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英雄救美正及時】 (1)

這一路很順利,沒錯過宿頭,也沒有意外出現,九月初八,她們來到柳葉村前。

柳葉村是個很奇怪的村子,村裏沒有種植半棵柳樹,卻取名柳葉村。

木槿曾經問師父這個問題,師父用看白癡的眼光瞄她一眼,反問:“娃娃魚有背着娃娃?月光餅裏頭有包着月亮?”

然後她們自動自發把這件事合理化,再也不提。

經過座村子,爬上山,就是她們的家。

“這次是尤韻,預備,起!”淺淺帶頭打節拍。

“你的臉好髒。”點點說。

“我不愛吃便當。”淺淺說。

“他站在水中央。”木槿說。

“鈴聲響起當當當。”點點說。

木槿瘋,淺淺更瘋,加上點點,三個人湊在一起,瘋個沒停,辛苦的旅程,因為笑聲加入,變得輕松許多。

淺淺的主意很多,啥都可以拿來玩,因此點點決定讓淺淺當她的新歡。

木槿不吃醋,反而因為有更多時間數銀票,日子過得樂不思蜀。

她說:“淺淺來了以後,點點不大學人說話了。”

是啊,有更好玩的呀!可見得以前點點的生活有多貧瘠無聊。

“姑娘,要從村子穿過,還是從村外繞進去?”車夫停下馬,揚聲問。

木槿看冉莘一眼,讓她拿主意。

冉莘回答:“從村外吧,李大娘、張大媽很熱情,咱們進村肯定要被留下吃飯,還是早點上山把師父交代的事辦好,再下來見大家。”

她們和村人相處得很好,師父常帶她們在山裏采集藥草,帶下山給村裏人,雖不是什麽珍貴藥草,可村人懂得感激,從不教她們空手回去。

幾顆蛋、把菜,過年的時候還會送上幾條臘肉、幾斤甜糕,這是心意,是珍惜彼此友誼的表現。

“知道了。”得一聲,馬車又慢慢前行。

稻田裏一片金黃燦爛,沉重的稻穗令稻禾折腰,眼看着就要豐收,村民心情不知道有多快樂。

“好久沒回來,不知道李大娘家裏還種不種包谷?”想起李大媽種的包谷,木槿口水快流出來。

師父不會做菜,冉莘更不會,她本來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至于木槿……想想就覺得心酸,才幾歲的娃兒,也得跟着分擔廚事。

更可憐的是,跟着兩個不善廚藝的師父和姊姊,那日子得過得多苦。

因此她最喜歡到村子裏混,雖然沒有多少好吃的,但大媽大嬸們的廚藝就是能端出滿桌好菜。

“你們以前住在這裏?”淺淺問。

冉莘摟住點點,回答,“六年前我跟着師父上山學藝,我到的時候,水槿已經住在那裏。兩年前師父讓我們下山,這是頭一次回來。”

“你們不是親姊妹?”淺淺訝異,她們的感情很好啊。

“不是,我們都随師父的姓,我是師父在嶺東瘟疫橫行那年撿回來的。”當年她才三歲,已經不記得爹娘妹,一心一意把師父當成娘了。。

“冉莘呢?”

“不記得了。”冉莘搖頭。

淺淺瞄她一眼,怎麽可能不記得,是不想談、不願回顧吧,她尊重冉莘的隐私,不再追問。

冉莘不願記得,木槿卻沒忘,她記得冉莘剛上山時,像泥塑木雕似的,成天成夜不說一句話。

“那時知道姊姊要住下來,我太高興了,心花怒放,夜裏興奮得睡不着。”

“為什麽?”淺淺接話。

“因為有人可以和我一起分享師父的毒舌呀。”一笑,又補上一句,“師父的舌頭,比‘腐心’更毒。”

“腐心?豆腐心?”淺淺對這時代的每件事都覺得好奇。

木槿咯咯笑起,“什麽豆腐心,是腐蝕你的心啦,那藥可毒啦,不管是沾上、吸入,都會很快毒發身亡,最厲害的是,血不會變成紫黑色,且屍體擺十年都不會腐壞,外人還看不出中毒痕跡,只有把胸口給剖了,才會發現死者的心髒已經腐蝕。”

“哇,那麽強!”

“更厲害的是,留在屍體上的毒粉,被旁人沾上,也會中毒。”

“太可怕了,這樣的話會死一堆人”

“所以師父千交代、萬交代,非到不得已,絕對不可以用。”不光是腐心,下山之前,師父給的瓶瓶罐罐,她們一次都沒用。

“有解藥嗎?”

“沒,但七十天後,曝露在空氣中的藥粉從紫色轉為黃色就沒毒了。”

“你們師父是制毒高手?”

“沒見過師父制毒,但她有不少瓶瓶罐罐,會整得人啊啊亂叫,所以雖然我們家裏沒男人,卻沒有不長眼的敢亂來。”

“師父都教你們什麽?”淺淺很感興趣,一路行來,聽她們談起師父時,臉上的崇拜掩也掩不住。

“師父說我資質不行,只教我一點功夫,不過師父為我搜羅不少書冊,讓我學習刺紙,冉莘學的可就雜了,學醫藥、學機關、學縫屍體……”

“縫屍體?真特別的手藝。”冉莘竟然是古代版的大體化妝師?太酷了!

“可不就是特別嗎?要不……這些怎麽來的。”

她得意地拍拍兜裏的銀票,三萬多兩銀子吶,要是逼宮這種事年年有,不知該多好,反正皇帝旁的不多,兒子多,一年輪一個……她們會不會成為大燕首富?

“那點點呢?師父教你做什麽?”淺淺問。

“師父教我掏鳥蛋、抓魚。”下山時,點點才三歲,但她還記得師父。

淺淺抱過她,用力親兩下。“回頭點點教我,好不好?”

“好。”

淺淺看看點點,對冉莘說:“你和木槿不是親姊妹還說得過去,但和點點不是親姑侄就太奇怪了,你們長得很像呢。”

冉莘和木槿對望一眼,木槿搶着道:“親不親有什麽關系,血緣很重要嗎?我還見過親兒子砍爹娘的,共同生活,得把對方當成真正的親人,護着愛着、疼着親着是重點。”

“這倒是。”淺淺同意。

馬車停下來,車夫喊道:“姑娘,到山腳下了。”

接下來的路太小,馬車上不去,她們得靠兩條腿爬上去。

不過山腳有間小屋,可以暫時擺放帶來的箱籠行李,冉莘等人陸續下車,把箱籠歸置好後,再把準備帶上山的東西背在身上。

冉莘有些擔心,已經兩個多月了,師父的屍身不知道變成怎樣。

“馬大哥、馬二哥,這些天辛苦你們了。”冉莘對車夫道。

“好說。”

“這是車資。”木槿把二兩銀子奉上,她們打算在山上住幾天,要離開時再請村裏的劉太叔和李伯伯送送。

“多謝姑娘。”

送走車夫,冉莘背起工具箱走在前頭,點點和淺淺抱着包袱走在中間,木槿捧着青玉的骨灰壇子走在後頭,阿凱飄在正上方,為她們看路。

這一路上陷阱頗多,外人不能輕易講入,虧得她們熟門熟路,不至于踩到陷阱。

咦?冉莘停下朏步。

“怎麽啦?”木槿問。

“被破壞了。”

大樹折斷,師父布置的陷阱被毀,此處機關如此,其它的地方呢?是誰闖進來?莫非師父的死因不是生病?

冉莘微微緊張起來,轉頭對淺淺說。“把點點帶好,我們走快點。”

衆人應聲點頭,快步跟上。

她沒料錯,一整排削尖的竹子深入泥地,沒發現血漬,但即使有,已經兩個多月過去,倘若期間下一場雨,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一面走、一面默數,每看到一處機關被破壞,她的心就往上提一分,拳頭越握越緊,腳步逐地加快,終于,看到她們的房子。

轉身,她按住淺淺肩膀,道,“你照顧點點好嗎?我不知道裏面是什麽情況。”

“可以。”

“姑姑,我想看師父。”點點軟軟的聲音帶着恐懼,就算大人不提回山上的原因,但一路走來,莫名的氣氛,讓她心慌不已。

“乖,姑姑先進去,等一下整理好了,就讓你見師父,好嗎?”

點點乖覺地點了下頭,冉莘再度往前走去,推開高聳的木門,呀地一聲,幾只鴉雀被驚擾,拍拍翅膀飛走。

木槿跟在冉莘身後進門,院子荒草漫漫,原種着菜的菜圃已經荒廢,雜草漫過腳踝。提口氣,她們朝左邊第一間屋子走去,那是師父的屋子。

門半開,進門……在看見屋裏的情景後,冉莘終于明白,師父為什麽非要她發誓,九月初八才上山。

緩緩吐氣,答案揭曉。

兩個多月,師父的屍身沒有腐壞,安祥的面容,沉思似的,眼睛半閉、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冉莘懂得這個笑,是得意、是害人得逞的驕傲。

師父床邊橫七豎八躺着幾個黑衣人,師父肯定很高興,有這麽多男人樂意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倘若師父還在,她會怎麽說?會說——

“瞧,誰再敢說我醜,即便是大燕第一美女,死掉後也不會有這麽多男人争先鞏後陪葬。”

很明顯地,黑衣人都死于中毒,中的是不久前她們才過論過的“腐心”。

她猜不出發生什麽事,師父怎麽會用這麽殘忍的方式殺人。

屍身沒有腐爛,師父身上的血鮮紅得像剛流出來似的,若非時日已久,鮮血凝固成一道道血河,任誰都會誤以為命案是在不久之前發生。

跟在師父身邊十幾年,木槿再大膽不過,但看見師父的死狀,她雙腿發軟,只能緊緊抓住冉宰不放。

紫色“腐心”轉為淡黃色,再也傷不了人,冉莘走到床邊,低頭問:“師父,為什麽?”

師父再也不會回答。

凝視師父片刻,冉莘洩恨似的拽起已死的黑衣人,她的力氣不夠,卻咬緊牙關,非要把他們給拉出屋子。

木槿見狀,上前幫忙,一人一條腿,把他們一個個拖到屋外。

轉回屋裏,冉莘輕輕拉師父身上的棉被,驕傲的木槿哭了,眼淚直流,牙關猛顫。

冉莘沒哭,只是聲音如冰似雪。“為什麽?有多大的仇?”

棉被下,師父全身赤裸,傷口無數,像玩游戲似的,那些刀傷刻意繞過肉瘤,接成一蝠圖畫,每刀都入肉一丈,不至于把人弄死,卻會讓人痛不欲生,這麽多道傷口……師父死前,忍受多少痛苦?

冉莘道:“做事吧。”

這三個字不是指揮木槿,而是在指揮自己。

師父的死亡陰影一直強壓心頭,表面上不說,但心情日益沉重,而今親眼看見,那條弦繃地斷裂。

就像若幹年前那條繩子,切斷父女感情,而繃斷的弦,切斷了她安穩安全的六年光陰。

從此以後,天地間再無人可依可恃,教她如何不心慌?

木槿沉默,她沒問冉莘該做什麽,自行走到外頭,彎下身,對點點說:“姑姑和我有好多事要忙,點點帶淺淺到處逛逛好嗎?”

“可以去溪邊嗎?”

“可以,但是別把鞋子打濕。”

“嗯。”點點乖覺地拉起淺淺,她才五歲,很多話說不清楚,但她清楚木槿的心情很糟,糟透了的那種糟。

等淺淺和點點離開,木槿回到屋裏。

進柴房,把曬幹的木頭搬到後院,洩恨似的劈開,洩恨似的抓起細柴,使足力氣往黑衣人丢,恨不得那些不是柴,而是釘子,能夠狠狠地把他們釘入十八層地狀。

她一面劈,一面丢,也一面哭,師父的模樣不斷在腦中上映,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發洩夠了,才放一把火,把屍體燒掉。

同樣地,冉莘也不好過。

她拿着刀子的手微顫,就算确定答案,對她、對師父都沒有意義,可是……她還是想要确認。

穩住發抖的右手,她往師父胸口劃下,看見左胸口那個空洞時,笑了,果然……師父親手結束自己生命,并非在敵人折辱中喪生,她以身作餌,毒死其它人。

中“腐心”之毒,只有第一個人的心髒會徹底腐蝕消失,而沾上屍身毒粉的,心髒将潰爛成泥,卻仍然留在胸膛裏。

“您真驕傲。”冉莘說。

這就是她們的師父。

那年出外,聽見幾個婦人說着玩笑話,她們道:“男人在外上陣殺敵,女人在家忙着雞毛蒜皮的事。”

只是句俏皮話,卻惹來師父一陣諷笑。“沒出息的女人,才會一生忙着雞手蒜皮的事。”

婦人聞言,欺罵上前,師父再厲害,也敵不過群三姑六婆的毒舌攻擊,她們落荒而逃,跑過好幾條街後停下,相視,笑得前俯後仰。

冉莘說:“這就是女人,自尊可以被男人踐踏,卻不允許被女人輕賤。”

師父輕嗤。“女人看不起女人?大燕國想要千秋萬代,難!”

這個注解下得冉莘不依,但她不習慣争辯,因為她是大燕朝女人,被婦德、女誡養大,深信男人是天,是用來讓女人依附的世界。

撚起針線,細細縫合每道傷口。

為師父換上新衫,再把房間裏外整理幹淨,冉莘出門尋回淺淺和點點。

夜裏、她們撚香祭拜、堆柴燒屍,夜空中,群星閃爍不定,熊熊火光照亮四個女子的哀凄,沉默氣氛壓抑得人喘不過氣。

将骨灰收入青玉壇,四人各自回房,一夜無語。

九月初九辰時二刻。

擺好祭品,木槿在梨花樹下控洞,将骨灰放進去,一把把灑上泥土,風吹來,樹上未熟的果子随風擺蕩。

冉莘擡頭,想起被師父逼着爬樹采梨的時光,她的師父真惡劣,把一個大家閨秀,弄得不像閨秀……

這時,數道黑影咻地竄出,待她們看清楚時,幾把長劍已經将衆人團團圍住,冉莘直覺抱起點點,塞進木槿懷裏,再伸出雙臂,将淺淺、木槿護在身後。

“你們要做什麽?”冉莘問。

“把東西交出來。”

聲音怪腔怪調,她得費點心才能聽懂對方的意思。

冉莘細細打量,他們眼睛下方蒙着黑巾,只露出濃眉深目,他們的身影……大燕的軍隊中,或許勉強能挑出幾個這等身材的高碩男子,但是一整群……目光順着長劍往上看,看見他們手背上的毛發濃密……不是大燕子民吧?

他們和被師父毒死的黑衣人是同一批人嗎?

冉莘考慮對方身份同時,木槿卻立即想起兜裏的三萬多兩銀票。

劫財?天吶天吶天吶,這輩子她還沒攏過這麽多錢,難道她只有當過路財神的命?不要、不許,她寧被劫色,也不想把銀票送出門。

直覺地,她把點點抱聚,企圖掩護胸口那團鼓鼓的好東西。

“交出什麽?”冉莘不解。

“三泉日央。”領頭的黑衣人回答。

兩個多月前,他奏命來此奪取三泉日央,本以為是輕而易舉的事,主子何必下死令,不過是個獨居婦人,半天功夫就能解決,哪裏曉得醜女難纏,她真能折騰。

她死了,也折損三名兄弟。

幸好他夠機警,發現兄弟們在數息內死亡,猜測醜女下毒,及時阻止其它人進屋,隔幾天又三人進屋,還是一樣死得無聲無息,這會兒誰還敢進去?

無計可施的情況下,他們回去禀報主子。

再次帶人上山,卻發現有人來了,隐身暗處,看見她們不但順利進出,把兄弟們的屍身燒得一幹二淨,還為醜女辦理後事。

他們在檐上埋伏整晚,終于弄明白她們與醜女之間的師徒關系,既然是師徒,三泉日央的秘密只能在她們身上。

“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冉莘實話實說。

首領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寒聲問:“意思是寧可不要性命,也不肯交出東西?”

早先,他們把整座院子裏裏處外翻個遍,只差沒掘地三尺,連醜女的衣服都給剝了,什麽都沒找到,他早就猜測東西已經被送走。

淺淺膽子大,橫眉怒目,搶在前頭反駁。“你講不講道理啊,要人家交東西,也得讓人聽得懂啊,如果随便說說都行,好啊,把LV交出來,把卡地亞七十心十箭交出來,把Ipad讓我。”

淺淺一口氣說了一堆沒人知道是什麽的東西,然後滿臉挑釁地望向對方。

她理直氣壯的口氣,讓首領猶豫起來,難道她們真的不曉得三泉日央?

淺淺嗤笑一聲,“滿頭霧水了厚?沒錯我們現在就是滿頭霧水,給你機會說清楚,‘三泉日央’是圓是扁,是用來做什麽的,要是你解釋得夠清楚,或許我們可以幫你找找。”

“頭頭,別聽她們廢話,東西肯定在她們身上,先綁了再說。”他們逼供的方法千百樣,不過是幾個嬌滴滴的女人,還能翻天?

首領接受建議,高舉長劍就要對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下手。

倏地,一連串羽箭淩空而來,都說劍無眼,但那些箭卻精準得很,一箭一個,射的都不是重要部位,卻準确地讓他們失去戰鬥力。

出手的人從林子裏走來,雄赳赳氣昂昂,宛如天神降臨。

但是木槿咧開的嘴很快地縮回來,因為……只有三個人啊,三比……一、二、三……黑衣人足足有二七幾個,雙拳難敵四手,情況不容樂觀。

想到這裏,正常人就該躲了,因此木槿抱着點點,淺淺護着她們,飛快往家裏跑,只是跑了幾步,回頭卻發現冉莘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被吓壞了似的。

“我回去救冉莘。”淺淺丢下話往回跑。

這時,一柄長刀無聲無息朝木槿刺過來,眼看刀尖就要往她胸口招呼,旁的無暇顧及,她只記得把點點往一旁丢去,避開長刀。

被抛在半空中的點點發出尖叫,随平一點一竄,施展輕功迎上,左手接住點點,右手拉過木槿,順勢好她收入懷裏,再兩個接連旋轉,

劈開刷刷刷飛來的快刀,揚腿飛踢,下一瞬,黑衣人被踹飛。

木槿回神,擡頭看見随平濺上血珠、滿面猙獰的臉龐,明明很恐怖,可是她看得一瞬不瞬……好偉大、好厲害哦……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人!

“沒事吧?”随平問。

見木槿傻傻張嘴,不錯眼地望着自己,他想,她吓壞了。

“木槿姑娘?”随平連喚幾聲。

木槿倒抽一口氣,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平安了,用力抱住随平腰際,用盡全身力氣,,的臉貼在他胸口,連聲道:“謝謝你、謝謝你,我太喜歡你、太感激你、太……”她的一堆“太”字,讓随平黝黑的臉浮上一抹緋紅。

此時被踹飛的黑衣人緩過氣,彈身跳起,提刀再上。

随平連忙把點點放下,拉開木槿,道:“躲到樹後。”

他迎身向前,與黑衣人對戰。

随安和燕歷鈞速度極快,此時已丢掉長弓,抽出腰刀,像收割稻子似的,砍得十幾個黑衣人倒地不起。

拉着冉莘的淺淺一面往後退一面偷看,看着英姿飒飒的兩人,想很給他們一個愛的鼓勵、再唱一首歡迎曲。

因為,雖然沒有華麗的針線紅衣,但他們的帥度直逼東方不敗。

淺淺首度發現,穿越不是壞事,至少不需要六十寸大熒幕和鋼絲,就可以親眼見證男人在空中飛舞。

眼看自己人紛紛落敗,首領從懷裏掏出一把東西,朝燕歷鈞和随安丢去。

冉莘大喊,“蒙眼,閉氣!”

聞言,兩人連忙舉手照做,黑衣首領趁隙竄上樹,施展輕功逃跑。

待毒粉落地,他們張開眼睛,還是慢了一步,吸入些許毒粉,兩人臉色鐵青、汗水涔涔、噴嚏連連,歐巴的形象頓時弱掉。

冉莘見狀,連忙拉起随安的手腕號脈,凝神片刻,她從腰腹間取出藥瓶遞給随安。

“一人吞兩顆。”

随安先将藥遞給主子,自己才吞,不過片刻功夫,症狀解除、英雄回籠。

揉揉鼻子,随安不滿,粗魯地扯下黑衣人腰帶,一将人捆得實牢,是發洩,也是張揚,他一抓一丢,像疊羅漢似的把人堆成三角柱。

然後,淺淺又覺得歐巴瞬間帥起來。

燕歷鈞沒注意到随安做了什麽,因為他的眼睛、他的思緒,全數被她占據,沒有刻意去感受,就是覺得胸口滿了,滿滿的開心喜悅,滿滿的歡騰快樂。

因為……找到了。

他笑得嘴巴幾乎咧到後腦杓,臉龐淨是滿足,邁開大步,他朝冉莘和淺淺的方向走去,目不轉睛,呼吸深沉,武功深厚的肅莊王在此刻,腳步竟有些虛浮,不是因為中毒,而是因為愉悅太過,整個人飄飄然,像踩在雲端似的。

請別怪他,過去幾個日夜,快馬加鞭、一路追趕,心情忐忑難安。

明知道自己眼力好,不至于看錯,但心底仍然反覆不已,矛盾的說詞在腦中對壘。會不會只是樣貌相似?會不會是幻由心生?會不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的神情專制,還有些許暴躁,但卻向來沒有反覆不定、猶豫不訣,可是匆匆一瞥,讓他瞥見滿肚子問號。

看着燕歷鈞,她垂眉苦笑。

以為再不會遇上的男人,卻在短短數月內見到三次。

一次在“吳府”,一次在靖北王府,而今……

這算什麽呢?緣分?就算是,也只是孽緣!

他長大了,軍旅生活把他磨練成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他不再白晰柔嫩,五官不再姣美動人,暴躁的雙眼裝入沉穩,他已經完全不一樣。

“妹妹,你好可愛,姊姊帶你玩,好不好?”皎皎軟軟的小手捏着更軟的小臉頰,觸感真好,舍不得松開。

明明是誇獎,妹妹卻氣炸了,一把扯開皎皎的手,又吼又跳。“你才好可愛,你們全家都好可愛。”

皎皎不懂,妹妹幹麽那麽生氣?皺着眉頭,笑着湊近妹妹的嫩臉,香一個,她全心全意展現親切。“妹妹別生氣,姊姊有糖果,分給你好不好?”

妹妹憤怒地擦掉睑上口水,擡起腳就要往皎皎踹去。

宮人見狀,連忙搶身上前,把他給抱在懷中安慰。“小主子別生氣,不知者不罪,奴才好好同姑娘說說。”

皎皎被惡狠狠的目光瞪得不敢說話,捧在掌心的糖果被妹妹一馬掌打落地上。噘起嘴,不開心,她有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感受。

“妹妹不愛吃糖啊?”皎皎愁眉。

“又叫又叫,你再叫我一句妹妹,我就把你丢進池塘!”

妹妹被宮人抱在懷裏,依舊拳打腳踢,接連幾下都踹在宮人身上,看得她心生不忍。

宮人很疼,還是忙着解釋:“姑娘,我們家小主子是弟弟,不是妹妹。”

弟弟?一點都不像啊?張大眼睛,皎皎用力看過半天,她搖搖頭,嘟囔道:“分明就是妹妹……”

他聽見了,氣得掙脫宮人,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咬下。

他們第一次見面就結了仇,她為這件事傷心好幾天,窩在祖母懷裏,說自己好可憐。直到長大、直到失去祖父母底護,她方才明白,那是生命裏最幸福的一段,真正的可憐尚未開頭。

後來她知道,他是四皇子、是男子漢,她喊“妹妹”是嚴重侵犯他的自傲自尊。再後來,他見她一次,欺負一回,好像非要把他的委屈給讨回去。

她是個溫和膽小的女孩,面對他的挑釁,打不贏還躲不起嗎?于是她養成躲他的習慣,沒想到她升級,他也升級,所以他養出把她挖出來欺負的習慣。

然後呢……然後像貓抓老鼠似的,他們每年玩着同樣的游戲,直到祖父祖母離世,她的童年正式結束。

差一點點,她就要成為他的嫂子,若不是發生那件……扭轉她人生的大事。

她在回想往事,他也在回想。

燕歷鈞看着她,一眼都不想錯過。

她是是怎麽辦到的?竟越活越年輕?長得和小時候一模模一樣樣,雙頰依然白裏透着紅暈,皮膚一樣嫩得像豆腐,嘴唇一樣紅嫩得像櫻桃,讓人看見就想冒犯。

對,都是長相惹的禍,要不然他不會那麽愛欺負她,那麽想冒犯她。

小時候他們并肩站在皇祖母跟前,皇祖母經常左抱一個、右摟一個,聲聲說,“瞧,這不是金童玉女,什麽是金童玉女?”

金童長大了,王女卻還是保持原樣,讓他有點小小哀傷。

不過這點哀傷算什麽?她活着呀!這才是天大的喜悅,有天大喜悅擋在前面,誰還會看見小哀傷。

滿足地吸一口大氣,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肩膀,認真說:“你沒死,真好。”

死……天底下的人都認為她失去貞潔、她該死,可偏偏她就是不想死。

“我沒做錯事,為什麽要死?”

“對,你沒做錯事,錯的是我。”他從沒推诿過錯,他原意承擔錯誤,他不願意她受傷,可最終所有的過失都被推到她頭上。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皇子鬥争,卻要逼得徐皎月喪命,對于這個結果,不只她,他也萬分委屈。

這世道對女人不公平,幸好她學會為自己争取。

對呀,公道人人要,但誰會那麽好心,捧着公道親自送上?推開他的手,她想走,他硬是扣住她的肩膀不放。

“皎月,我會彌補過錯,相信我。”

淡淡看着他,淡淡笑開,誰稀罕他彌補?“你認錯人了,我叫冉莩。”

認錯人?才不會,他的眼力是正常人的好幾倍。

拉起她的右手,淡淡的牙印還烙在上頭,他得意地翻出自己的罪行,說:“我沒認錯人。”

冉莘皺眉,這确實是無法辯解的證據。

第一回遇見,他咬她,見血的傷口,應該請太醫瞧瞧的,但宮女吓得站不穩,又哭又跪又磕頭,看得她心軟。

兩道清淺的小柳眉皺成團,她不想漂亮妹妹……呃,是漂亮弟弟挨罵,也不想宮女挨罰,于是強忍疼痛,隐瞞傷口。

祖母叮囑過,在宮裏得謹言慎行,往往一樁小事就會要人性命,她不想害人,所以認真保證,絕對不讓人知道此事。

燕歷鈞輕哼一聲,才不相信,女人最會告狀耍心眼。

可是見她傷得厲害,曉得自己做錯事,心裏雖然有點慌,卻是硬着頭皮不道歉,那幾天他特別乖,等着被罵挨罰,沒想到她竟然說到做到。

為實現諾言,她沒請太醫,沒讓宮女近身服侍,結果搞到傷口化膿,發了高熱,才喚來太醫。

東窗事發,她咬緊牙關,堅持不肯透露是誰造的孽。

瞧,她就是這種人,爛好心、鄉願、沒脾氣,才會在老寧王爺死後被人欺負到底。

莫怪他看不起她,莫怪母後要把她定給自己時,他一口拒絕,像這種性情綿軟的女子,不夠勁兒,誰喜歡誰傻!

淺淺看看冉莘,再看看燕歷鈞,兩人的對話太過莫測高深,讓穿越人一頭霧水。

她試着插進兩人中間。“請問,可以解釋一下……眼前的狀況嗎?”

看一眼淺淺,冉莘透出笑靥,指指燕歷鈞,給出她想要的“解釋”。

“他是肅莊王,你的未婚夫婿,事發後,他并沒有毀親,這會兒肯定是要來接你回去成親的。”

啥?他就是梅雨珊的夢中王子?淺淺瞪得眼珠子快滾下來,看着身長玉立、挺拔如樓、卓爾不凡的潇灑美少年,腦袋幹枯兩秒種,然後,迅速回春。

身為二十一世紀人類,看過的歐巴多如過江之鲗,再清楚不過,以男人來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者居衆,表裏合一的屬稱世珍品。

她的穿越運不佳,而且壓根不相信“一帆風順”這種事,她深信天上掉下來的不是禮物,而是鳥屎,不經過争取就主動出現的好運……呵嘿,不是金光黨就是仙人跳。

所以、因此、于是……她悄悄地退開兩步,再退開兩步,敬謝不敏。

冉莘似笑非笑地望着燕歷鈞,看他怎麽說。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冉莘身後的梅雨珊。

一陣尴尬臉紅,沒錯,他确實沒有毀婚,确實說過要護她一生,所以……燕歷鈞輕咳兩聲,對淺淺說:“別擔心,即使沒有正妻之位,我亦會護你一生。”

冉莘垂眉,嘴角銜起冷笑。

所以他方才說的“彌補過錯”,也是等同辦理嗎?擡高下巴,她不需要!驕傲轉身,她牽起點點,回家。

淺淺還停在原地看他,護一生?

“要不要給你六分鐘?”

“啥?”燕歷鈞沒聽懂。

不知道“王爺”這種生物是不是有權殺人不認帳?激怒他的下場,是會被當成幹柴燒,還是會被切成塊丢去喂鱷魚?

不過呢,她真的不是忍氣吞聲的溫婉古代好女人,她是有話說話、有屁放屁的獨立自主好女性。“請王爺把自己的承諾收回去,免得後悔。”

“為什麽後悔?”他随口回應,注意力全落在遠去的冉莘身上。

“實話說了,小女子同其他女子有些不一樣,看見好看的男子……比較王爺這般模樣的,并不會像旁的女子那般評然心動、兩腮發紅,反倒是看見漂亮的女子,像冉莘那樣的,心裏才覺得好生喜歡,王爺如果非要護我一生,帶我回府收藏,就怕王爺的後院不平靜,我可不想與王爺争寵。”

丢下話,淺淺一溜煙跑個沒影。

她一面跑一面呸。沒有正妻之位?我呸、我呸,穿越千年,難道是來給人作小妾的,老娘還沒這麽蠢……

那句和“六分鐘”有關的話,燕歷鈞沒聽懂,但是後來這一串,雖然只用兩分注意,他倒是聽懂了。

他不介意被嫌棄,他介意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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