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清晨,秦春嬌自睡夢中醒來時,只覺得有些恍惚。溫暖柔軟的被窩,讓她産生了一種還在相府裏的錯覺,然而窗外并未傳來那些廊下籠子裏圈養的名貴鳥雀的鳴叫聲,倒是不住的有牲畜的嘶鳴傳來。

她睜開眼眸,看着頭頂的房梁,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昨天易峋買她回來的事情湧進了腦海,這兒當然不是相府,是下河村易家。

她掀被下床,只穿着肚兜亵褲,大紅色繡着芍藥花紋的綢緞肚兜包裹着豐滿姣好的胸型,豔紅的細繩繞過不盈一握的窄腰,在光滑的背脊上系着,在白皙的肌膚上形成了一道妖豔魅惑的景致。水紅色細棉亵褲下,是一雙修長筆直的腿,豐盈白膩的肌膚上,光潔無比。

屋中尚且留着昨夜的餘溫,因而并不覺得冷。

秦春嬌看了一眼昨夜換下來的衣裳,從相府裏出來時就穿着這一套,在人牙子屋中又待了兩日,委實是髒的不能再穿了。她想起昨夜易峋說過的話,便走去打開了衣櫃。

衣櫃中整整齊齊疊着許多女子的衣衫,顏色卻大多鮮亮。

秦春嬌拿起了幾件瞧了瞧,不是鵝黃,便是蔥綠,又或是水紅、秋香色,衣衫的樣式也很合時下年輕女子的裝束。

本朝已婚婦人與未嫁姑娘的衣裳樣式并無嚴格的規制區別,這鄉下地方更不講究那些。家中母親将年輕時的衣裳留給女兒穿,那是常有的事。然而易母就在世時,也是略有年歲的人了,怎麽還會穿這樣嬌豔顏色的衣裳?

何況,這些衣裳的料子瞧着,色澤還光亮的很,一點也沒有人穿過的痕跡。

秦春嬌不敢多想,只從裏面挑了一件櫻桃色細布棉襖,一條夾棉褲,外頭另罩了一條鴨黃色棉裙。

衣裳尺寸倒是十分合适,不寬不窄的正好。

穿好了衣裳,她将床鋪收拾齊整,推開了窗子,山野的氣味随着冷風一道吹了進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精神卻為之一振。

窗外晨霧稀薄,屋檐下懸着一排冰棱,亮晃晃的,凍得結實。此刻天色尚早,又并非農忙時候,還沒什麽人起來走動,山村的清晨是一派的祥和寧靜。秦春嬌在相府時,是在老夫人房裏服侍的,除卻休息時,無時無刻不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凡,乍然回到山村,她竟還有些不大習慣。

收拾了屋子,她推門出去,預備到廚房燒火做飯。

昨夜她已然想好了,不管易峋到底将她當作什麽,她都是感激他的,至少在他這兒總比落到什麽下三濫的地方強。依照那陶婆子貪財的禀性,想從她身上榨出油來,是不會甘心把她賣到什麽像樣的去處的。

易峋出現在陶婆子屋中時,在她而言,幾乎是如看見了救星一般。男人買女人回來是為了什麽,如果是旁人,她能明白。但換成易峋,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奢望什麽,然而既然來了,總是要踏實過日子的。

Advertisement

屋外靜悄悄的,易峋與易嶟的卧房一無動靜,想必這會兒還在睡着。

秦春嬌走到了廚房,把封着的竈捅開,重新添滿了柴火,拿打火石點燃了竈火。待竈火生起,她便自一旁的水缸裏舀了些水出來,先在小竈上燒了一壺開水,提到外間用于晨間洗漱。

她回房梳洗之後,重新回到了廚房,将那把燒水的黃銅壺放到了門口的小爐子上溫着,便架起了大鍋燒水做飯。

不是農忙時節,農家的早飯都一向從簡,不是黃面糊便是苞米糁,配點腌菜便對付了。

秦春嬌看了廚房那些瓦甕盆罐裏存的糧食,存糧很是豐富,白米白面苞谷粉,一應俱全,量也很是充沛,這在于農家,已算是實在的殷實了。但眼見就是青黃不接的時節,白日又不必做活,她也不敢自作主張使太多糧食。

秦春嬌心中算計了一下,将大鍋煮開,熬了一鍋苞米糁,又在另一口鍋中倒了一點點菜籽油,将昨夜吃剩下的饅頭切成片,蘸了一下水便下鍋油煎。這樣煎饅頭片,既不費油,又能煎的外酥裏嫩,格外可口,這是她在相府時,跟管廚房的娘子學來的手藝。

她忙活着,易家屋頂的煙筒便也冒出了袅袅炊煙。

村人漸漸出來走動,偶有路過易家院落時,都有些微微的詫異。這家只有兄弟兩個,沒有女人,不是農忙時候,兩個大男人誰也不會那麽早起來做飯,今兒卻是怎麽了?

易峋醒來,便聽見外頭的響動。

他起身着衣,自房中出來,順着聲響走到了廚房。

才走到廚房門前,就見秦春嬌背對着他,正在竈邊忙碌着做飯。細麗的身姿裹在棉衣棉裙之中,棉服寬大,将那細窄的腰身盡數遮住了。一頭烏油的青絲簡單的挽着一個纂兒,只拿一根木頭簪子固定着——這簪子,她昨日就戴着了,想必身上只剩這一件飾物。她垂着頭,操持着手中的鍋碗瓢勺,鍋裏不斷撲出的蒸汽,将她的面容蒸的白潤暈紅。

易峋抱着雙臂,靠在門柱上,看着眼前這一幕。

她在廚房裏忙碌的樣子,讓他心中生出了些格外的暖意。直到了此刻,他才有了實感,她是真的回來了。

她站在廚房裏,為他操持着家務,宛如一個新嫁娘。

秦春嬌專注着手中的事情,忽然微有感觸,只覺得仿佛一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回身,卻見門口空無一人,小爐上的黃銅壺卻不見了。

待飯做好,易嶟也起來了。

兄弟兩個洗漱了,在堂上的桌邊坐定。秦春嬌把炸好的饅頭片、苞米糁端了上來,依舊配了一盤腌菜。

經過了一個冬天,秋季收的菜蔬早已吃完了,到了這時候想吃菜便只有腌過的鹹菜。

盤子裏是去年腌好的白菜梆子,沒有什麽調味,只用了鹽。秦春嬌切菜時,澆了些米醋、滴了幾滴香油拌了,又撒了一把幹辣椒面,一盤子紅紅白白,很是好看。配着煎的金黃的饅頭片,油脂的香氣撲鼻而來,色相俱全,真令人胃口大開。

易家自打易母過世,便是兄弟兩個搭夥過日子,兩個大男人在飲食上自然不會那麽精細,更不要說早間這頓,從來是湊合将就的。

易嶟才坐下,便迫不及待的捏了一塊饅頭片,一口咬下去,酥脆軟嫩,油香滿口。他兩口吃盡,舔着指尖上的油漬,向易峋笑道:“哥,這家裏果然還是得有個女人才行。春嬌的手藝真好,以前咱們哪兒能吃上這樣講究的早飯?”嘴上這樣笑着,目光卻瞟向秦春嬌。

秦春嬌側着身子,淺淺的坐了,如昨日一般低着頭不說話。她依舊拘禁的很,再不是以往那個能毫無顧忌同他們說笑的秦春嬌了。

易峋沒有接弟弟的話,他執起筷子,說了一聲:“吃飯吧。”便端起了粥碗,埋首喝粥吃菜。

秦春嬌小口的喝着苞米糁,吃的卻有些沒滋沒味,她不住的溜眼看向易峋。他面色淡淡,一無神情,兩道劍眉長入鬓裏,水色的薄唇偶然會沾上些許苞米糊,又被靈巧的舌舔了去。他慢條斯理的吃着,于飯菜的味道卻是不置可否。

易嶟是早已習慣了兄長的罕言寡語,他吃着飯,一面哼着鄉間小調,很是自得其樂,偶爾同秦春嬌說上兩句俏皮話。

三人正吃着早飯,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道軟軟的女子聲響:“易大哥在家麽?”

秦春嬌聽這聲音有些耳熟,一時卻又沒想起來是誰。

易峋眉目微挑,還沒說話,易嶟已然起身,嘴裏嘀咕着:“她怎麽一大早跑來了?”一面向外走去。

秦春嬌心中微有些奇怪,不知道這樣只有男人的人家,怎會一早就有姑娘尋來。她悄悄看了易峋一眼,卻見易峋神色如常。她心中說不出是個什麽感覺,但又不敢去問。

少頃功夫,易嶟引着一個少女進來,進門說道:“哥,林嬸子病了。”

那少女邁進門內,兩手放在嘴邊不住哈氣取暖,看見桌上的飯菜,赧然一笑:“原來大哥還在吃早飯,真是打攪了。”嘴裏說着,目光落在桌旁坐着的秦春嬌身上,不由怔了,脫口道:“春嬌姐……”

秦春嬌此刻也認出來了,這少女名叫林香蓮,小她一歲,也是村中一起長大的玩伴兒。

林香蓮五歲時便沒了父親,和其母林嬸兒相依為命。小時候村中的頑童沒少因此欺負她,易家兄弟看不過去,為她出頭打過架,她就常叫着哥哥姐姐,跟在三人身後。秦春嬌去京城之前,兩人私交甚篤,是無話不談的姐妹。

這三年過去,林香蓮個子倒是沒怎麽長,比秦春嬌還要矮上一頭,一張容長的臉面,皮膚很是白淨,兩道細長的眼睛,唇極薄,鼻子被凍的通紅。她算不上美,卻透着一股子的可憐勁兒,那雙眼睛瞧人時,總是躲躲閃閃,仿佛林中受驚的小鹿。

她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粗布夾衣,下頭一條舊棉裙,都是不知穿了多久的衣裳。

秦春嬌想起那些舊事,張口:“香蓮妹子……”話才出口便啞然失聲,今時不同往日,她的身份現下是極尴尬的。

易峋沒有動身,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問道:“你這一大早跑來,出了什麽事?”

林香蓮眼眸微紅,嘴唇嗫嚅着:“易大哥,我娘昨兒夜裏發了高熱,這會兒開始說胡話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