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77 燒【二更】

幾天以後, 陳集打電話過來了,說他要去參加互聯網大會。

本市的互聯網大會是四月底開幕, 許多互聯網的龍頭企業都會來參加。C大和鼎大都有計算機系的學生得到了參觀的名額。

當然,陳集去年挂科, 江曉的成績也一般般, 所以他們不在優秀學生代表之列。不過,兩個懷揣雄心壯志的年輕人,還是決定去參加。

準确地說,是自己買門票去參觀。

陳集喜歡吹牛, 反正吹牛又不要交稅:“阮阮, 哥哥本月底要參加互聯網大會……對, 市中心科技廣場舉行的那個……怎麽樣?要不要去開開眼界?”

“這周我有一場庭審辯護比賽, 沒工夫出門。”

挂了電話, 唐釋心再看沙發上的宋楌,就有些無語——讓你天天吃完了睡,睡完了吃, 看看人家, 比你還小兩屆, 這都出去跑生意了。

當然, 她還是耐着性子道: “宋楌, 這周五我有一場模拟庭審辯護比賽,在我們學院的圖書館大禮堂裏舉行……你去不去看?”

“什麽時間?”

“早上八點至中午十一點。”

“一場辯護需要這麽長時間?”

“普通的庭審需要2個小時,但是碰上疑難案件,開庭一天的都有。”

“周五的早上八點, 我要去見見陳教授,如果趕得及就去看看。”宋楌倒是說得很輕描淡寫。

“那好。”她想了想,多問了些:“是那個主管交換生名單的陳教授嗎?”

最近商學院的大三年級有交換留學生的項目,據說不少人都申請到了公派留學的機會。

“不是,我去找陳教授拿大四留學的推薦信。”宋楌連頭都不擡一下。

“現在就拿到推薦信了?!”她吃了一驚:“你托福不是這個暑假考嗎?托福都沒通過……學校就給你開推薦信了?”

“是。”他說得稀松平常。

她無語了那麽一會兒,想到了什麽:“宋楌,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留學申請很難的吧?除了成績要求很高之外,還要求社會實踐的履歷要好。但你沒有參加過一次社會實踐,這個推薦信……陳教授怎麽幫你寫的?”

“所以要耽誤點時間和陳教授談談。”宋楌還是繼續輕描淡寫。

她已經猜了出來:“不會是你爸媽幫你安排好人了吧?”

宋楌倒是不掩飾:“也可以這麽說。”

好了,現在沒話可說了。這就是,普通學生和權貴子弟的不同啊……

唐釋心,你一定要理性……她在心裏吶喊:理性!理性地接受宋楌吧!雖然他身上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彼此三觀的距離也很大……可誰讓他們相愛了,在一起,有的時候會過得很別扭,總比不在一起,兩個人都活不下去強。

轉眼到了周四的晚上。

辯護前夕,她忙于寫辯護詞,查各種資料查得是焦頭爛額。

出了房門,看宋楌還在悠閑地看電視,于是道:“宋楌,今天我要準備發言稿,晚飯就不燒了,你幫忙點兩份外賣……”

但某宋動也未動,繼續看他的姚明與火箭隊,越來越有一種大爺相了——唐釋心咬牙切齒,這真的是越長大,越偷懶了。

哼哼,她現在就打電話給阿姨,斷了這厮的經濟來源!

“喂?阿姨,是我,我跟你說件事兒……”

宋阿姨很為難的樣子:“把他的生活費打到你卡上?”

“是啊,宋楌現在花錢太厲害了,阿姨,我們要一起管一管他了。”唐釋心磨牙霍霍:“停了他的生活費,他就會知道什麽是艱苦樸素了。”

“可是阮阮……停了他的生活費也沒有用,寒假我帶他去了香港,他外公另外給了他一筆生活費。”

“……多,多少?”

宋阿姨好好想了一會兒:“我沒過問,不過上次我帶他去香港的時候,他外公給了他一千萬,這一回只會多不會少吧?”

“……”

經濟封鎖,全面失敗。

****

寫完了辯護詞,接下來就是背書。想一想,明年大四就要參加司法考試了——司法考試堪稱是中國第一難考,每年都只有10%左右的通過率,就算是法律專業的學生,複習時間少于800小時,都不要奢求可以通過。

她不是那種托大的人,所以該用功的地方絕不會偷懶。

“順序履行抗辯權,又稱先履行抗辯權……又稱後履行抗辯權。”

瞄一眼,宋楌他在看電視。

“溫和的表示主義的解釋規則是……”

瞄兩眼,宋楌他一邊吃薯片一邊看電視。

“不具備法所規定的具有期待的可能性……”

瞄三眼,宋楌他一邊吃薯片一邊看電視,還喝了一口咖啡。

而她還在苦逼兮兮地背書!

這日子沒法過了!

某唐抱怨:“宋楌,我在背書啊,你能不能也去學習一下?聽說托福想要得到高分很不容易的!你最近又沒怎麽複習英語……”

“托福暑假才考。”某宋并不着急。

“那你這一個學期又要混過去了嗎?不是我說你,留學走後門就算了,至少裝出個好學生的樣子吧!你這樣渾渾噩噩的看得人來氣……”

說完了,某唐開始後悔,空氣開始凝滞。

宋楌注視了她一會兒,目光中有一瞬間複雜的異色,看得某唐心裏毛毛的,畢竟反抗暴君,需要付出一定的犧牲代價。

結果宋楌什麽都沒說,只是站了起來。

透過她的目光看過去,宋楌俊美的臉龐毫無表情,一雙眸子裏盡是淡然的冷漠。他現在可比她高多了,還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她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我只是想讓你好好學習而已……沒別的意思。”

“阮阮,沒人逼你要求上進。”

某宋卻是語帶薄涼,應該說,她最近表現的太過了,傷害了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心——他和她不一樣,畢竟天生的驕傲,容不得誰說三道四。對她,已經是容之又容,讓之又讓了。現在她這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是嫌棄自己不求上進了嗎?!

某唐有點退縮了:“我說你……好好學習一下英語很難嗎?”

“我出生在香港,本來就是雙母語的環境下長大的,你還想讓我怎麽學?”某宋冷笑道。

“好吧……”她又不知道他原來在香港長大的……可是:“你的留學申請表……真的是請陳教授……潤色了一下嗎?”

宋楌卻毫不掩飾:“你幹脆問是不是讓陳教授幫我加上去實踐項目?”

她小心翼翼:“是。”

“本科階段,翻譯了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勞倫斯·克萊因的兩本作品——《宏觀經濟學》和《凱恩斯革命》。并且得到了勞倫斯的母校,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認可和表彰……你覺得用這個借口申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留學資格夠不夠?”

她退後,表現出一種害怕:“你什麽時候翻譯的啊?我怎麽沒看見?”

“下課的時候。”

難怪,她又不在商學院,不知道……勞倫斯·克萊因是什麽人,更不知道……宋楌居然利用課餘時間翻譯了他的兩本書,還被賓大給表彰了……

是誰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了。

“宋楌。”唐釋心深吸一口氣:“不好意思,今晚是我不對,我不該随便懷疑你的……你給我點時間,我要好好安靜一下。”

宋楌也不想跟她吵架,卻有點不耐煩了:“那跟我回房安靜去。”

“好。”

她需要好好考慮:是什麽原因,讓自己最近變得奇怪了,甚至對宋楌都看不順眼……

躺在床上,細細考慮一番,也就明白了:宋楌得到的一切,都太簡單了點。就算是追自己,也頂多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就水到渠成了。所以,他身上那種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态度,是怎麽都喜歡不起來的。這就是……所謂的隔閡吧。

習慣了前進,這就是她活着的姿态。

而面對那些不需要前進的人,自己表現出來的心态……不是嫌棄,只是在嫉妒宋楌罷了——嫉妒構成了她的憂郁,繼而瓦解了理智防線。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了。

也不知道身邊的宋楌睡得怎麽樣了,卻知道,黑夜給了人一種獨特的安慰。

她像一個剛剛誕生的孩子,在冥冥般的安靜中,仿佛回到了媽媽的懷抱當中,然後情不自禁地哭了出來。

不知怎麽地了,最近一直很想哭。她是一個這樣的人:兼備着狂妄自大與卑微懦弱,從心到身都出了問題,包容不下別人,更加包容不下自己的缺陷。而意識到這些的時候,人又會變得很感傷起來……這就是所謂的自怨自艾吧?

前世,她讀了許多弗洛伊德的書,今生,她把弗洛伊德推薦給了宋楌。

其實,她只是想問那位能看穿人心的弗洛伊德一個問題——

有什麽辦法,讓唐釋心可以真正“釋心”?

爺爺的名字取得好,釋心,釋心,卻一語成谶,心裏總是釋懷不了什麽。現在想想,正因為如此的敏感和容易感傷,所以,才對身邊的人要求越來越苛刻,以至于包容不下什麽缺陷了……

這就是自己的人格嗎?

更加讨厭的是,天生的體質特殊,哭完了以後就頭疼,頭疼得厲害就……渾身都燥熱了起來。

恰恰在這時候,一只手從被子底下,握住了自己的手……還沒說什麽,一雙手臂把自己摟入了懷裏。只是片刻的怔忪以後,傳來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你發燒了?”

唐釋心“嗯”了一聲,卻看燈光全亮了,用手遮擋了一下,下一秒,是宋楌的身體擋住了那刺眼的日光燈。

“發燒怎麽不喊我?!”

“我不想喊你……這不是感冒發燒,只是頭疼發燒……睡一覺就好了。”她小時候常常哭完了以後發燒,都燒得有經驗出來了。

“別廢話。”宋楌敲了她的額頭一下:“把衣服穿好,我帶你去醫院。”

“好的。”她不想抵抗。

其實半個小時後,那高燒就漸漸退了下去。

唐釋心調整了一下依偎的姿勢,只覺得,男朋友的懷抱是天下最溫暖的地方。

“喂,宋楌,我想通了。”醫院的躺椅上,她小聲地道:“我不是想跟你找茬,我只是太嫉妒你了……你就像別人家的孩子,就像和我相反生長的那種人。很抱歉……除了這一點以外,我沒有給你另外更好的解釋了。”

或許,這時候別的女朋友會說:“我那樣要求是為了你好!”或者是:“你怎麽一點都不能體諒我的苦心?!”

可她只能抱歉,抱歉沒有給你一個更好的唐釋心。

這就是,連弗洛伊德也解釋不了的遺憾。

“晚上,我說的話吓着你了?”宋楌捏了捏她的鼻子,細膩的觸感,總是讓他舍不得再用力的。

她閉上了眼睛:“嗯……其實你那樣說話,我挺害怕的。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在翻譯那什麽英文專著呢?”

“沒有那個必要。”他并不認為這是什麽大事。

“……好吧,那我先睡一會兒,挂水好了,就回去繼續睡……”

她打了個哈欠,靠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

睡夢中,似乎有溫熱的呼吸,一直徘徊不去,緊接着,有種熟悉的柔軟觸覺,輕輕擦過臉蛋。

***

翌日,圖書館中師生雲集。

“……各位尊敬的審判員,今天我要向法庭證明的是,一審中,判決委托人構成故意殺人案,是案件的定性錯誤,同時,控方指控的罪名根本不能成立;所以,一審判處委托人死刑是量刑錯誤,與相關法律規定相違背。”

昨晚的高燒,并不影響誰朗讀開場詞,讀完了以後,正式進入了辯護的環節。

這一次,徐教授給她出了一個超難的題目——如何為一個因為情緒失控,而失手殺死城管的小販辯護?要求:把小販從一審的死刑深淵中拉回來。

她的辯護詞是——

“……一,判決書認定,本案的被告不具有自衛反抗的情節,卻沒有解釋殺人動機,實際上,判決書中,對被告遭城管毆打的情節,幾乎只字不提。也沒有引用其論争過程……這些證據表明了,城管方面,在案件的起因上,也存在着重大過錯。”

“……二,被告遭到城管毆打時,在場的證人提供證言……只是,該行為是群衆這個整體的看法,并非單獨存在的證據,也不能互相印證被告事先有毆打城管的事實……”

“……三,城管方面執法失當的過錯,完全沒有考慮在量刑當中……”

最後,她聲情并茂地說道:“……作為被告的委托律師,我首先向原告的家屬表達遺憾和同情。但我要說的是,我們所要避免的,是讓一樁意外造成的悲劇,而釀成一個新的悲劇……”

辯護結束,全場掌聲雷動。

徐教授和法律系的衆多教授都交口稱贊,都說她言語得體,表情到位,辯護的證詞有力,有據,有深度——甚至都趕得上老律師了。

自然而然,這一場辯護賽的勝利屬于自己這一方了。

她向着觀衆席鞠了一躬,就走下了臺去,坐在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宋楌,剛才我辯護得帥不帥?!”某唐邀功來着。

“到時間吃藥了。”

坐在身邊的男朋友如此說道。

卻把一絲激賞,藏在了剛才那低回的眷戀笑意中。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啊求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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