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因為爹媽都不在家,宋莎莎收拾起書包,讓保姆姜姨開着買菜車把她送到市圖書館。
遠遠地便看到季淮站在大門口的臺階旁等着,少年長得高高瘦瘦的,左手臂彎裏夾着幾本書,右耳朵裏塞着耳機,似乎正在聽音樂。
宋莎莎快步跑過去,笑着和他打招呼。
看到她來了,季淮摘下耳機揣回兜裏,眸色微暖:“走吧,還有一個小時就要閉館了。”
季淮早已買好票,兩人進了展覽大廳,只見裏面靜悄悄的,靠牆懸挂着一幅幅或濃墨重彩或輕雲流水的書畫作品,頂上還安裝有射燈打着光。每處展覽牆旁邊都有一名解說員,向觀賞的人們介紹牆上字畫的作者生平以及書畫成就。
宋莎莎雖然不懂書畫,但也能看出那些字畫之間的美感。看展覽這種事見仁見智,即使得不到什麽實質性啓發和感悟,能夠瞻仰一番古人的遺跡,感受一下古樸厚重的中華文化也是好的。
跟着三三兩兩的人流往前走着,漸漸到了場地中央,正中的北牆上懸挂着唐寅的《落霞孤鹜圖》,還有一套鄭板橋的《墨竹圖》。大概是這兩個人的名氣最大,所以位置最佳。
宋莎莎聽了會兒解說,然後仰頭看牆上的字畫,覺得鄭板橋的《墨竹圖》尤其好看。那一叢叢墨竹好像真的一樣,有的在風中搖曳,有的在雨裏點頭,惟妙惟肖,鮮活生動。鄭板橋一定是一個十分熱愛生活的人,才能畫出這樣逼真的竹子。
再看看旁邊那副唐寅畫的《落霞孤鹜圖》,除了覺得畫得好,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宋莎莎悄聲問季淮:“那個唐伯虎,真的娶了秋香嗎?”
季淮正盯着那副《落霞孤鹜圖》出神,聞言淡淡道:“沒有,都是訛傳。”
“真的嗎?”宋莎莎有些不信,“難道三笑姻緣都是假的?”
季淮有些無奈地看着她:“那些都是杜撰,世人都喜歡才子佳人的美好傳說,但事實往往并非如此。”
“那是怎麽樣的?”宋莎莎聽出他話裏的意思,頓時有些好奇。
擡目看着牆上的畫,季淮低聲道:“其實唐伯虎命途十分坎坷,可以說是歷史上最悲慘的文人之一了。他的父母、妻和子、妹妹在短短兩年間相繼離世,只剩他一人孤苦無依。後來因為科場舞弊案受到牽連,他年紀輕輕又被斷了仕途。在那‘學而優則仕’的封建社會,斷了仕途的文人就如同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他空有滿腔才華抱負,卻只能四處漂泊,窮困潦倒……然而經歷過那麽多磨難,唐伯虎依然能畫出這樣的畫。你看他的畫,就能感受到他的心胸。”
宋莎莎聽得唏噓,擡頭看着那副《落霞孤鹜圖》,只見那畫中巍巍山峰,脈脈青松,蒼閣峻柳,一人在閣中看着遠處的落霞孤鹜……那種悲曠中的灑脫之感,竟然看得人有些想哭。
季淮垂眸看着她,笑了笑,擡手拍拍她的頭:“走吧,再去看看別的。”
Advertisement
宋莎莎連忙把眼底的酸澀憋回去,跟着他去看別的書畫。
偌大一個展覽廳分成東西兩區,剛才看過的東區都是畫作,西區這邊都是書法。兩人走走停停,看了大半,忽然間看到前方有個熟悉的人影。
看那一身筆挺的西裝,鼻梁上戴的無框眼睛,還有嘴角邊那一抹斯文透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不是宋彥成是誰?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碰到她小叔,宋莎莎剛要上前打招呼,季淮卻一把拉住她,低聲道:“宋老師是和旁邊那人一起來的吧?”
宋莎莎這才注意到,宋彥成旁邊還站着一位很漂亮的小姐姐,兩人有說有笑的,姿态有些親密。
難道她那單身solo了二十七八年的小叔叔,終于鐵樹要開花了?
宋莎莎頓時亮起眼睛,就要沖過去抓個現行。
然而還不等她邁步,季淮卻一把按住她的腦袋:“別過去搗亂,我們走。”
說着便押着宋莎莎繞過宋彥成他們,從側邊的通道走出展覽廳。
“你幹嗎不讓我過去呀?”宋莎莎還有些不甘心,“小宋同志還瞞着我們家裏人呢,竟然背着我們找對象還不肯承認。”
季淮涼涼地看着她:“難道你想以後每節化學課,都被宋老師叫到黑板上去做題?”
宋莎莎聞言頓時打了個冷顫,連忙把脖子縮起來,讪讪地笑:“哎呀呀,幸虧你叫住我了!”
季淮問道:“餓不餓,吃飯去吧?”
“早就餓了!”宋莎莎連忙點頭,“季兄剛剛救我一命,大恩不言謝,晚上我就請季兄吃個晚飯吧。二十塊錢的标準,想吃什麽随便挑!”
季淮默默看着她,一臉的無語。
最後宋莎莎帶着季淮去了她很喜歡吃的一家臘肉飯,不管什麽口味都是二十塊錢一份,果然很标準。
“你嘗嘗他家的香菇臘肉飯,特別好吃啊!”宋莎莎熱情推薦,于是她和季淮一人點了一份香菇臘肉飯。
正是晚飯點兒,這家店裏人很多,十多張小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的,可見這家口味還不錯。
宋莎莎一邊吹着熱氣,一邊大口大口地吃着,看起來一臉的滿足。
季淮嘗了一口,覺得味道也就正常水平,不禁問道:“真有那麽好吃嗎,你是不是特別喜歡吃臘肉?”
“也不是。”宋莎莎搖頭,“主要是這兩天被我媽荼毒壞了,她為了展示自己的母愛,一到周末就主動要求給我做飯吃。”
“徐老師?”
“是啊。”宋莎莎笑,“你別看她長得漂亮,做飯可難吃了。我和我爸只能忍着,怕打擊她。”
季淮嘴角牽強地一抿,垂下眼簾。
宋莎莎吃得有點噎,喝了點水,又問道:“你媽媽做飯好吃嗎?”
季淮頓了一會兒,放下筷子,沒說話。
宋莎莎打量着他的神色,漸漸收起笑容,有些緊張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我媽……她在我上小學三年級那年就去世了。”季淮看着桌上的臘肉飯,淡淡道,“我已經不記得她做的飯是什麽味道了。”
宋莎莎頓時咬住舌頭,後悔自己不該亂說話,讪讪地小聲道:“對不起啊……”
看着她那一臉的懊悔和圓圓的大眼睛裏絲毫不加掩飾的同情,季淮默默搖頭,憋得發疼的心髒忽然破開一個想要傾訴的出口:“我媽是車禍去世的,當時我跟着我爸去外地參觀一處挖掘現場,沒來得及趕回去。醫生說她撐着想見我們最後一面,結果也沒見到。”
想象着那個剛上小學三年級的小男孩,趕回去以後,看到他的媽媽躺在那裏會是什麽感受。宋莎莎不禁心疼起來。難怪他總是沉默冰冷,寡言少語的,從小沒了媽媽,他該多難受啊。
眼底噙着淚光,宋莎莎紅着眼睛,下巴點點他的臘肉飯:“你把飯吃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
從飯館出來,宋莎莎帶着季淮打車去了海邊的海神廟。
傍晚的風很大,海水正在漲潮,翻湧的浪濤使勁拍打着海岸,騰躍的飛沫在風中飛舞。海鷗翻飛的喋叫聲裏,海神廟四周開滿一簇簇火紅的彼岸花,在狂風中搖曳成一片火紅的海洋。
拉着季淮走到海神廟前面,只見不大的一座小廟,裏面供奉着海神海若的神像雕塑,下方的香爐裏插滿供奉的香火,跪拜的藤編蒲團已經磨得油黑發亮。
“這是我們海城這邊一座很古老的神廟。”宋莎莎紅着眼睛,慢慢道,“因為這塊地方,不論種什麽草木都無法生長,只有彼岸花能活下來。老人們都說,這座廟能通陰間。如果你有什麽話想跟亡故的親人說,那就在這裏說吧,他們都能聽到。”
“其實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迎着肆卷的狂風,宋莎莎使勁吸了吸鼻子,“因為我爺爺奶奶工作很忙,我從小是外婆看大的,她對我特別特別好,是在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了。後來外婆年級大了,得了老年癡呆症,她漸漸誰都不認識了,可她還是認得我。上初二那年夏天,我和幾個朋友去外地旅游,外婆病重住院,等我趕回來的時候,外婆已經不在了。我後悔極了,我不該出去玩的,明知道外婆身體不好,我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守着她的。”
緊緊咬着嘴唇,還是忍不住淚水濕了眼眶,宋莎莎擡手擦幹淨臉,默默道:“每當我想外婆的時候,就會來這裏和她說話。我相信她能聽到,她會知道我在想她。”
轉頭看着季淮,她一臉認真道:“你有什麽話想跟你媽媽說,就在這裏說吧,我去那邊等你。”
走到遠處綠化帶那邊,找個排椅坐下,宋莎莎看到季淮跪在那裏,好像是哭了。
那天晚上的風很大,夜空中的星星卻很亮。季淮在那裏跪了很長時間,那麽多年,他一定積攢了很多的話跟他媽媽說。
宋莎莎坐在排椅上,插上耳機單曲循環《Shape Of My Heart》,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的片尾曲。她一直都記得那棵綠油油的大樹,小女孩坐在樹下,把那盆草種到地上。
過了很久,遠遠地看到季淮撐着膝蓋站起身,宋莎莎也站起來,看着那個眼眶泛紅的男孩一步步向她走來。
一直走到宋莎莎面前站定,季淮垂眸看着她,然後伸出手,把她抱到懷裏,在她耳邊低聲道:“宋莎莎,謝謝你。”
宋莎莎也抱住他,輕輕拍着他的後背:“不用謝,你好點了吧?”
季淮默默點頭:“怎麽辦?沒上晚自習。”
宋莎莎笑:“沒關系,我剛才跟班主任請假了。”
季淮松開她,直起身問道:“什麽理由?”
宋莎莎臉不紅心不跳:“我生理期,你吃壞了肚子。”
季淮默默看她一會兒,終是忍不住笑了。
回到學校,晚自習已經快要結束了,兩人沒去教室,直接回了宿舍。打着身體不舒服的理由,多少也要裝一裝。
于是夏紫、尹甜她們放學回來以後,立馬過來噓寒問暖:“傻傻怎麽了,聽說你生理期?”
“是啊,肚子有點疼呢。”宋莎莎趴在床上裝虛弱。
“騙誰呢?我還不知道你大姨媽是月初?”夏紫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老實交代,晚上到底幹嗎去了?季淮怎麽也不在?”
“他不在關我什麽事?”宋莎莎裝無辜,“我這不是肚子疼嘛,懷疑可能是提前了。”
夏紫依舊不信:“你家大姨媽,一提前就半個月?”
宋莎莎哼道:“我家大姨媽,想哪天來就哪天來!”
江文曉一邊翻開習題本,一邊朝她豎起一個大拇指:“牛X。”
“傻傻呀,你這月經不調的毛病,吓一吓就好了。”尹甜從書包裏拿出她的IPAD,“來吧,陪姐姐看個鬼片。剛從男生那邊要過來的泰國片,據說老刺激了!”
“恐怖片嗎?我也想看!”夏紫立馬來了興趣。
“吓不吓人啊?那種粗制濫造的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可不想看!”江文曉嘴上挑剔着,身體卻很誠實,随手把習題本一扔就爬到尹甜床上去了。
雖然江文曉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學習,但是每次尹甜號召看鬼片,她都會立馬積極響應。用尹甜的話來說,江文曉就是學習學的太壓抑了,需要看點刺激的來給乏味的生活增添一點樂趣。
“傻傻,不來嗎?”夏紫搖搖她手上的薯片和酸梅,極盡誘惑。
宋莎莎本想學會兒習,奈何敵人太強大,她剛翻開書就被那道算時差的地理題勸退了。麻溜兒地把書一扔,也加入了看鬼片的隊伍中。
十點半,宿舍準時熄燈,黑暗裏只有尹甜的IPAD亮着一片瑩瑩的光,看鬼片的氣氛頓時就來了。
“你瞧瞧那個鬼煞,毛都分叉了,嘴上那番茄醬抹得也太誇張了吧!一點都不走心!”
“還有那個空姐,臉上的粉不得二斤沉?白得比鬼還吓人,她還怕鬼?”
……
江文曉一邊瘋狂吐槽,一邊也不妨礙她把頭藏進尹甜被子裏嘶聲大叫:“媽呀!吓死爹了!”
宋莎莎躲在江文曉後面,一直拿被子擋住半邊臉,然後從指縫裏偷偷瞄一眼瞄一眼地看。她本就膽子小,最怕那些靈異鬼怪的東西,奈何越害怕的東西反而越想看。比如說盜墓靈異之類的鬼片,她都很喜歡。
泰國的片子果然很辣,四個人看完電影,紛紛吆喝着這輩子再也不敢看鬼片了。
宋莎莎慫得不敢自己睡了,草草洗漱一下就爬到夏紫床上,聲稱要幫她暖床。
第二天上課,宋莎莎夜裏沒睡好,有些犯困。
季淮在課間裏問她:“一節課打四個哈欠,你昨晚幹嗎了?”
宋莎莎不好意思說自己看鬼片吓得沒睡好,于是随便編了個理由:“可能昨晚喝了點茶,夜裏沒睡好。”
季淮從兜裏摸出一塊淺綠色的薄荷糖,遞給她:“提神醒腦。”
宋莎莎一看就樂了,這不是籃球賽那天,她給他的那塊糖嗎。
“你怎麽還沒吃?”
“我不愛吃糖。”
“那你留着幹嗎?”
“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