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東王的懸頂劍(七)

風燭不知道別人聽到這些話會是什麽感覺, 但他聽完後已經徹底氣瘋了。

他一直都知道,死神夜荒極度肆意妄為。

但他卻沒想到夜荒可以肆意妄為到将自己的弱點公之于衆的地步。

難不成第一宇宙三主神并非是按實力、而是按各個神明的發瘋程度來排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死神位列諸神之首還真是當之無愧得很。

夜荒可以不在乎弱點不在乎死亡,因為他很強,強到十大宇宙無一人是他敵手。

但風燭不同。

自五歲那年他引爆炸彈将禁锢自己的城堡炸得粉碎、順帶着把自己也炸得遍體鱗傷茍延殘喘之後,他就一直在與死亡為伍。

如果那天北域沒有降下那一場傾盆暴雨, 如果那天他沒有被紅蛇咬着後頸拖出了斷垣殘壁,別說是按原計劃用自己的鮮血和殘骨去僞裝什麽屍骨無存的假象了,他大概早就意識不清地死在了爆炸之後那難熬的灼傷之下。

自那時起風燭就發過誓——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那種眼睜睜等死的絕望與哭號,他絕不會再經歷第二次。

所以當初他才會寧願得罪死神、寧願被對方追殺也要拿到那筆高達百億的懸賞金,所以他才會在未成年的情況下都一再逼着自己盡可能地多刷出些特殊稱號來。

他不是沒有倦怠過。

然而每當他想放縱自己的時候,當年讓他痛不欲生的灼燒感便宛如附骨之疽般地提醒着他, 過于弱小将會付出何等慘痛的代價。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這片宇宙究竟有多麽的殘酷。

正因如此, 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渴望活下去。

從結交酒神、算計死神到後來冒死成為死神的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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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次次忍耐一次次攀爬,好不容易爬出深淵攥住了命運的尾巴,就因為今天夜荒這短短的四句話, 以至于不得不功虧一篑、甚至即将落到一個比先前還要險惡的境地。

從此以後, 他的對手不僅是将要抹殺他的第十宇宙宇宙意志, 還有死神的諸多仇敵以及那家夥的部分愛慕者們。

畢竟光是死神這個名頭就足以讓無數人動心。

無論是夜荒操縱生死的權柄勾起的永生貪欲,還是他無可匹敵的力量引來的狂熱憧憬, 這些對風燭來說全都只意味一件事——那就是麻煩。

絕大部分人不敢直接對死神下手,到最後鐵定只會變着法地找他的麻煩。

這種情況下,風燭怎麽可能不氣,又怎麽可能甘心?!

還好。還好這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因為那足以在整個宇宙掀起驚天巨浪的四句話這一刻還未被死神訴諸于口。

是的, 那只是風燭利用自己的特殊稱號【天命】所看到的短暫未來。

關于這個能讓人預見三分鐘未來的特殊稱號,風燭一直很少用它。不是因為它不好用,事實上正是因為它太好用了,好用到風燭将它定位成了關鍵時刻幫自己活命的底牌。

所以即便這個稱號的冷卻時間只有24小時,風燭真正使用它的次數卻依舊少得可憐。

但這一次他卻用了。

因為早在他向觀衆們解釋“告死鳥”這個稱呼的含義時,他心底就隐隐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而當夜荒說出那句“你知道我想聽什麽”時,這種不祥的預感毫無預兆地到達了頂峰。

與之一同爆發出來的,還有【死神的告死鳥】這個新得到的特殊稱號所帶來死亡預感。

那種生死瀕臨一線的迷茫與恐慌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非要說的話,那就好像是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在他耳邊瘋狂尖銳地叫嚣着什麽。反正那一剎那昔年被爆炸灼傷的綿延痛楚混合着腎上腺素激增的瘋狂戰栗感,幾欲将他的理智和血液一同燃燒殆盡。

而這些感覺湧起的瞬間,風燭幾近本能地用出了他的特殊稱號——【天命】。

未來三分鐘的種種發展如同高倍速的電影一般在他腦海裏飛速閃過。

【天命】的具體能力和稱號面板上還是稍微有些出入的。它不僅能讓風燭看到原本的未來,還能在他改變想法做出不同選擇的時候即刻呈現出這種選擇下對應的未來。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他會覺得喬依絲的稱號【更好的選擇】和自己相像的原因。

只不過風燭似乎完全沒有喬依絲那樣的好運氣。

即便他抓緊每分每秒不停地轉換着思路,試着以各種理由讓夜荒放棄那自曝弱點的愚蠢做法,但無論他怎麽做,到最後夜荒還是說出了那句“你是我無法抗拒的死亡”。

三分鐘很快就到了。

停留在風燭腦海裏的最後一幕,是死神垂着那暗金色的眼既陰鸷又隐忍的模樣。

意識世界裏的三分鐘在現實中不過是一瞬之間。

所以當風燭從未來的景象中回過神來時,夜荒還未将那即将掀起無數波瀾的四句話說出口。

自心底瘋狂湧現的求生欲使得風燭無論如何也不敢再任由夜荒繼續說下去了。

如果這個危險的話題當真無法避免的話,那麽還不如由他自己來說出口。

至少這樣還能将事态控制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

于是風燭趁着夜荒眼神晦暗地看向他的時候,直接收斂了面上的假笑,然後先一步開口說道:

“聽到您這句話後,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一個理由沒說。”

“我記得七個月前我為您寫了一首贊美詩。”

“或許正是因為那首詩,我才得以成為您的告死鳥,從而象征着那無法抗拒的死亡。”

之前在那三分鐘未來裏嘗試過的所有說法都不能為風燭帶來滿意的結果,所以他只能竭力綜合一下剛才失敗的經驗,盡可能地将整件事說得模糊一點、再模糊一點。

最好模糊到旁人只能滿心揣測、卻半點也猜不到其中的暗潮洶湧。

風燭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是哪一句話說對了,這一次夜荒并沒有向未來裏顯示的那樣無所顧忌地點明他就是他弱點的事實。

那一剎那風燭簡直快要高興到感激涕零了。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夜荒終于有了腦子這個好東西!

然而風燭的興奮只維持了短短一瞬間。因為下一秒,雖然憤怒之神沒插話,但是那位酒神麾下的貪婪女神卻似是感嘆般的開口了。

“我記得七個月前,好像是北域向死神獻祭的時候?”

“十多年前我恰好去北域風暴星上游玩過,也因此巧合地聽說了一些事情。”

“風燭,今天看到你之後,我忽然想起了那件事。也不知道為什麽,姐姐我竟然開始相信這片宇宙裏真的存在命運這種東西了呢~”

聽到這裏,風燭已經基本猜到了這位女神要說些什麽。但他并沒有打斷對方,只是扯了下嘴角一臉無所謂地等着她說出接下來的話。

“當時我曾聽說,二十年前,你是作為死神的祭品而出生的。”

“如今已然是二十年後,你也成了他掌心的告死鳥。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吧?”

果不其然,貪婪女神要說的确實就是他曾為夜荒祭品的這件事。

對此風燭根本就半點也不在乎。

身為祭品出生從來都不是他的過錯,因為不想被獻祭而逃離北域也從不是什麽值得羞恥的事情。風燭并未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麽不對的,這些事別人愛怎麽說就怎麽說。

甚至如果那些八卦的家夥願意交錢來聽具體細節的話,風燭說不定還能親自将他逃出風暴星的過程寫成一本長篇小說出版販賣。

如果是其他人提起這件事,風燭頂多只當對方閑得發慌才來諷刺自己,但提起這件事的偏偏是那位最難捉摸的酒神重泉。

風燭可不認為貪婪女神只是為了奚落他兩句才這般多話。

因為這位女神和憤怒之神不同,她膽子還沒大到在夜荒面前擅自開口。

如今她會說出這些話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剛才那位忽然離去的酒神重泉在直播開始前曾囑咐了她些什麽。

而重泉會這麽做的原因也很容易猜測——那就是他從一個月前夜荒突然沉眠的舉動裏察覺到了些什麽。

有些事雖然無法直接問,但借着北域獻祭之事将話題扯到贊美詩上,再一步步觀察一步步試探,從中窺測出一些蛛絲馬跡來也并非是什麽太過困難的事。

以上這些并非是風燭胡亂臆測。

早在之前貪婪女神接過憤怒之神的話茬時,風燭就已經覺得不太對勁了。

他和貪婪女神完全算不上有什麽過節,考慮到這位女神隸屬酒神的麾下,貪婪女神頂多就是順從酒神的命令問出了酒神想知道的東西罷了。

在酒神突然離開直播間前的那段時間裏,無論風燭如何解釋告死鳥的意思,這個男人的面上都只有影影綽綽的諷刺和意興闌珊的了然。

他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沒有半分的驚訝之意。

顯然,關于告死鳥的真正含義他已是早有預料。

如今風燭不确定的僅僅是重泉究竟猜到了多少、猜到了什麽程度而已。

“說起來姐姐我真的很好奇。”

說到這裏,貪婪女神強壓着在死神面前不斷插話的恐慌,然後盡量揣摩着突然退出直播間的酒神的心思,對着風燭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風燭,你在那首贊美詩裏到底寫了些什麽呢?”

呵,你管我寫了些什麽。

我好不容易才将夜荒弱點這件事糊弄過去,要是此時在這裏念出了那首要命的詩,豈不是前功盡棄自取滅亡?難不成我看起來就那麽像個傻子?

風燭強忍着快要煩到爆炸的腦袋掃了一眼虛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

只一眼,直接讓他滿血複活。

風燭就這麽在心底默默倒數了十秒。當直播間角落裏顯示的時間跳到00:00時,他對着貴賓席上等着他念詩的那群瘋子加麻煩們露出了一個有史以來最真心實意的笑容。

就在他們微微愣神的那一瞬間,風燭毫不猶豫地關閉了直播間。

踢不了你們這群禍害,我還不能踢了我自己嗎?

再見了各位,我們還是再也不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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