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秦春嬌聽了這話,心中也覺得難過,忍不住問道:“婆家容不下你,那你相公怎麽說呢?”她總是覺得,若是男人肯護着,這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熟料,董香兒嗤笑了一聲,冷冷說道:“我家那口子,那可真是普天下頭一個孝順兒子。要他護着我,和他娘對着幹,那還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這話一出口,秦春嬌便明白過來了。董香兒這樣的脾氣性格,再有個孝子丈夫,在婆家必定是度日如年。

她不再問董香兒婆家的事情,只是說道:“那三姐,你接下去打算怎麽辦?”

董香兒将兩手一拍,笑道:“還能怎麽辦,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呗。他們家容不下我,我就回來,難道離了他們家,我還不過日子了?”她嘴上說的輕松,但那笑容裏卻帶着幾分勉強。

秦春嬌想到董家的情形,只覺得不樂觀,但董香兒不提,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以她如今這個處境,又能幫得了誰?

董香兒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樣子,笑道:“好啦,不說我的事了。你現下怎麽樣啊?易家哥倆待你好嗎?”她離家這些年,最惦記的倒不是娘家人,而是這個同村子裏叫她三姐的妹子。知道她被她那個遭瘟的爹賣進了城,怕她在人口衆多的大戶人家裏吃虧。然而自己只是個村婦,在婆家過得也不好,除了為她擔心,什麽也做不了。

到頭來,這姊妹兩個,又重新回到了下河村,還都是不光彩的回來了。

董香兒想着,目光落在了秦春嬌的衣服上。看着她這一身光鮮的緞子衣裙,就曉得她在易家該是過的不錯的。這樣子的衣裳,就是宋家村的首富宋大寶家裏,除了逢年過節或者家中有事,也不是随意就能穿出來的。

易家哥倆的心思,她老早就明白的。秦春嬌雖說是賣到了易家,但依着這哥倆往日對她的情分,也會好好待她的。

看她現下衣着體面,氣色紅潤,顯然衣食無憂,是被人嬌養着的。

董香兒心思微動,也不待秦春嬌開口,便先笑着說道:“看得出來,他們對你都很好,我也是白操心了。”

秦春嬌被她戲谑,不由臉色微紅,低低道了一聲:“三姐!”

兩人說了幾句玩笑話,董香兒還要先回家報信兒,易家和董家分別在村子的兩頭,二人便分開走了。

別過了董香兒,秦春嬌挎着籃子,一步步的往家走去,心情五味雜陳,又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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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跟着爹,不知在哪裏受苦。三姐嫁了出去,又被夫家攆了回來。她自己被人兩次易手,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下河村。她如今過的好,也是因為易家兄弟倆待她好。若是換到別人手裏,比如那個屠戶,怕就不是人過的日子了。

女人的命,怎麽就跟浮萍一樣,不知根在哪裏。

秦春嬌回到易家時,易峋正在院中劈柴,易嶟把院裏的土地都犁了出來。

雞舍已經蓋了起來,雞雛都趕了進去,裏面多添了稻草,天氣也漸暖和,不怕它們夜裏受凍。

那三頭小黑豬擠在豬圈中,哼哼唧唧的曬着太陽。

初春的農家院落,祥和寧靜,又欣欣向榮。

秦春嬌的心,忽然安定踏實了下來,方才煩擾她的種種,瞬間煙消雲散。她是感激他們的,不論在他們心中,到底把她當作了什麽。畢竟是他們給了她遮風擋雨的栖身之所,也從來沒有作踐糟蹋她的意思。

易嶟先瞧見了她,停下了手裏的活計,笑着招呼道:“春嬌回來了,河邊長出什麽來了?”

秦春嬌答應了一聲,将籃子提了過去給他們瞧,含笑道:“今天運氣真好,我在河邊撿到了三個野鴨蛋呢。”

易嶟勾頭看了一眼,籃子裏除了大捧的豬草外,果然有三顆鴨蛋。

七柳河畔常有野鴨子野鵝做窩,運氣好時,就能撿到這些東西。

易嶟笑道:“還是春嬌的手氣好,我和哥見天在河邊跑,也沒見找到一顆鴨蛋。”嘴裏說着,又擠着眼睛裝出一個瞎子的鬼臉,逗得秦春嬌笑出聲來。

其實,他只想哄她高興,易家不缺吃的,他和兄長每天都有許多事要忙,當然也沒空閑去河邊找鴨蛋。

易峋不知何時也停下了手裏的活,望着秦春嬌。

刀刻一般的臉上,淡然沉靜,唯獨那雙犀利的眼眸裏,逐漸深邃的目光透露出了些許的情緒。

她和易嶟說笑,被哄的花枝亂顫,嬌豔的小臉上綻放的笑容,明豔不可方物。

易峋通曉文墨,他曾在書中念到過一個詞,叫做顏如舜華。這詞用在她的身上,真是再合适不過。

這些日子,他發現了一件事。她可以和易嶟随意的說笑,對自己卻鮮少有話說。今天,也是易嶟跟他說,她總悶在家裏不快活,要讓她出門走走,他才答應她去河邊打豬草。

她在他的面前,是謹慎的,柔順的,安靜的,低眉順眼甚至是逆來順受。仿佛自己對她幹什麽都可以,她都不會拒絕,但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呢?易峋不知道,她總是什麽也不說。

她和當初的秦春嬌不一樣了,當年的她至少心裏是有他的,如今呢?

但不論如何,他買了她,她是他的女人,這是改不了的事情。

易峋将這些心思深埋在了心底,開口道:“打這麽一籃子豬草,要到這會兒才回來?”話才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了,他并不是想責備她,只是不知道跟她說什麽好。

秦春嬌聽見,身子微不可查的震了一下,順聲望了過去。

今日的天氣着實有些暖和,易峋又劈了半日的柴,身上熱氣蒸騰,就把外頭的衣裳脫了,只穿着一件沒袖的褂子。褂子也沒系帶,敞着懷,赤着兩條結實的臂膀,裏面是遒勁有力的腹肌。

秦春嬌看着那剛勁的雙臂,目光迷離的在汗滴細密的蜜色肌膚上游移着。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被這副軀體抱住的滋味。男人的氣息和汗味,在她鼻尖萦繞着。目光滑落在那緊窄的腰間時,她忽然像被燙了一下,慌忙挪開了眼睛,不自禁的兩腮騰起兩片紅雲,直燒到了耳後。

她低着頭,低低說了一句:“我去廚房收拾。”便匆匆離開了。

易峋看着她的身影沒入了廚房之中,握着斧頭的指節甚而泛出了青白。

大黃繞過這兩個男人,也想跟上前去。

易嶟擡腳攔住了它,說道:“你還想進廚房?廚房也是你能進的地兒?”

大黃斜着眼睨了他一眼,翹着尾巴仰首挺胸,走到籬笆邊卧了下來。

易嶟見黃狗這神氣樣,笑罵道:“這狗東西,真是誰給骨頭跟着誰跑!春嬌才喂了你幾次,你就連我也不認了!”

大黃調轉了身子,拿屁股對着他,尾巴在地下掃來掃去,壓根不去理他。

它算是看明白了,這家裏如今屬那個雌的說了算。別看這倆雄的在自己跟前兇巴巴厲害的緊,到了她跟前,還不是巴巴的求她給個好臉色?那它大黃當然從善如流。

秦春嬌進了廚房,将籃子放在了竈邊,便依着牆壁深吸了口氣,想把燥亂的心情平複下來。

她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近來總會胡思亂想。晚上時常的難以入眠,睡不着時想的最多的就是易峋,想到那天被他壓在床上的情形,想起村裏人的葷話,想起多年前七夕夜裏撞見的那對男女,還有許多未婚姑娘不該想的事情。想來想去,把自己弄得更加睡不着了。

大約真是春天到了,所有的東西都活了過來,河裏的魚,河邊的草,山裏的野物,連人也是一樣。

秦春嬌好容易壓平了心事,将籃子裏的野菜豬草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

鵝尼草這東西,人和牲畜都吃得,只是吃在口中有一股濃重的苦澀味,婆婆丁就鮮嫩可口的多了。

她将鵝尼草丢在一口木盆裏,預備着和豬食熬在一起。婆婆丁則切了段,拿開水焯過,放了香油鹽醋糖,做了個爽口的涼菜。至于鴨蛋,她想了想,就這麽三顆蛋,腌漬了似乎沒什麽意思。

若是拿來炒,也沒有可以配的菜。

她将這三顆蛋水煮了,切開來澆上醬油,也算是一道菜。餘下,便依舊熬了黃面糊糊,烙了一箸蔥油餅。想想那兩個大男人的胃口,她去廚房取了一條臘肉,上鍋蒸熟,切成了一盤。

等飯菜妥當,日頭也早已偏西。

秦春嬌拿大碗把蔥花餅、黃面糊、臘肉盛了一碗,送到了外頭喂給大黃。

大黃一見着她的裙擺,就搖着尾巴撲了上來。

秦春嬌将碗放在籬笆下頭,大黃将頭埋了上去,尾巴高高的翹着,吃的滿地都是。

易家兄弟收拾了家夥,洗幹淨手,到堂上吃飯。

爽口的涼拌婆婆丁配着蔥油餅,足以令人胃口大開,再加上風味濃郁的蒸臘肉,和暖胃的黃面糊,這一頓飯,實在令人挑不出毛病來。

經歷了一冬天的湊合對付,兩個男人的胃口早已疲乏了。這些日子,秦春嬌換着花樣的給他們做飯燒菜,倦怠的脾胃再度活泛了過來,春天的氣息随着鮮嫩的婆婆丁進到了男人的身體裏。

這一頓飯,吃的兩個男人飽足,充實,又滿意。

然而那三顆煮鴨蛋,兩人卻誰也沒動。他們心裏都曉得,秦春嬌愛吃煮蛋,不約而同的将這三顆煮蛋留給了她。養不養雞,于他們而言也無所謂。以前沒有養雞,也那麽過來了。但養雞下蛋,她就可以天天有雞蛋吃了。

晚飯後,夜幕已至,秦春嬌在廚房裏就着竈火,預備明日的飯食。

隔日就是立春了,鄉間有咬春的習俗,她打算明天炸點春卷出來。

易峋抱着一摞柴走到了廚房,看着秦春嬌立在竈臺邊忙碌着,細麗的身影投映在牆上,娟秀靜好。

他頓住了腳步,就那樣看着,心裏安寧卻又躁動着。

秦春嬌聽見動靜,轉過身來,正瞧見易峋。她心裏猛跳了一下,開口問道:“峋哥,有事麽?”

易峋頓了頓,說道:“來給竈裏添些柴火。”

秦春嬌看了一眼竈臺,竈臺邊上還堆着膝蓋高的柴堆,全不用再拿了。她有些不解,但也不好去問什麽。

易峋走到竈臺邊,将柴火放下。秦春嬌在他靠近之時,不覺向後退了一步。

她這個舉動雖然輕微,易峋卻依然察覺了出來。

其實他這會兒過來,只是随便找了個借口,想趁着弟弟不在的時候來看看她。

但她這是什麽意思?她可以和易嶟說笑嬉鬧,卻要遠着自己?!

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是誰的人?!

她在相府裏的三年,他是鞭長莫及,但并不意味着一個屋檐下頭的小動作,他也會視而不見。

易峋邁前一步,攬住了秦春嬌的細腰,将她帶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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