,讓他們進去:“你們坐吧,我去給你倒茶。”

尤銘和尤爸爸坐到沙發上。

趙志文把茶杯放到他們面前,自己坐到單人沙發上,他有些瘦,準确的說不是有些,而是極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得了什麽重病,他輕咳了兩聲,緩了緩才說:“我知道你們是為了什麽過來。”

尤銘禮貌地說:“那我就不用說太多了。”

趙志文從懷裏掏出一張卡,遞給尤銘:“這裏面是一百萬,還有三十萬給我時間湊一湊。”

尤銘和尤爸爸都愣住了。

不應該這麽容易啊,聽尤爸爸老朋友說的,趙志文不像是要還錢的樣子。

趙志文抿着唇,嘆息道:“這段時間我精神出了點問題,記憶力下降,有時候做了什麽說了什麽都不記得了,上次和老朋友出去吃飯,他們說我跟他們說老尤是凱子。”

“我是真不記得了。”

“老尤對我什麽樣,我心裏有數,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知道你們家出事之後,我就讓我兒子把房子賣了,重新去買了一個小點的,幸好這幾年我們這邊的房價漲得快,換房子的差價有一百多萬。”

尤爸爸看着那張卡,人有點恍惚。

趙志文:“本來說之前就要把錢還你,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給。”

趙志文眉頭緊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跟鬼迷心竅一樣。”

尤銘并不懷疑趙志文說的話,因為賣房子不是一兩天就能賣的,而且他們今天才決定過來,他不會提前得知消息。

尤銘看着趙志文,看他腫脹的眼袋和發青的眼眶。

“您最近有沒有去什麽地方?”尤銘忽然問,“墓地,或其他地方?”

趙志文一愣,表情有點恐懼:“去過,之前我回老家掃墓,我那以前都是土葬,那天下小雨,我就一個人去了。”

說到這個,趙志文臉上又無法掩飾的驚恐:“掃完墓我想回去,但是一直走不出去,那一塊我特別熟,我小時候就是在那座山上長大的。”

“後來我累了,就在一塊大石頭旁邊坐着休息。”

“再後來,我就被我兒子叫醒了,說我一整天都沒回家,他們大半夜出來找我,就發現我抱着人家的墓碑睡得正香。”

“而且那就是出山的最後一段路。”趙志文喝了口水,嘴唇有些顫抖,“但是我一直走不出去。”

尤銘:“我冒昧的問一下,您還記得您抱着的那塊墓碑的主人是誰嗎?”

趙志文連忙點頭:“記得,那人在我們那很出名,他也姓趙,趙大成,以前在我們那就是個混混,混了接近一輩子,人品不太行,就愛借錢,借了也不還,還愛喝酒,喝醉了就打人,他兩個老婆都是被他打走的。”

“後來他酒精中毒,人沒了,還是村裏人湊錢給他下的葬。”

“您回來以後有沒有什麽變化?”尤銘問,“您家裏人跟您說過嗎?”

趙志文:“我對很多時候的事都沒什麽記憶,但他們說我有時候……人特別奇怪,發脾氣,罵人,還想喝酒,他們沒給我買我還想打他們……”

他越說,臉色就越白:“我是不是中邪了?”

“我現在想想,我沒記憶的那段時間,跟趙大成一模一樣。”他咽了口唾沫,“我老婆說伺候不了我,搬去跟兒子兒媳住了。”

趙志文眼裏有些濕潤,他吸吸鼻子,笑得有些尴尬:“別見怪,只是我這麽大年紀了,忽然成了孤家寡人,我有點難接受。”

趙志文跟尤爸爸一樣,也是他們老家難得出的一個高中生。

娶的老婆以前是中學老師,兒子是中央美院畢業,一家人的受教育程度都不算低。

尤爸爸看着自己這個老朋友,嘆了口氣:“那你該跟我說,你不知道你那話多傷人。”

趙志文低着頭,不敢去看尤爸爸。

尤銘:“您這有紙筆嗎?”

趙志文連忙說:“有,有宣紙和毛筆。”

尤銘說道:“您寫個字拿給我看吧,随便寫什麽,就寫您現在最想寫的字。”

這話一出口,尤爸爸和趙志文都愣住了。

趙志文看着尤爸爸:“小銘還會這個?”

尤爸爸也一臉迷茫:“別問我,我也是剛知道,不比你早。”

尤銘笑着說:“就是看過幾本雜書,也不一定準,試試看吧。”

趙志文明白了,這就是年輕人試着玩,他笑了笑:“我去寫。”

等他把寫好的字拿過來,尤銘已經把這屋子打量過一遍了,他沒有把露水帶出來,憑眼睛發現不了什麽,這還是學藝不精,如果真把方術摸透了,是可以自己給自己開眼的。

尤銘接過那張紙。

趙志文寫了個“縱”字。

尤銘看着字。

尤爸爸連忙問道:“看出什麽了嗎?”

趙志文也好奇,雖然聽說過解字,但還是第一次真的看見。

尤銘沒有解釋,他自己基本功不紮實,能有自己的解釋,但是不知道怎麽說出來。

“趙叔叔,這樣,我晚上再來打擾您。”尤銘說道,“咱們試試吧,晚上成功的幾率比較大。”

趙志文驚訝道:“小銘還會驅邪?我之前精神出問題就是因為這個吧?我之前也聽人說過這種事,只是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尤銘說道:“只能試試,我也不太會。”

趙志文艱難地笑了笑:“實在沒辦法,我估計就只能去精神病院了,免得拖累了我老婆和孩子。”

他兒子現在要上班,媳婦也是職業女性,兩口子生活過得也辛苦,如果有了孩子,勢必有一個要回家帶孩子,畢竟總丢給保姆也不是回事,他如果以後情況越來越嚴重,需要人照顧,就是給家人添麻煩,他寧願住到精神病院或養老院去。

“那我們就先走了。”尤銘和尤爸爸站起來。

趙志文把他們送到小區門口才回去。

等他走以後,尤爸爸才對尤銘說:“他說的是真的嗎?這事兒怎麽那麽懸?”

尤銘:“爸,您先回去吧,我要去找個朋友。”

尤爸爸點點頭:“那你要小心,爸每隔半小時給你打個電話,你要接啊。”

尤銘微笑着說:“知道了,您放心吧。”

“還有,以後有誰找您借錢,您得告訴我和媽。”

尤爸爸連忙說:“現在錢都在你媽手裏,我都要給她打報告看賬本才拿得到錢,你放心吧,爸現在有你們,早就不是以前那樣了。”

“行。”尤銘送尤爸爸上車,“您記着您的話,您以後要是再随意借錢,我和媽就不管你了,你給誰借了就找誰去過日子。”

尤爸爸上了車,摸了摸脖子,小聲說:“我覺得我才像兒子。”

尤銘沒聽清楚:“您說什麽?”

尤爸爸笑着說:“沒說什麽,我說我怎麽生的出這麽帥的兒子。”

尤銘無奈地笑了笑:“那您也主意安全,到家了給我來個電話。”

“把安全帶系上。”

尤爸爸系好安全帶以後就開車走了。

尤銘打車去了之前住的小區,他畢竟剛剛入門,江予安現在也不在他身邊,此時去找楚家夫婦請的半桶水天師說不定能有點用,雖然是半桶水,但說不定他知道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

“小尤啊。”楚全一臉苦相,把尤銘請進家裏,一邊朝裏走一邊說,“這段時間我好不容把大部分讨債鬼送走了,就差傾家蕩産了。”

“要什麽的都有,還有讓我給他找媳婦的,說女鬼都看不上他。”

“那能看上嗎?腦袋都稀爛了,就是親嘴,也找不到嘴在哪兒。”

尤銘微笑着,也确實覺得楚全挺倒黴的。

人家就是有一顆孝心,想讓老母親好起來,不吝啬錢,醫院去了,天師也請了,還是熟人介紹花了大價錢的,結果母親沒好起來,天師是個半桶水,自己還要花更多錢去給這個天師擦屁股。

尤銘覺得就是換成自己,估計也想把天師掐死。

“他還在房間裏接待那些鬼。”楚全對尤銘說,“你稍微等等。”

天師姓楊,楊榮寶,二十三歲。

“他說他八歲就拜入師門了。”楚全說起這個就是一肚子氣,“你說說,随便學什麽吧,學這麽多年也應該學的差不多了。”

尤銘解釋道:“這行不一樣,學的時間和能力有時候不能成正比,還是要看天賦和悟性,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入不了門,他也不算說謊,确實算是有功力的了。”

楚全聽尤銘一說,嘆氣道:“我只能自認倒黴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楊榮寶才從房間裏出來,對着身邊看不見的人點頭哈腰。

直到那鬼離開,楊榮寶才松了口氣,他一看見尤銘就兩眼發光,連忙走過來,坐到尤銘旁邊,屁股一撅,就把原本坐那的楚全給擠走了。

楚全:“……”

“我聽楚先生說了,你叫尤銘。”楊榮寶是個自來熟,不裝模作樣的時候看着還好,“你上回還沒告訴我你老師是誰,這次真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及時過來,把這事兒處理了,估計我也的跟着一起……”

尤銘笑着說:“這次過來是有事請你幫忙。”

楊榮寶拍着胸脯說:“你只管說,只要是我能幫的,我不推辭,也不收你錢。”

楚全在旁邊小聲哼唧:“還好意思說收錢。”

楊榮寶幹笑了一聲。

尤銘把趙志文寫的字拿給楊榮寶看:“你看看,能看出什麽來?”

楊榮寶正色起來,接過紙,仔細打量:“墨色不均,他之前的字怎麽樣?”

“我看過,之前蒼勁有力。”尤銘只是想找楊榮寶确認自己的懷疑。

楊榮寶又說:“‘縱’字,草人人,草遮人,陰氣極盛,如果是白天,草遮的從,如果是晚上,遮的就是人,還是兩個人。”

“對。”尤銘接話道,“但這個字是本來就懷疑自己中邪的人寫的。”

楊榮寶的眉頭皺起來,他看了眼尤銘,兩人異口同聲:“寫這個字的,根本就不是人。”

“解字有時候是不準的。”楊榮寶解釋說,“因為人一旦覺得自己中邪,就會給自己心理暗示,解字只有在算命的時候準确度高些,寫這個字的不是人,它就是想讓你覺得自己中邪了。”

尤銘:“他想借我的手,把原本還在身體裏的主人的魂魄驅趕出去。”

楊榮寶:“……這他媽是什麽鬼啊?這怕是個機靈鬼吧?”

楚全沒憋住,在旁邊發出了一聲悶笑。

兩人一起看過去,楚全連忙說:“我不是幸災樂禍啊,我就是覺得很幽默。”

尤銘:“這麽解釋就說得通了。”

什麽忽然失去意識,如果真是那樣,尤銘和尤爸爸在他身邊那麽久,他都表現的很正常。

“但是鬼一般不具備附身的能力。”尤銘說道,“他們大部分只能在人快死的時候搶占身體。”

楊榮寶解釋道:“也不能這麽說,鬼也是有個體差異的,你說的那種是本身不具備害人的能力,但生前作惡的鬼,死後也比一般的鬼更厲害,而且會走歪路。”

尤銘:“明白了。”

那一百萬估計是原本的趙志文早就準備好了的。

而現在這個“趙志文”為什麽會還錢?按照邏輯來說,他就應該把這錢給昧下來。

尤銘:“麻煩你了。”

之前被尤銘怼過,現在楊榮寶有些受寵若驚:“不、不客氣,你之後要是有什麽問題也可以來問我,要不我們交換個聯系方式吧?你掃我二維碼。”

尤銘想了想,也覺得加他沒有壞事,而且人家懂的确實比自己多。

兩人加上以後,楊榮寶問道:“你學這個多久了?看着比我還小,我師父都說在這一行,我算是特別有天分的了。”

在這一行,天分比努力更重要。

別的行業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一的天分就能成功。

但幹這個,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分加百分之一的汗水。

尤銘實話實說:“我是自學,剛剛入門,懂得不多。”

楊榮寶瞠目結舌。

先不說尤銘能力怎麽樣,就這個膽子,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淩晨十二點,尤銘等到江予安出現之後才和江予安一起去趙家。

“你最近不用去休養了嗎?”尤銘和江予安走在路上,深夜路邊空無一人,就連車輛也少,來往也不過兩三輛,這裏畢竟不是夜生活聚集區,生活住宅區一般過了晚上十點就開始沒什麽人了。

附近沒叫到網約車,尤銘只能一邊走一邊看能不能打到出租。

江予安卻在此時伸出手,溫柔又态度強硬的握住了尤銘的,他臉上沒有帶笑,讓人覺得過分憂郁,可他的眼神卻很柔和,無論誰看,都能發現裏面那一湖秋水。

“慢慢來。”江予安輕聲說,“更想花多點時間陪着你。”

尤銘抿着唇,嘴角上勾,明顯心情很好,他問道:“你怎麽這麽會說話?”

江予安嚴肅道:“只對你會說話。”

尤銘轉移話題:“還是打不到車。”

江予安:“我有辦法。”

尤銘警惕地看着他:“什麽辦法?”

江予安微笑:“我能送你過去。”

尤銘還是看着他,等着他說接下來的話。

江予安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江予安停下腳步,看着尤銘,兩人之間的氣氛逐漸暧昧起來:“我能不能得到一個吻作為獎賞?”

尤銘:“……”

他就知道。

“不說話?”江予安低笑着湊近他,“那我先收點利息。”

他湊近尤銘,含住尤銘的唇瓣輕咬了一口。

尤銘閉上眼睛。

等他再次睜開的時候,兩人就已經站在張志文所住小區那棟樓的樓下了,連經過門衛的所需的時間都省了。

尤銘在電梯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易的告訴了江予安。

“趙叔叔以前幫我過我爸,而且也确實賣了房想要還錢。”尤銘認真道,“所以我得幫他。”

尤銘說:“如果他傷天害理,那無論遭遇什麽都是他應得的報應。”

“但他是個普通人,沒幹過壞事,就不該承受這些事。”

江予安的聲音很輕:“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

“我不會讓你遇到一點危險。”

電梯門緩緩打開,但樓道的燈卻忽然閃爍不停,忽明忽暗。

尤銘眉頭緊皺:“他知道我們來了。”

江予安搖頭,臉上帶笑,但笑容冷漠,眉眼之間竟然帶着幾分陰狠之氣。

“它只知道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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