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東王的懸頂劍(二十二)

“重泉的勢力還真是一再讓我刮目相看啊……”

原本賈裏德還想對風燭開口說些什麽, 但風燭這句猝不及防的話卻使得他下意識地愣了一瞬。

“你……”堵在宮殿走廊裏的賈裏德很快就回過了神。

然而他已經錯過了否認的最好時機,現在無論他說出什麽借口來都更像是一種欲蓋彌彰。

念此,賈裏德不禁收起了最初的那份輕視與傲慢,然後神色嚴肅地看向了不遠處似笑非笑的風燭。

“你怎麽看出來的?”

賈裏德不是沒聽說過風燭揣摩人心的本事,但他依然無法理解這家夥是怎麽一眼就看穿他是重泉的手下的。

我只是随便詐一下你而已。

想歸這麽想,風燭卻不可能将上面這句話說出口。

事實上他之所以會這麽覺得, 只是因為他知道今天一定會有人對他動手罷了。

畢竟東霆撤下【禁神令】這種事是破天荒的頭一次。誰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會不會下一秒就活過來重新開啓了這個稱號,對于那群瘋子來說,當然是越早派人對他動手越好。

而恰恰在這種微妙的局勢下,那位向來不怎麽待見他的賈裏德卻反常地擺出了一副特意等他的架勢,稍微有點腦子的都會覺得不對勁的好嗎?

風燭估摸着賈裏德一開始大概是想裝成死神的手下或是裝作對死神的懸賞令動心的樣子。

但前者風燭壓根是完全不信的。他在死神那裏待了兩年,夜荒是什麽脾性他一清二楚。

智商也好謀略也罷, 夜荒确實都不缺, 但在處事上他與酒神卻像是兩個極端。

夜荒向來很厭煩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完全沒什麽耐心。但凡是死亡能解決的事情,他是絕不會耐着性子布局上百年只等棋子可能派上用場的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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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賈裏德是否是對夜荒發出的懸賞令起了心思, 這一點風燭倒是有些不确定, 所以他随口就将人劃到了酒神重泉的勢力範圍內詐了對方一下。

反正一旦有什麽不确定的事, 他都會下意識地先把鍋甩到重泉頭上。

當然,這些鍋基本上也沒甩錯過就是了。

“因為我聽說過你。”

考慮到賈裏德是管東域內政的, 手上應該有不少能調動的資源,再加上對方是重泉比較重要的棋子,可能會知道不少隐蔽的消息,于是風燭便半真半假地給出了一個還算過得去的答案。

“同為北域貴族出身, 你們家對血統的執着程度在北域也算得上赫赫有名。”

出生在這種家族的賈裏德突然跑來東域當東霆的第二騎士,在旁人看來或許是一種出于對東霆的崇拜或是對自己家族的無聲反抗,但風燭卻完全沒把這些說法當回事。

很多人說人生而平等。這話确實沒說錯。

但經歷了多年的窮奢極侈、紙醉金迷之後,要說賈裏德還願意抛棄一切甘于人下,跑來東域奉一個貧民窟出身的人為王,有那麽一剎那風燭甚至都在以為自己是在聽什麽童話故事了。

或許只有在北域上層出身的人,才知道北域貴族究竟意味着什麽。

撇開他這個穿越者不談,其他貴族大部分都自有一套階級觀。

他們哪怕是從頂端跌到粉身碎骨,也不可能低頭去看深淵下面的人一眼,哪怕深淵下的人早已爬的比他們高了也一樣。

所以能讓正統貴族出身、直至現在還保留着貴族傲慢的賈裏德為之效忠的,只會是比他出身更高的人,或者說——神。

風燭多年前就猜測過重泉一定出身極高,他覺着那家夥當年在第一宇宙成神前說不定就已經權極盛了,畢竟他身上那股子居高臨下的味道實在是無法遮掩。

現在賈裏德的效忠似乎也在間接證明了這一點。

“比起不問世事的死神,顯然酒神更合你們那一套看人标準。”

賈裏德聞言面色稍微變了變。

他知道酒神重泉和風燭關系匪淺,否則酒神不會只是為了将風燭帶離雷霆星,就這麽明知故犯地暴露出自己這顆埋了多年的棋子。

但這一刻從風燭話裏透露的信息來看,賈裏德忽然覺得酒神與這位第四騎士的關系似乎遠比他想得還要深刻。

否則風燭為何會如此了解那位難以捉摸的存在?

風燭見自己三言兩語的誤導似乎有了那麽點作用,他幹脆順勢又問了賈裏德一句:

“重泉和你聯系的時候,沒讓你帶什麽話給我?”

而他這随口一問卻使得賈裏德的臉色越發微妙起來。

因為重泉之前通過其他人聯系他的時候,确實提到過這件事。當時酒神的原話是這樣的:

“如果那小子問起來,你就告訴他——一小時前,夜荒腹部的傷口還在滲着血。”

賈裏德轉達完這句話之後,風燭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突然收斂了幾分。

那一瞬間,風燭忍不住再次思考起來,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中域的詛咒之神給詛咒了。

因為神明腹部傷口沒有痊愈一般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神明本身不想讓它痊愈。

早在當初死神對着他說出“我的肋骨,我的祭品,我的小小鳥”的時候,風燭便已經意識到他身上那枚骨戒很可能出自死神本人。

顯然,此刻他的猜測又成真了。

在中域那兩年,風燭對神明的力量與習性多多少少有所了解。所以他知道神明對自己遺落在外的一部分向來是有感應的。甚至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們傷得越重,對自己失落之物的感應力便越強。

當年風燭還不清楚這枚骨戒出自于哪位神明的時候,就一直在忌憚着這件事,所以自打他離開瘋子雲集的中域之後就再也沒用過這枚骨戒。

甚至如果不是因為骨戒認主扔不掉,這東西或許早就被他給遺棄在中域了。

如今确認了這枚骨戒真的出自于死神之後,風燭只能臨時改變了自己的計劃。

原本他是打算在各方争鬥中做出假死跡象,接着利用【亡命之徒】這個稱號直接離開雷霆星,然後再用【大玩家】來改頭換面脫離今日這場紛亂過頭的漩渦的。

但現在他顯然沒辦法這麽做。

因為只要他一踏出雷霆星這顆東域主星,死神就會立即感應到他的位置。只要那家夥的肋骨還在他身上,就算他之後再換八百張臉、逃得再偏再遠也統統沒用。

幾乎是不合時宜的,風燭忽然想起了【死神的告死鳥】這個稱號所附帶的簡介。

——“你是死神的告死鳥,他用肋骨塑造了你的囚籠。”

所以說第十宇宙的宇宙意志看事情簡直精準到令人作嘔的程度。

它說的沒錯,死神确實用肋骨塑造了他的囚籠。

不過他卻還不至于因此而窮途末路束手就擒。

想到這裏,風燭神色平靜地看向了賈裏德。

之前北域聯系他的時候,他當時只是随意編了一首贊美詩敷衍了酒神。但現在酒神讓人帶來這句話,說明他壓根就不信他瞎編的那首詩,并且他也已經知道夜荒的肋骨就在他的身上。

那家夥很肯定他沒辦法獨自解決這枚來自死神的定時炸彈。

風燭不關心重泉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既然死神麾下的色欲之神暗地裏是酒神重泉的手下,那麽死神一個半月前在第四騎士直播間裏發出的那段語音被酒神聽到了也不足為奇。

現在他更關心的是酒神究竟能不能解決肋骨這件事。

有時候風燭覺得重泉那家夥當真令人忌憚到近乎恐怖的地步。

今日整個雷霆星想帶走他的人數不勝數,但重泉偏偏可以用一句話讓他願意去自投羅網。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家夥的确對得起他那五位數的年紀了。

所以這種老古董究竟為什麽偏要和他過不去?

就因為自己可能是死神弱點這麽個暫時還無法确定的可能,他就能為此算計到這種地步嗎?

風燭擡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額頭,終是跟着賈裏德走向了對方早已準備好的飛艇。

雖然雷霆星已經下令禁飛了,但掌管內政多年的賈裏德稍微鑽個空子倒也并非難事。當然,風燭一點也不覺得一切真的會這麽順利就是了。

就在風燭和賈裏德踏入飛艇操縱艙、即将按下飛艇起飛鍵的時候,毫無意外的,本該在寝殿裏裝死的東王東霆的臉直接出現在了飛艇操縱艙的屏幕上。

“下來。”

透過操縱艙的屏幕,風燭認出了此刻東霆的所處的位置。

東霆此時站在連通自己與他那寝殿的走廊裏,而他身後三三兩兩倒在地上的則是東王宮的部分工作人員,粗略看去其中似乎也不乏某些部門的關鍵人物。

想來這些大概就是雷霆星上第一批冒出頭的探子了。

只不過他和賈裏德走得太快,所以這些人沒堵到他,反而直接被東霆收拾了個遍罷了。

“風燭,下來。”

東霆再度重複了這句話。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與探子們交手後激起了他的戰鬥欲,這一刻他那雙暗沉的眼和他那壓低的聲音一樣,兩者似乎都在竭力克制着一種既隐忍又晦澀的情緒。

東霆說完這句話後,對着屏幕打開了他手邊的智能。

智能上瞬間彈出了雷霆星外的場景。

只見十來艘帶有各位神明圖騰的飛艇正懸浮在雷霆星之外,其中最顯眼的大概便是酒神那艘通體暗紅的私人飛艇了。

顯然,這一刻中域該來的神明已然來得差不多了。

如果說這群神明還不算什麽的話,那麽雷霆星外隐約浮動着的激光射線便是另一重讓風燭難以忽視的致命威脅。

他知道那是什麽。

那是在雷霆星面對特殊情況時啓動的保護措施。但凡有飛艇在這種時候飛離或是飛進此地,這些激光都會在轉瞬之間将其轟得粉碎。

然而即便是這樣,風燭也只是對着東霆低笑了一聲。

緊接着他便打開飛艇艙門将身側的賈裏德直接扔出了這艘飛艇。

就在東霆派人去接手賈裏德時,風燭卻依然留在了那艘漆黑而狹長的飛艇裏。

那一剎那,東霆心底忽然湧起了一陣不好的預感。

“風燭,下來。”

這是東霆第三次說出這句話。

這一刻他似乎忘了自己厭惡将一件事再三陳述的做派,甚至罕見地說出了他平日裏絕不會說的解釋之語:

“雷霆星外的所有激光裝置都是智能操縱,無論是什麽飛艇,一旦起飛只會即刻墜毀。”

“風燭,下來。”

第四次了。

此時東霆已經完完全全斂去了自己憊懶的神色,他注視屏幕另一頭似乎全然無動于衷的風燭,這些年來一直被他強行按捺着的暴戾與狂躁終是躍躍欲試地沖擊起了那自我束縛的囚牢。

東霆也記不清自己最後究竟說了什麽。

因為無論他說什麽都沒有用,屏幕那頭的人自始至終就這麽眼神平靜地注視着他。

當他回過神來後,風燭已然笑着按下了起飛鍵。

下一秒,飛艇瞬間轟然爆炸。

作者有話要說:小天使們別擔心,風燭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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