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又搗鼓這些亂七八糟的,有這個功夫趕緊去給我撿海貝去。”
陳老漢佝偻着身子從外面走進來,跌跌撞撞,酒氣熏天。
黑黢黢的屋子裏陳苗頂着一張大白臉,顯得格外突兀,她聽見聲音,趕緊将桌子上的東西急匆匆收起,想也沒想直接拿過旁邊的草帽蓋在頭頂,啞着嗓子說了聲,“我出去了。”
哎呦——
她還沒走出去,誰知道屁股上就挨上了狠狠的一腳,身下卸力她一下子跌倒在地。
陳老漢啐一口,“老子養你白養的?趕緊給我滾!”
陳苗從地上艱難爬起,一句話都沒有說,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院子裏傳來歡聲笑語,她的大哥和二哥簇擁在母親林萍身旁,一家三口臉上帶着令人歆羨的笑容。
陳苗将嘴巴裏的土給吐出來,将帽子蓋得更嚴實了些,悄無聲息地轉到豬圈旁,撈起一把泡軟了的糙米谷子扔了進去,幾頭小豬仔立刻哼哧哼哧圍了上來。
她忽然笑開,心情纾解了不少。
日頭剛剛升起不久,不算打頭,她背上簍子,準備離開的時候林萍忽然出聲叫住了她。
“你去哪裏?”
她沒回頭,企圖混過去,誰知道林萍竟然一反常态,直接丢下兩個寶貝兒子走過來,一把将她拽了回去。
“我……”陳苗沒抓住飛出去的草帽,一張慘白的臉頓時出現在三個人面前。
大哥二哥已經笑翻了天,捂着肚子咯咯咯。
“哥,你快看!這是什麽大白鬼啊!”
“要笑死個人了!”
陳苗今年十八歲了,她有着自己的那點少女心思,被兩個成年男子這樣笑話,大白臉上頓時現出緋紅,白裏透紅間像一顆熟透了的桃子。
林萍看着陳苗,湊近了一聞,頓時眉尖豎起,二話不說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腦袋上,“你他媽是不是拿了老娘的粉!”
陳苗一下子被打蒙了,整個人腦袋都是昏的,她想搖頭,誰知道林萍一轉頭直接拿起磨盤上的鞭子,眼瞅着她就要打過來。
求生欲促使她一下子跑出了門,七拐八拐才躲過一劫。
她蹲在不知道誰家坍塌了的牆頭上,遠遠觑着陳家的一切,發現沒什麽異常後,才從牆頭上跳下來。
結果,她一個沒穩住,膝蓋直接砸上一塊石頭。
頓時,青紫立現,疼痛感襲遍全身。
陳苗不怕疼,小時候就不怕。
打那個時候開始村子裏就傳她是個怪胎,不像個孩子,那些流言蜚語像是生長在她身體內部一樣,只要她一觸碰就能想起來,甚至細節到能夠記起來那些人誇張謾罵的嘴臉,像戲臺子上張狂的白面小醜。
一想到這個,陳苗忽然捧起一抔土,直接抹在了自己的臉上,試圖将臉上劣質的粉給蓋住。
“就是她!她就是陳苗!”
尖銳刺耳的聲音傳來,陳苗擡起頭來,臉上的土渣子簌簌往下落。
她的牙齒一下子撚住一顆硬硬的小石頭,嘎嘣一聲,連同心上某根弦也斷了。
在不遠處立着一抹人影,來人穿着熨帖有秩的西裝,眉眼周正,鼻梁上架着一個眼鏡,像極了她從前在大哥拿回來的相片上見到的那些教書先生。
當那個男人朝自己走來的時候,她真真切切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
陳苗沒有見過那麽好看的衣服,竟陡然生出了以後要挖海貝賺大錢買一套西裝的奇怪想法。
“你好,我叫肖嵩。”
男人伸出手來,陳苗一下子看到了他袖口間露出來的手表,和他們家牆上挂着的那個老挂鐘完全不一樣。
她的眼神忽然變得生動起來,肖嵩許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竟笑了一下,直接從手腕上解下表來,想要交到陳苗手上去。
陳苗下意識躲了一下,灰蒙蒙的鞋子上沾了泥土,她的目光由上及下看到了他腳上那雙锃光瓦亮的皮鞋。
她眼神往旁一躲,瞬間将自己露指頭的破鞋子藏到了長長的褲腿裏。
肖嵩注意到了她的小動作,目光一下子變得不再那麽淡定,甚至裏面含了幾許淚光。
他伸出去的手還沒有收回來,停留在半空中不知該前行還是退縮。
他不敢相信,十八年前曾被他抱在懷中的小嬰兒如今真真切切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看不到她臉上的塵土,看到的只是那一雙如鹿眸的眼睛。
“太像了!太像了!”肖嵩将心裏的話激動說出口。
陳苗像是啞巴了似的,直瞪着眼看他,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和這個與小海村格格不入的男人說話。
肖嵩怕自己的舉動吓到這孩子,趕緊咳嗽一聲掩飾住自己的不妥,手也規規矩矩放在褲線旁,“我是來找你父親陳三田的,你能帶我過去嗎?”
陳苗沒說話,像是後知後覺似的,眼中的警惕性多了一些。
她說着一口方言,問道:“裏抓他抓啥?”
肖嵩忽而皺眉,一歪頭,表示疑惑。
太陽升起,恰好照在陳苗的棗紅棉襖上,映得她臉蛋也是紅彤彤的,她蹭了一下鼻尖,艱難說出一口蹩腳的普通話,“你找他做什麽?”
肖嵩恍然大悟,“生意上的事情。”
生意?
陳苗依舊疑惑,但還是将這個男人帶回了家。
她前腳剛進家門,後腳林萍忽然斜過來一塊石頭,陳苗沒能躲過,額頭上瞬間出來一個大窟窿,紅色的血液就那樣靜靜淌了下來。
“你個死丫,你阿爹讓你去撿海貝你沒聽見!”
陳苗沒說話,也沒喊疼。
一旁的肖嵩見狀剛想開口說什麽,忽然之間身後傳來一陣沉音——
“肖嵩,你帶她離開,剩下交給我。”
陳苗頭有些暈,只記得自己好像觸到了一雙手。
那人的皮膚如絹似綢,聲音如同一泓清漪,他的一切融入到她心底成為了沿途風景。
溫熱的血液從她的臉頰上滾落,她眼前只留下一副殘相。
一個不知名的男人從手上拿出來什麽東西交到了林萍的手上,好似是個信封,厚重得竟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無數的場景從眼底疾奔而過,她顧不上看,只期待着能和那雙手再有所交集,跌跌撞撞走過去,還沒有來得及出聲整個人就已經暈眩在地。
肖嵩見狀直接撈起陳苗的身子,打橫抱起在懷中,他看一眼雙頰緊繃的男人,眼神恭敬,“盛先生,我先帶大小姐離開。”
“嗯。”盛嶼西簡單回答,雙眸震懾着不敢說話的林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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