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許南南覺得, 這人倒黴了, 真是喝口水都能噎到。才上火車,準備舒舒服服的在車上躺着度過呢, 車廂裏突然出現了一個大背頭。
大背頭把行李往往上鋪一扔, 伸手麻溜的爬上了鋪位。轉身的瞬間, 和許南南眼神對上了。
許南南愣了一秒鐘,瞬間翻身閉着眼睛裝睡覺。
“唉, 你不是之前那個口紅,”大背頭興奮道,似乎是吵到下面的人了, 他解釋道, “遇着熟人了, 激動了,同志別見怪。”
許南南心道,誰和你是熟人啊。
大背頭似乎有些自來熟,“你沒睡着吧, 我都看着你睜眼了。不記得了, 就之前在上海,買口紅的那個。”
能別提口紅嗎,我現在對這詞過敏。許南南郁悶的翻身,半趴着,“我要休息了,你能別吵嗎?”她對這種性子跳脫的小青年真心沒法有好感。
見許南南不高興了,對方閉了嘴。
等許南南睡着之後, 他又很快和其他鋪位的人聊了起來。那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人家多熟呢。
這家夥不去做銷售,可惜啦。
啊不對,這年頭應該做采購。買東西得求人呢。
許南南不想和大背頭接觸,所以一直躺在鋪位上裝睡,時不時的逛淘寶打發時間。
幾個空檔,聽到幾人的聊天,許南南聽出來,這小年輕倒是也不是毫無章法的唠嗑,話題總是有意無意的談論起安南市。
期間大背頭請鋪位裏所有人吃了一頓不要糧票的黑面饅頭,就這個,還讓大夥感激的不得了。許南南也有一份。人家都做到這份上了,再冷着臉拒人千裏之外的,就讓人覺得不近人情了。
許南南道了謝,就着白開水對付了一餐。
似乎是覺得吃人的就要嘴軟,大背頭又開始找許南南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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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也是去上海玩的啊。”
許南南敷衍的點頭。
似乎看出許南南真的不喜歡他,大背頭皺了皺眉頭,然後從包裏掏了半天,掏出一面小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臉。沒差啊。
估摸着是覺得這都能遇上,是緣分。大背頭對許南南的注意總是比對其他人多。
許南南一睡醒,他就找許南南唠嗑幾句。其他的時間才和其他人天南海北的聊。
一直到車子到了安南市,要下車了,許南南發現,這大背頭從上車到下車,說話最多,卻從來沒提起過他自己的名字。
都不是簡單的人啊。
許南南暗自道,更覺得要和這類人保持距離。
到了安南市的時候,還是早上七點多,許南南也不耽誤,直接去車站坐車準備去南江縣。
大背頭一直跟在後面,“你是在安南市住着嗎?”
許南南想不明白他是憑着什麽毅力,堅持到現在的,轉身看着他,“這位同志,咱兩不熟吧,就算你找我買過東西,我也不認識啊。”買過東西就算熟人了,那人家售貨員得有多少熟人呢,簡直熟透了。
“原來你不理我,是因為不認識我啊。我叫林青松,咱們現在認識了吧。”林青松笑眯眯道。他就說了,自己也沒那麽讨人厭吧,不可能讓人讨厭到這個地步。早知道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一路上就不糾結了。
從小受女孩子歡迎,怎麽可能讓人見了就讨厭呢。這下子心裏總算舒服了。
許南南也是無語了,覺得這代溝實在是太大了。“行,那林青松同志,咱們就再見了,後會無期。”說完笑了一下,拎着包大步就走了。
“喂,你還沒介紹你名字呢。”林青松在後面嚷嚷道。正準備跟着一起出站呢,後面一只大手抓着他的肩膀,“這是要去哪呢?”聲音帶着幾分嚴厲。
林青松肩膀一僵,回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哥。”
因為要交任務,許南南沒回家,直接去了礦上。
這一趟可真是風塵仆仆的,她到了辦公室的時候,柳大姐啧啧出聲。這趟遠門,可真是把這孩子給折騰到了。
許南南自己壓根沒覺得辛苦。在上海那邊吃好喝好,玩的也不錯。就回來的路上折騰了一點兒而已。不過也正是因為車上不咋方便,身上狼狽了點,就顯得吃了許多苦頭了。
肖科長都覺得下次還是讓男同志去比較好。誰知道許南南立馬給他一個炮彈,“東西都買回來了。”
肖科長這下子可驚住了,“真的買回來了?”
許南南點頭,将袋子拎過來。
不止肖科長,其他同志也過來看。要知道這任務可是讓他們都折戬沉沙了。沒想到這小姑娘竟然都成了。
“你這是怎麽弄的啊,哪個單位弄的?”柳大姐迫不及待道。
其他人也都好奇的盯着她。
許南南早有對策。“這些東西不好弄,商場那些賣五金的地方都沒賣的,我找了幾個機械廠,找那裏的大師傅配的。人家這都是定量的,輕易不讓出。可費了不少關系。”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也不是糊塗人,自然猜到是怎麽回事了。這不輕易出的,廢了關系,那肯定是塞了好處的。
別看着社會上整天嚷嚷着一心為公,為社會為祖國奉獻自己,可誰沒點兒私心啊。就是他們平時出差,那些人脈關系,也都是靠着這些建立起來的。要不然人家為啥要給你方便?所以對于外人來說,采購科的人是很有能耐的,他們總能買到你買不到的東西。
采購科的人都不問了。雖然很好奇許南南是怎麽找到這些人脈關系的,不過這事兒不能多問,算是許南南自己的人脈關系了。你問了,人家說還是不說。人家說了,那你自己的人脈關系說不說?
這東西都是相互的。
肖科長老懷欣慰,“不錯不錯,我當初可沒看錯人,咱于南南同志是個積極向上的進步青年嘛。南南在咱們采購科算是最年輕的吧,你們這些老前輩,以後可要多提點一下她。要讓咱采購科後繼有人。”
對于要退休的人老科長來說,沒啥子比自己帶的部門越來越好,讓他更欣慰的了。
柳大姐和小張幾人自然是連連應了。
李偉明也是歡喜答應了,看着許南南的眼神,像是看到親媽一樣,讓許南南全身汗毛都要起來了。
交了任務,許南南又摸着去了礦委,把朱芳和其他兩個女同志叫出來,把帶回來的東西給了她們。
看到顏色靓麗的布拉吉,三人興奮的拿在身上比試,恨不得立馬就穿上。可惜現在不方便,至少要等熱的時候才能穿,而且外面還得套個工裝外套。
兩個女同志道了謝,先進了辦公室去炫耀自己的新衣服。朱芳扭扭捏捏的和許南南道,“那啥,你看到你們辦公室的李偉明了吧。”
“嗯?”她還琢磨着呢,這李偉明那眼神啥意思啊。
朱芳紅着臉笑,“咳咳,我們這不是在處對象了嗎,以後你要是有事,就讓他幫你做,他要不幫,你就找我。我收拾他。”
瞧瞧這底氣,這霸氣。
許南南滿臉懵了,“我這才出去幾天啊,你們這就……之前不知道是誰說不要的。”
提起之前的事兒,朱芳有些羞惱,跺了跺腳,“還不是看他太可憐了,幾次在食堂碰到了,每次都像是我欠了他祖宗十八代呢。”雖然是說着抱怨的話,這語氣卻是說不出的嘚瑟。
許南南着耳朵一聽,就聽出人家這是樂意着呢,也不拿之前的事情笑她了,“我知道了,是人家太可憐,你這同情人家呢。不過李幹事還是個不錯的人,是我們辦公室的老好人了,人緣不錯,你可不要欺負人家啊。”
“瞧你說的,你這幫着誰呢,和誰親呢。”朱芳紅着臉,故作氣惱的要打她。
許南南幾步退開,笑眯眯的拎着東西走,“好,我不惹你嫌棄了,你去工作,我去食堂送東西呢。”
“你中午還在這裏不?還一起吃飯。”朱芳問道。
“不了,我回去休息。再說了,就是在這裏也不行,不做你的電燈泡。”
朱芳皺着眉納悶,“電燈泡是什麽意思?電燈?”她實在想不明白,這電燈和一起吃飯有什麽關聯。
許南南:“……”代溝,這就是代溝!
許南南感慨着去食堂交差,這次倒是碰到蔣麗麗了。她在一邊咬着牙,看着人就像看仇人一樣的。一臉的戾氣。
食堂的人也當做沒看見一樣,圍着許南南唠嗑。
這次廖嫂子也沒再拉着許南南說八卦了,只是使了個眼色,大家心照不宣。
把事情處理完了,許南南才回到家裏。
這次出差,給兩老也帶了禮物,一人一副老花鏡。
于爺爺雖然身體還不錯,不過年紀大了,眼睛也有些花了,就是比于奶奶要強一點兒。于奶奶就更別提了,之前做繡花的時候,就念叨着年紀大了,紮針的時候老出錯。
這次許南南帶了老花鏡回來,兩老放眼睛上一放,哎呀,清晰啦。
于爺爺笑眯眯的背着手,也不和孫女唠嗑,自己跑出去炫耀去了。
倒是于奶奶心疼,覺得這錢話的不值得,“我看哪些女學生們,買點啥發夾啊,做點新衣服啥的,你也學着點。多大的姑娘了,也要開始講究了,要不然以後怎麽咋出對象呢。”
許南南一聽處對象幾個字,這頭就有點兒暈,趕緊把包裏的壯骨粉拿出來,“奶,你平時沒事的時候泡水喝,對身體好。年紀大了,容易骨質疏松。得防着點。”
這一聽就是好東西,于奶奶更心疼了,“都一家人了,你還買這個幹啥啊,有錢省着點花。我們這一把年紀了,犯不着花這個錢。”
說着這眼睛有點兒紅。自己這也是有孫女孝順的人了。
“奶,年紀大了,就更要注意了,我還指望着以後您能長命百歲呢。看着小滿長大,以後還給小滿說婆家。”
“那不得成老妖精了。”于奶奶笑道。
“喲,南南回來啦,我剛還聽老于說了,就過來看看。”
祖孫兩正說着高興呢,李金花從外面進來了,懷裏還抱着三歲的孫子。她現在退休了,專門在家帶孫子。
許南南看她來了,暗自皺眉。于爺爺和于奶奶住的那個房子,前幾天就已經分配了,給了車間主任一家子住。人家人口多,家裏幾個大後生要結婚。而且級別也到了那程度了,這個分下來,也沒人能說什麽閑話。
因為這麽一遭,大夥似乎也就死心了。畢竟于家兩老也不是沒讓房子出來,自家也是争取過的,只是最後沒分到自己手上來。
這事情也算是了了。
所以這會子李金花上門,許南南還是覺得有些納悶的。這人看着就不是好相處的人,突然上門,能有什麽好事?
雖然不喜歡,于奶奶也不好把人往外推,自己應付着,讓許南南去休息。
許南南正提着東西要進屋呢,李金花走過來看着她手裏的東西,“這次南南去出差,買了不少東西回來吧,我剛剛都看到老于的那眼鏡了,可不便宜。”邊說着,還邊準備伸手去拿。
許南南手下意識的錯開了,也不管李金花那有些變了色的臉,笑道,“也沒什麽,就是給我奶補身子的,我就不打擾阿姨了,你們聊吧。”
說着直接轉身進屋。
看到許南南進屋,李金花這臉色變了變。
抱着孫子坐在于奶奶身邊,“孩子這樣可不好,脾氣也太不好相處了,以後去了婆家可不好管啊。這樣的媳婦,沒啥人喜歡的。”
于奶奶不愛聽這話,“還小呢,咱家不着急這事兒。”
“咋能不着急呢,都這個年紀了,再拖着就是大姑娘了。再說了,你和老于這一把年紀了,總要找個女婿幫襯一下吧。也別找遠的,就這近地找,方便互相照看。”
李金花說着,看了看于奶奶的臉色,見老太太沒啥反應,繼續道,“要我說啊,也別找條件太好的,這樣的人家規矩多。像咱們這樣對人家正合适……”
于奶奶就是再傻,也聽出點門道來了,氣的七竅生煙,這啥意思呢,讓自己大孫女給他們老董家做後媽呢?
誰不知道當初老董家那兒媳婦生病了,不給治,這才沒的,心中還盯着她大孫女了。、
真是殺千刀的東西。
老太太這心裏忍不住罵粗口了。繃着臉道,“我們家南南想找啥樣的都能,我和老于又不是拖累,犯不着把自己看太低了。城裏戶口,中專生,還是正式工,長的也俊,咋樣也要挑個條件相當的俊後生。”
李金花一聽這話,就知道這是明着說看不上自家親兒子了。臉色難看道,“也別說的這麽好聽,誰不知道誰呢,農村來的野丫頭,胡亂認了個祖宗,還以為自己真的變鳳凰了呢。哼!”重重的哼了一聲,抱着大孫子,對着地上唾了一口,這才氣呼呼的出了門。
于奶奶氣的心口都疼了。
她這半輩子就沒和人紅過臉,這把年紀了,竟然還能遭這種罪。
許南南聽到動靜出門來看,就看到于奶奶氣的渾身打顫,着急的跑過來,“奶,你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邊說着,邊摸着于奶奶的後背,給她順氣兒。
于奶奶喘了幾口氣,這才緩過來,“沒事兒,就是被李金花給氣着了。”那事情她都懶得和自己孫女說。
見她沒事,許南南趕緊回屋裏倒熱水,喂着她喝了幾口。“奶,別生氣,回頭我見着她了,給你出氣。”早知道這李金花這麽嚣張,她剛就不進屋了。還真是把這人想太好了,竟然突然就抽風了。
許南南問于奶奶,于奶奶也不樂意說。她倒是不放心自己去睡覺了,幹脆坐在院子裏陪着于奶奶唠嗑,說起上海的繁華。
于奶奶心生向往,“年輕的時候倒是想過去那看看,等有時間了,也經不起折騰了。”
許南南也知道這事兒沒辦法。幾天的火車,老人身體受不了這個折騰。這要等到以後有飛機坐了……兩老這年紀也等不到。
“奶,下次我帶幾張照片回來,看照片也一樣,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兒。”
“費那個錢幹啥,聽聽就算了。”于奶奶笑着低頭繡花。
許南南心裏卻記下了。
中午要吃飯的時候,小滿也回來了,後面還跟着出去炫耀了一圈的于爺爺。老爺子臉上紅光滿面,顯然沒少受人恭維。
“都說我這孫女比他們孫子都好呢,都那麽大的人了,就沒給他們買過東西。瞧瞧我這眼鏡,可不是誰都舍得買的。”
于奶奶責備道,“以後啊,可別出去招人眼了。李金花今天就被你給招來了。”
于爺爺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她來幹啥,咱家可沒房子給她了。有本事找廠裏鬧去。”
“哼,反正是不安好心。”當着孩子的面,她都不樂意說李金花那龌龊的心思。
許南南見于奶奶鬧小脾氣呢,給小滿使了個眼色,小滿立馬把自己的頭花給于奶奶看,“奶,看我這頭花好看不?”
頭花是兩個紅色的蝴蝶結,看的還挺精致。
“好看,南南好眼光呢。”
這一打岔,于奶奶就顧不上別的了,讓老爺子去拿梳子過來,要給孫女重新梳頭發,紮頭花。
于爺爺起身去拿梳子,嘴裏念叨,“這老太太,還一出一出的。”
許南南暗自笑了笑,心裏又有些好奇,李金花和老太太說了什麽呢,能讓一向好脾氣的老太太記恨到現在呢。
紡織廠職工樓裏,李金花正做着飯,看着大閨女不幫忙,還在哪裏和孩子鬧,不高興道,“你這天天吃我的喝我的,也不見你給我買點啥,我養你這個親生的,還不如人家那半路人的孫女。”
大閨女董蘭道,“你要是給我一個小兩間,我把你當祖宗供着都行。”她可受夠了整天在這房子裏擠着了。得虧之前那個嫂子沒在這屋裏那啥,要不然她都不樂意回來住。“就這一破單間,我這麽大了,還得跟着你和哥擠一個屋,要孝順也得我有那個心情啊。”
李金花哼了一聲,“你別小瞧人,小兩間我給不了你,這小單間還是可以的。”
聽她這麽說,董蘭頓時眼睛一亮,放下孩子,巴巴的湊過賴,“媽,你這說的真的?哪裏來房子?”
“就咱這住的小單間。”
董蘭臉頓時一垮下,“拉倒吧,這是你和我哥的命根子,還能給我?”
“咋不能了,回頭你哥娶了那個于家認的野丫頭,我和你哥就帶着孩子搬過去住,你在這裏住着,以後結婚也能住。”
董蘭立馬來勁兒了,“媽,能行嗎?那丫頭聽說工作還不錯呢,長的也俊。能看上我哥這個結過婚的?”
反正她是看不上自己哥的,呆頭呆腦的,就是個木頭樁子。
李金花抿嘴笑,“咱家看上她就行了。你就看着吧,早晚娶進門。”
等兒子董武回來吃飯,李金花又說起了這茬。董武長的高高瘦瘦的,國字臉,二十多的人了,看起來像三十了。聽到這話,也沒說不行,“媽你覺得好就行。我聽你的。”
李金花就愛這話,“你平時也主動點,十幾歲的小姑娘,啥事都不懂,還不是幾句話的事兒。接觸的次數多了,這不是對象關系,也是處對象了。”
許南南在家裏修整了一天,第二天以飽滿的精神狀态,去礦上上班。
到了辦公室,肖科長就高興的告訴她,因為這次完成任務,解決礦上困難了,所以礦上給她通報表揚。這個也是要記錄在檔案上的。
許南南覺得自己就這麽點資歷,想升官暫時也輪不到她,加工資也是可有可無,不過大家這麽高興,她也不能掃興,激動的對組織表了忠心。
中午許南南去食堂吃飯,路過布告欄看了看自己的表揚信,內容寫得挺積極向上,都快成為南江鐵礦偉大事業接班人了。
再一看,旁邊竟然還有一通報處分的。
食堂蔣麗麗同志在公共場所,毆打技工學徒吳晴同志,情節嚴重,留待查看。
末尾是南江鐵礦礦委辦公室和工會兩個單位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