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往事
其實段雪烨和喬月曦,早在四年前就認識了。
那年喬月曦十三歲,因父親工作繁忙沒空管教,和繼母哥哥的關系又缺乏溝通,所以極其叛逆。
某天她翻牆逃了晚課,獨自溜達去東街的糖鋪買果幹,結果在路過一條偏僻陰暗的小巷時,恰巧目睹有兩個身材壯碩的男人,正把一位瘦弱少年按在牆角,發了瘋一樣地毆打。
她當時并未多想,随手撿了塊磚頭從身後迂回過去,掄圓了胳膊就砸在其中一個男人的後腦,對方連吭都沒吭一聲就猝然倒地。
另一人見狀詫異回頭,兇神惡煞地就要來抓她,誰知方才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下一秒卻驀然睜開眼睛,迅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柄鋒利的折疊刀來。
他毫不猶豫,當即反手将利刃插進了那人後心,力道穩準狠,使刀直沒至柄,連血都沒有多流一滴。
那個男人難以置信地圓睜雙眼,喉嚨中嗬嗬作響,就這麽直挺挺倒了下去。
喬月曦大驚失色,下意識扔掉了手裏板磚,她擡起頭來,發現少年不知何時竟已站在了自己面前,而他的手裏還緊握着那把沾了血的刀。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他的模樣。
平心而論,他真的生了一副上天恩賜的好皮相,哪怕臉上傷痕累累,也依然能看出有多俊俏。他的眼睛秀長而微微上揚,眼底似流動着暗色星河,充滿誘惑,勾人魂魄。
當然,前提是忽略他那過分兇狠淩厲的眼神。
少年薄唇微抿,一瞬不瞬注視着她,他将手中的刀果斷抵在了她的頸部動脈上。兩人近在咫尺,喬月曦甚至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陰冷殺氣,她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明明剛才還是被欺負的小可憐,怎麽一轉眼就殺人不眨眼了?
但喬月曦畢竟不像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她很快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并試圖跟他溝通:“我是來幫你的,你總不能不識好歹吧?”
少年面無表情,嗓音沙啞:“多管閑事。”
“……好,那就算我多管閑事。”察覺到頸邊的刀刃稍微離遠了一點,喬月曦壯起膽子,小心翼翼握住少年的手腕,引導他把刀放下,“不過你殺了惡人,這是正當防衛,我們現在報警,我會在警察那裏替你作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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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柔軟而溫暖,撩撥得他的掌心有些發癢,少年沉默半晌,隐忍垂眸。
“不需要。”
“啊?”
“你走吧,會有人來替我處理現場。”
“可是我也……”
“滾,不滾這把刀就會插在你身上。”
他的音調不高,卻莫名令人心底生寒,喬月曦遲疑許久,終是一狠心轉身朝巷口跑去。
她可沒把握能打贏一個持刀的男孩子,況且他精神狀态還不太好。
豈料還沒跑出多遠,她就聽到了身後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猛地頓住腳步回眸望去,見那少年已經緊貼着牆壁倒下,正痛苦地渾身顫抖。
怎麽回事?
她按捺住急促慌亂的心跳,躊躇再三,還是折返了回去,在他旁邊蹲下身來。
“喂,你沒事吧?”
少年沒有回答她,疼痛令他蜷縮起身體,他緊緊捂住額頭,卻硬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喬月曦沒什麽安慰別人的經驗,更何況是遇着這種奇怪又棘手的狀況,情急之下,她索性傾身靠近,試探性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她笨手笨腳拍着他的後背,盡量将嗓音放輕:“你……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她身上有微微清甜的香氣,像是種滿櫻桃樹的雨後森林,少年起初還意欲掙紮,後來便慢慢安靜下來,任由她摟着自己。
他略顯沉重地喘息着,擡手指了指自己外套內側的口袋。
“通訊錄,第……第二個號碼……”
喬月曦登時會意,她從口袋摸出他的手機,撥給了第二個聯系人,努力簡潔地敘述了事件經過,以及兩人所在的地址。
手機那一端似乎是少年的父親,即使兒子出了這麽嚴重的意外,對方的聲線也依然很穩,帶着幾分精英人士獨有的漠然。
“好,知道了,十分鐘。”
十分鐘後,警笛大作,有警車和私家豪車,同時停在了巷口。
直到很久以後,喬月曦才真正了解,段雪烨的父親段正軒,自始至終都是個冷血薄情的商人,在他的眼裏,只有金錢地位,和段家的聲譽。
那晚等警察和段家人趕到之後,她怕惹禍上身,便從小巷的另一端悄悄溜走了。
臨走前她聽到少年在低聲問自己:“你叫什麽名字?”
“呃……我姓喬,喬月曦。”
曦乃清晨陽光,她的名字涵蓋了日與月的光輝,像她的本人一樣張揚明媚。
“我叫段雪烨,你要記住。”
她不明白他這句話用意何在,按理說他與她是不會再見了,誰知兩個月後,他竟然找到了她所在的學校。
彼時喬月曦剛剛放學,正懶洋洋插着口袋低頭走路,冷不防去路被人擋住,她疑惑擡眸,正迎上段雪烨那雙沉黑如墨的眼睛。
戴了眼鏡的段雪烨,看上去多了幾分清冷優雅的氣質,他穿着西城三中的校服,剪裁合體,愈發顯得身材比例修長完美,完全是一副優等生的樣子,與那晚滿臉淤青血痕的兇狠少年判若兩人。
他看着她,緩聲開口:“喬月曦?”
“……是我。”她也清晰叫出了他的名字,“段雪烨,你的事情解決了嗎?”
“解決了,不難。”段雪烨回答得輕描淡寫,他從容提出邀請,“有興趣一起去喝杯咖啡嗎?我請客。”
喬月曦頗感意外:“我們好像并不熟吧?”
“畢竟我欠着你的人情,應該還上。”
“啊……不必太往心裏去,我那純屬是路見不平,你別破費了。”
“我不缺這點錢。”段雪烨似是輕笑一聲,他俯身靠近她,神色意味深長,“那晚你敢拎着板磚砍人,也敢從我手裏奪刀,現在我只是請你喝杯咖啡,你反倒害怕了?”
其實喬月曦并不是一個容易被激将法迷惑的人,但那一刻她迎着他的視線,猶豫許久,卻終究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頭:“行,你說去哪?”
他淡然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她伸出手:“跟我走就是了。”
而喬月曦短暫一生的轉折,也正是從這句“跟我走”開始的。
她後來曾無數次想起多年前的這一天,想起段雪烨似笑非笑站在自己面前,空氣中浮動着細小的塵埃,夕陽光影将他溫柔籠罩,他就像漫畫中走出的男主角,好看到不真實。
如果她當初能預知到,那就是她和他孽緣的起始,她一定斷然拒絕,死也不會踏出那一步。
她沒有忘記,當年在父親和繼母的葬禮上,段雪烨也來了,他穿一身黑色正裝,臉色蒼白平靜,帶着與年紀不符的滄桑與成熟。
他當衆俯下身去,安慰地抱住了失聲痛哭的她,就像那晚在巷子裏,她抱住他時一樣。
——喬喬,別哭了,我在呢。
上輩子的她和段雪烨,确實是互相喜歡的。
正因如此,在逐漸走近的過程中,她才知曉了關于他、關于段家的諸多往事。
那些殘忍又不堪的記憶,段雪烨只對她提起過。
他是西城段家的少爺,官三代加富二代,含着金湯匙出生,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驕子——然而誰也不知道,所謂有錢有勢的段家,究竟帶給過他多少傷害。
段雪烨的母親傅柔,是商業聯姻的犧牲品,段雪烨的父親段正軒為了利益最大化,用盡一切手段拆散了她和她青梅竹馬的戀人,最終逼她嫁給了自己。
傅柔和段正軒之間不存在愛情,她始終愛着昔日的戀人林辰,直到段雪烨七歲那年,她又重新聯系上了林辰,并與其頻頻私會,直至段正軒發現端倪。
一個月後,傅柔聽聞了林辰的死訊,據說是酒後意外墜河身亡。她徹底崩潰了,從此渾渾噩噩度日,甚至于心性扭曲,連自己和段正軒生的孩子也一起痛恨,經常在酗酒之後,毒打年幼的段雪烨洩憤。
半年後,她染上了毒.瘾,期間段正軒為了維護段家名聲,不肯送她去戒毒所,只是将她禁足在別墅裏。
而當某一日,段雪烨偷着去看望她的時候,恰逢她毒.瘾發作。
傅柔砸了別墅裏所有能砸的東西,她瘋了似地抄起桌上的水果刀,一刀紮進段雪烨腹部,然後癫狂地哈哈大笑,直接舉刀割開了自己的喉嚨。
鮮血滿地,母親就在自己眼前神情猙獰地死去,那一幕從此成了段雪烨每夜都要重溫的噩夢,待康複出院後,他的精神上就出現了障礙,長期靠吃鎮靜藥物穩定情緒,直至分裂出另一個偏執病态的人格——即十三歲那年,暴起殺人的人格。
他看似站在陽光下,靈魂卻藏在最深的黑暗裏,纏繞枷鎖,難以解脫。
——喬喬,你是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他信任她,從來只肯将最脆弱的一面展現給她看,在數不清痛苦掙紮的時刻,都是她幫他熬過去的。
喬月曦當初原本也以為,自己可以成為他的良藥,救贖他,陪他走過最艱難的歲月。
她陪了他将近十年,直到二十二歲那年,得知了全部的真相。
林辰是段正軒設計害死的,為的是讓傅柔徹底死心;而林辰酒後被人推進河裏的那一晚,她的父親是唯一的目擊者,并偷聽到了段家保镖致電段正軒的通話內容。
喬父并不是多麽勇敢的人,他擔心被段家盯上,故而惴惴不安地藏下了這個秘密,且一藏就藏了六年。
他本來能夠一直藏下去的,豈料卻在六年後的某一天無意中得知,與自己關系一向要好的那名同事,就是林辰的侄子。
他承受不住壓力,在一次酩酊大醉後,不慎向對方吐露了實情。
所以後來林辰侄子叫上自己朋友,擄走段雪烨實施報複,他們計劃要把段雪烨打成殘廢,徹底毀了段家獨子,讓段正軒追悔莫及,不料中途卻陰差陽錯被喬月曦所阻止,林辰的侄子還被段雪烨的第二人格反殺了。
喬父無論如何也算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女兒,竟會和段家少爺牽扯在一起,而段家少爺還喜歡上了她。
他生怕引火燒身,百般阻撓喬月曦和段雪烨來往,還打算在過完結婚紀念日後,就帶着全家搬離西城。誰知林辰侄子的那個朋友,早就在段正軒的金錢誘惑下,透露了關于他目擊林辰之死的舊事。
毋庸置疑,段正軒再度設計了一場車禍,讓他和他的妻子,雙雙為了這一秘密陪葬。
這些年段正軒做過多少公益慈善,外界均對他一片溢美之聲,可沒有誰曉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劊子手。哪怕多年後,在喬月曦面對面質問他的時候,他也毫無悔意,反而變本加厲。
于是便有了他囚禁喬月曦,重傷韓忱的後續,而喬月曦上輩子,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一場由段正軒親手制造的恩怨慘劇,實在持續得太久,也害了太多人了。
至于段雪烨……
從被囚禁到墜橋死去,喬月曦始終沒再見過他一面,困于荒郊別墅的日子裏,她得到了他出國深造的消息。
他最終接受了段正軒的提議,決定去追尋自己更好的人生,将她獨自留在了原地。
他不再需要她了。
這也沒什麽錯,畢竟他是段家人,要成為合格的段家人,不能留有軟肋。
那些曾經承諾過的情意,均随風散去,不過是為分離做無聲的序曲。
好在她被奇跡眷顧,還有這輩子。
這輩子,她要為了自己和哥哥認真活着,盡量遠離段雪烨,絕不再付出半分感情。
以生死為界,她已經愛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着不愛,哪能真的不愛了呢?
喬女王這輩子還是沒逃過真香定論,而段少爺在誤會沒解開之前,也不可避免地要踏上追妻火葬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