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在乎

喬月曦并不知道, 當初尹華珞究竟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和齊南楓坦白敘述了有關上輩子的事情。

她只知道當自己開口時, 那種情緒是從未有過的悲哀與慌亂, 複雜到難以言喻。

畢竟這是藏了太深的秘密。

“雪烨,我早就已經死過一次了。”

哪怕高智商博學如段雪烨, 聽了這句話, 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将其與前世今生的命題聯系在一起。

所以他迷惑了, 他默默揣測了無數種可能性,最終還是決定直接問她。

“……什麽時候的事?”

“上輩子的事。”喬月曦說完, 見他沉默, 略顯無奈地笑了, “怎麽,你不相信?”

段雪烨低聲道:“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不太明白, 喬喬,你……”

“嗯?”

他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 能不能給我解釋得更具體一點?”

“可以是可以,但你首先要确定,自己是真的想聽。”

“我想聽。”

不管這個故事有多荒唐離奇, 只要她願意講,他就願意傾聽到底。

喬月曦迎視着他專注溫柔的目光,心底一熱,禁不住顫聲反問:“你不止一次地奇怪過, 為什麽現在的我不似從前了,對嗎?”

段雪烨微微怔然:“我确實那樣想過,但你始終不肯告訴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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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無法告訴你答案,答案對你我而言都太殘酷了,我說不出口。”她自嘲地笑,“但如今我不想再瞞着你了,我認為你應該知曉這一切,也擁有選擇的權利——譬如要不要趁早離開我,或者是看清真正的段家。”

他長久凝視着她美麗的眼睛,認真給予回應:“嗯,我在聽。”

“雪烨,我沒騙你,我上輩子死在二十二歲那年的春天,是開車與吳德駕駛的布加迪相撞,和他一起墜落了高架橋,車毀人亡。”

縱然她已經盡量平靜地講述這段往事了,可當聽見“車毀人亡”四個字時,段雪烨的瞳孔依然猛烈收縮了一下,他的神情瞬間變得驚疑不安。

“怎……怎麽會……”

“我也不懂,怎麽會有奇跡發生,讓我又重新活了一次,等我再次醒來時,就已經回到了十七歲的初秋。”喬月曦輕聲道,“所以你該明白,為什麽我這輩子痛恨吳德,非報複他不可了吧——就憑他曾經帶給我和我哥的種種傷害,我覺得他配得上任何殘酷的懲罰。”

“所以,這也同樣是你敵視段家的原因?”

“不,吳德不過是段家的一條狗,頂多屬于奉命行事,真正指使他去做那些惡事的,是……”喬月曦躊躇半晌,終是咬牙繼續下去,“是你的父親段正軒。”

這話如果對其他人講,恐怕沒有誰會相信,那位道貌岸然的段氏慈善家,背地裏實際是個不折不扣的狠毒歹人。

然而段雪烨信了,正因他是段正軒最親近的人,才了解段正軒隐藏極深的那一面。

難道傅柔的教訓還不夠慘痛嗎?他知道,段正軒一直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否則吳德當初也不會惡狠狠講出那番話。

——什麽西城段家,就他媽是個垃圾回收站!你看看你那個狗爹,以前都幹過些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兒?你回去問問他,手上沾過多少血,你們一大家子都該天打雷劈!

吳德跟了段正軒那麽多年,指不定替段正軒做過多少髒事兒,他是最了解那些內情的人,這大約也是段正軒為什麽辭退了他,還要堅持去警局保他的原因。

段雪烨當然也沒有忘記,那晚吳德對着喬月曦說“因為你爸踩了雷區,必須要死”,喬月曦當時的反應并非震驚,也非意外,她根本沒動追問的念頭,直接抄起鋼水壺砸暈了對方。

她似乎并不好奇喬父的死因,反而更擔心吳德在他面前透露真相。

對此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她知道真相,只是想瞞着他罷了。

修長手指下意識攥緊,他的聲音低沉微啞,聽起來仿佛連開口都艱難。

“那麽……喬喬,我爸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尤其是,對她做了些什麽。

從他的眼神裏,喬月曦能感覺到,其實他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他或許能隐約預感到,即将被揭開的事實真相有多令人難以承受,卻不曉得那一樁樁血淋淋的往事,若當真于一瞬呈現在面前時,其殘忍程度是遠遠無法想象的。

像是陽光照進髒污腥臭的沼澤地,像是華美服飾下流着濃水的腐爛創口,像是用刀刺進心髒旋轉,還要問他疼不疼。

她緩緩擡起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忍着淚意低聲回答:“答應我,待會兒無論聽到了什麽,都不要怕。”

喬月曦講了個很漫長的故事,故事的內容,全部關于死亡。

林辰的死、傅柔的死、喬父和韓母的死,還有,她的死。

而這一切的悲劇,均由段正軒親手造成。

段雪烨臉色蒼白地聽完了全程,他秀長清冷的眼睛裏含着淚,似雨夜星光,蕭瑟凄涼。

他想不通,自己最疼惜深愛的姑娘,是如何在最絕望的時刻,駕車瘋狂加速沖下高架橋,在爆炸而起的火焰中,粉身碎骨。

而他那時正在大洋彼岸,甚至都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曾經許下的要永遠保護她的承諾,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破滅了。

每多想一次,心髒就更疼一分,令他幾欲窒息。

“難怪……”他原本是想笑一笑的,誰知剛剛開口,便有淚水悄然落下,“難怪你突然變得這麽恨我,你……你應該恨我。”

你應該恨我。

在有關上輩子的夢境裏,他也同樣說過這句話。

恨他什麽呢?恨他不曾看透段正軒的險惡居心,恨他在最該勇敢的時刻退縮,恨他頭也不回棄她而去。

誠然,喬月曦以前也是這麽想的,但在與尹華珞見面之後,她終于通過前世今生的線索,連起了所有自己錯過的情節。

他從未想過要放棄她,他只是和她一樣,于無意間知曉了喬父的真正死因,然後使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他太清楚她的個性,擔心她得知真相會和段正軒拼命,卻又不是段正軒的對手;他更害怕已經察覺苗頭的段正軒,會為了斬草除根而朝她下手,所以他不得已遵從了段正軒給指的“明路”。

他以為自己佯裝與她斷絕關系,去國外深造再同意繼承公司,段正軒就會還她自由平靜的生活,卻不料段正軒早已背着他囚禁了她。

他的緩兵之計失敗了,他還沒來得及讓自己強大起來,也再沒有機會慢慢籌劃幫她讨回公道,就聽聞了她的死訊。

所以他選擇了最偏激的一條路,甘願與她一同隕落。

“沒錯,我确實怨過你,但是現在,我已經把故事補全了。”喬月曦哽咽道,“我至今還記得當初開車墜下高架橋的痛苦,所以我一直在想,你在段氏寫字樓縱火的時候,一定也很疼。”

烈火焚燒,萬丈深淵。

她擡起手來,小心翼翼拭淨了他眼角的淚痕。

“經歷了上輩子,我如今能夠輕易分辨身邊所有人的好與惡,卻唯獨忘了認真對待你。”她說,“雪烨,我真的……很抱歉。”

“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不需要抱歉。”段雪烨握住她的手,低頭輕吻她的指尖,他長長的睫毛拂過她掌心,仍帶着未幹的淚意,“我反而應該感恩,這輩子還能等到你,還來得及補償你。”

喬月曦小小聲地反問:“你都不會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麽?”

“不懷疑,我知道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段雪烨垂眸,“退一萬步講,要是你願意費心編這一出完美的謊話來騙我,我也認了。”

“你就沒想過,将來的自己可能會後悔?”

“上輩子的我尚且沒有後悔,這輩子更加不會。”他抱住她,溫柔抵着她的額頭,聲音低沉而虔誠,“更何況,如果上輩子的情景再重來一次,換作是現在的我,也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她是他久藥成瘾的罂粟花,是他在這世上全部溫情的維系,無論再重來多少次,他也依然願意如癡如狂,蔑視生死,不顧一切随她而去。

“喬喬,多謝你還能回到我身邊。”

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奇跡,這一次他必定要陪伴她、抓緊她、護好她,不惜代價,不許任何人再算計她半分。

喬月曦看着他,心中澀然酸楚,一時竟不曉得該說些什麽。

她輕聲問他:“我之前對你那麽差勁,你半點都不怪我?”

“那不怪你,權當我在為上輩子的自己贖罪。”他抱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喬喬,我什麽都不介意,只想求你一個答複。”

“你問吧。”

“我想知道……”他謹慎斟酌着言辭,像是怕惹她傷心似的,“重來這一世,你對我的感情,究竟還像不像當初一樣——或許,我已經成為了你的負擔?”

這是他唯一害怕的事情。

喬月曦将臉埋在他懷裏,那一刻隔着襯衫,她清晰聽到了他愈發急促的心跳聲。

她久久沉默着,而後,極輕地嘆息。

“我那時也以為,放棄對你的感情,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所以……”

“可我終究沒能做到。”她紅着眼眶,含着哭腔,語氣委屈得像個孩子,“我無數次地質問自己,最後得出的結論,卻永遠都是……我還愛你。”

就像他的答案一樣,無論再重來多少次,她也還是愛他,愛得深入骨髓,哪怕稍微牽扯一下,都會引起鑽心疼痛。

這是一場劫難,逃不過去的。

從今往後,她也不想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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