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瘋神的潘多拉(三)

“我記得……你離開酒神殿的時候那片龍舌蘭還沒開花吧?”

紅蛇略顯猶疑的語氣喚回了風燭的思緒。

風燭知道它為什麽會這麽問, 于是他開口回道:

“你沒記錯。我們走之前它确實還沒開花。”

然而他的回答非但沒有讓紅蛇解惑,反而使它對此越發困惑了起來。

“那這懸賞令上的照片是什麽情況?難不成酒神已經閑到去合成照片的地步了?”

風燭聞言再度目光晦澀地看向了虛空中的那張懸賞令,懸賞令上印着的照片便是讓紅蛇問出以上那些問題的根源。

——因為這張照片實在是過于虛幻了。

照片上的他正漫不經心地走在酒神殿內的花園裏,他右手的蒼白指尖此刻正隐隐搭在白襯衫的領口上,似是在随意撫平領口那微不可見的一絲褶皺。

如果單看這一幕,整張照片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然而這張照片上顯示着的背景, 卻使得它瞬間變得既詭谲又迷蒙。

到了最後,只讓人覺得如墜夢中。

這張照片上的風燭确實走在酒神殿的花園裏。

然而以他為界限,整個花園直接被分割成了明暗兩個部分。

他的身後是晦暗寂寥的夜色,他的身前是若隐若現的黎明。

這還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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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半邊夜幕之下,綠底金邊的龍舌蘭除了染上些許暗色外,與往日并無任何不同。

但在那半邊黎明中, 那些沉寂已經的龍舌蘭卻驟然迎來了它們此生唯一一次的開花。

那種一生只綻放一次的極端壯烈感, 足以使得大部分人為之驚心動魄。

然而照片裏側身站在那明暗交界線上的風燭,卻僅是半垂着眼注視着那暗金色的龍舌蘭之花。

朦胧而虛幻的光影略微模糊了他的表情。

那一剎那,他似是嘲弄似是譏諷, 又似是自始至終都毫無動容。

這樣的照片, 這樣的景象, 無論怎麽看都猶如某種荒誕的幻覺一般。

事實上它或許真的只是一場幻覺罷了。

風燭很确定他離開前根本沒見過龍舌蘭開花的樣子,但他大致也猜到懸賞令上的這張照片究竟是怎麽來的了。

——那應該也是酒神的能力之一。

酒神的神格就如同他這個人一般, 高深莫測而難以捉摸。

重泉可以用酒來治傷,自然也可以用酒來致幻,他的神格甚至與命運都有所關聯。

畢竟【酒神的龍舌蘭】直接被第十宇宙宇宙意志歸類為了命運類稱號。

想到這裏,饒是風燭都被重泉大費周章地使用神力營造幻覺、卻僅僅只是為了拍一張照片的做派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大概真的是無聊過頭了吧……”

話說現在科技已經發展到能将幻覺這玩意兒都記錄下來拍成照片了嗎?

看來他的知識儲備量還是太少, 等到有空的時候他似乎也該再去學點東西了。

盤旋在風燭身側的紅蛇随意看了虛空中的屏幕一眼。當它看見風燭直接在網絡上搜索起了能将幻覺成像的儀器之後,那一瞬間它甚至連吐槽都有些懶得吐了。

說真的,風燭對這張照片的關注點實在是讓它……佩服得五體投地啊。

這張照片的重點難道不是在于重泉哪怕是用幻覺也要将他留在酒神殿的極致占有欲嗎?!

雖然照片裏的明暗光影都是幻覺所致,但風燭在花園裏撫平領口的那個動作卻是真正發生過的。

顯然,重泉已經看過了那夜的監控回放。

然而他卻在明知風燭是主動離開的情況下,還是用神力構建出了那場頗有些難以言喻的幻覺。

紅蛇不知道風燭是怎麽看這張照片的,反正它看到這張照片後感覺真的十分微妙。

因為它想到了重泉曾對風燭說過的一句話。

紅蛇記得當初風燭在雷霆星上聯系重泉時,重泉曾低笑着對他說過:

“對神明來說,沒有黑夜,也沒有白天。”

再結合一下如今這張照片的話,紅蛇甚至都以為重泉是在借此對風燭說:

萬年以來,我日日夜夜醉生夢死。

但今日起……

——你即白晝,你即黑夜。

——你即現實,你即幻夢。

那位三主神裏最為傲慢的酒神重泉,那位耐心好到可以蟄伏千年萬年的酒神重泉,卻在風燭離去之後連24小時都沒等到,便直接向着整個第十宇宙發布了關于風燭的懸賞令。

重泉曾在諸神星上弄出那麽個側殿給風燭居住。

然而到頭來,卻是他自己逃不脫名為風燭的囚籠。

紅蛇的想法風燭自然是不知道的,此刻他還在忙着搜索能夠讓幻覺成像的儀器。

不過搜索了五分鐘後,風燭就停下了這個舉動,因為他壓根就沒搜到半個與之類似的東西。

估計這張照片根本就不是什麽儀器所拍,而是由第十宇宙某個人類的特殊稱號能力所致。

以重泉的權柄來看,找到具備這種能力的人對他而言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念此,風燭也就不再繼續做無用功了。

今天重泉這張懸賞令一出,風燭就知道自己又雙叒叕要上熱搜了。

而第十宇宙的能人一直都挺多的,說不定網上的某個帖子裏就存在着什麽有用的信息。考慮到這一點後,風燭便想稍微翻一翻那些熱門的帖子,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出點有價值的信息來。

然而就在他準備點開某個點擊量最高的熱帖時,一則語音通訊請求忽然浮現在了他的智能上。

這則通訊請求顯示的來源地是中域諸神星,而風燭對這個通訊號碼的備注是“十年兩茫茫”1。

這個備注指的是誰紅蛇也不知道,因為它之前似乎從未看見風燭和這個號碼的所有者聯系過。

不過當紅蛇瞥到風燭那微微皺眉的表情後,就意識到這個備注所指的存在絕非什麽善茬。

畢竟能讓風燭感到棘手的家夥,整個宇宙也沒幾個。

事實上紅蛇的預感也确實沒錯,因為這個號碼是獨屬于死神的。

只不過死神夜荒從來沒主動聯系過誰,以至于哪怕是第一宇宙的神明們都沒幾個知曉他的號碼罷了。

風燭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他曾為死神從屬官的緣故。

知道歸知道。以夜荒陰鸷冷漠的性子,風燭本以為對方絕不會有主動聯系他的一天,沒想到今天對方竟然破天荒地打來了通訊。

如果是視頻通訊,為了避免對方發現自己此刻身處于飛艇上,風燭是肯定不會接通的。但夜荒選擇的偏偏只是語音通訊。

為此就連風燭都不免有些疑惑,這世上究竟有什麽事能讓夜荒都為之破例。

思索了幾秒後,他終是接通了通訊。

反正他在上飛艇之後已經将該開的儀器都開了,其中就有阻隔信號追蹤的,再加上【東王的懸頂劍】那無法讓智慧生物發現他蹤跡的特殊能力,他倒也不怕夜荒會因此而發現他的行蹤。

這則通訊被接通以後,通訊兩頭卻是如出一轍的沉默。

當風燭以為夜荒會這麽一直沉默下去時,那個男人嘶啞而低沉的嗓音終是透過智能響起:

“……為什麽?”

一開始還不清楚通訊那頭的人是誰的紅蛇聽到這個聲音後,猛然間便頭皮發麻起來。

不僅是因為它聽出了這是夜荒的聲音,更是因為夜荒對風燭問出的那句話。

這位冷漠了上萬年的神明從不在意他人的想法,可如今呢?

即便在這種因風燭的一再離去而氣瘋了的狀态下,夜荒都能壓抑着脾氣僅是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那一剎那,紅蛇仿佛都瞥見了夜荒隐在這句話背後的末路窮途。

這位死神已經徹底完蛋了啊。

之前那張懸賞令上,酒神似是在說風燭是他的白晝與黑夜、現實與幻夢。

然而于死神而言,他大概從不在乎什麽日夜、什麽虛實。

因為他的歲月自始至終一片荒蕪,

因為他的世界從裏到外一片混沌。

而在他那荒蕪歲月、混沌世界之中,他唯一想要的僅僅只是風燭而已。

如今這種愛恨癫狂歸于一人的極端情感,顯然已經因為風燭的再度離去而處在失控邊緣了。

若是夜荒當真完全氣瘋了的話……

稍稍想象了一下那樣的場景後,紅蛇不禁擡眼看向了風燭。

然而在它為風燭提心吊膽的時候,風燭本人卻仍舊是那副冷靜過頭的模樣。

所以有時候太過理智也不全然都是好事。

風燭多年來一直在掙紮求生,等價交換便是他慣有的處事方式,故而他下意識地便會将所有事情都往用意險惡、或是利益交換的方向去想。

重泉懸賞他,被他看作是酒神對棋子擅自離開棋盤的不滿。

夜荒詢問他,被他看作是死神對弱點擅自離開自己的煩躁。

他的想法總是過于冰冷、過于追求邏輯,卻終是忘了總有些東西毫無道理可言。

“非要給個理由的話……大概是因為我想活下去吧。”

大抵是由于離開中域之後風燭心情還算不錯的緣故,他所給出的回答确實是實話。只不過這句實話聽起來顯得有些過于寬泛、也過于模糊罷了。

“我說過,我不殺你。”

夜荒的話卻讓風燭忽然有些想笑。

那一瞬間他都不知道該說夜荒太過傲慢好,還是該說這位神明真的太過強大,強大到自始至終都無需去考慮他人想法、以至于将自己之外的存在全都忽略得徹底了。

哪怕不考慮那個【天命】的死亡倒計時問題,他若是繼續待在中域,所要面對的危險從來都不只是來自夜荒一人,更來自于中域其他那些神明們。

夜荒可以不在乎其他神明,但他卻終究沒有強到夜荒那種地步。

“就算您不殺我,如果我繼續待在中域的話,我也依舊會死。”

說出這句話時,風燭想的仍是自己那死亡倒計時的事。

反正他回答時雖然稍稍模糊了一下重點,但該給的理由他卻也的确給出去了。

如果夜荒能因此稍微體諒一下他這強烈的求生欲,不再莫名其妙地想将他帶回中域那就再好不過了。

但夜荒聞言之後,卻以一種聽不出喜怒的語氣繼續問道:

“因我而死?”

風燭乍一聽到這話後稍微愣了一下。

他估計夜荒大抵是誤會了什麽,夜荒很可能以為他這麽說是因為自己那個死神從屬官的身份。

畢竟這兩三年來,因為他是死神的從屬官這件事來找他麻煩的家夥數不勝數。如果他死在這些神明手下,說是因夜荒而死倒也确實沒什麽毛病。

但實際上風燭真正擔心的倒不是那些神明們,他不過是覺得自己若是再在中域耗上一年,會因為沒能及時買下地球而就這麽直接死在【天命】稱號帶來的死亡倒計時下而已。

然而風燭的沉默卻讓夜荒以為他默認了這件事。

此刻正坐在死神殿神座上的夜荒微微閉了閉眼。

當初因為強行想要踏入雷霆星而造成的反噬迄今都沒有痊愈。即便他上次在東域某顆死星上沉眠了一段時間,卻也沒有恢複太多。

之後他又在醒來的瞬間強行撕裂空間回到中域,以至于身上的傷勢有些反反複複起來。

甚至在昨天那場諸神聚會上,他喝完龍舌蘭之後便感到頭疼欲裂,直至五分鐘前才勉強恢複了意識。

而當他再度清醒之時,風燭卻已然離開了他的身邊。

纏繞在血液與骨骼間的痛楚以及心髒那處若有若無的煩躁感使得夜荒的神色愈發陰鸷了幾分。他壓抑着喉間湧起的甜膩血液,然後對着通訊那頭的人語調平靜地說了一句:“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後,夜荒便直接挂斷了通訊。

唇齒間令人厭煩的血腥味一寸寸侵染着他的理智。夜荒強忍着腦子裏再度席卷而來的尖銳痛楚,就這麽眼神冷漠地看向了主殿外那片盛開着黑玫瑰與曼陀羅的花園。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了。

但風燭的存在卻讓他一再意識到,他終究還是不夠強大。

正因他不夠強大,所以才會讓風燭因為不想死去這種理由而從他的身邊飛走。

如果他再強一點的話……

這不是夜荒第一次湧起這個念頭。

但這一次,想要變強的野心卻全然壓倒了他對于沉眠養傷這件事的極端厭惡。

夜荒靜靜注視着殿外的花園。

半響之後,他終是撕裂空間,再度來到了不久前他曾沉眠過的那顆死星上。

之所以沒在死神殿沉眠,是因為他看到了酒神重泉于五分鐘前發出的那張懸賞令。

見到懸賞令的瞬間,夜荒腦子裏浮起的全然是對酒神重泉的澎湃殺意。

他絕無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再與重泉待在同一顆星球上。

那會讓他壓不住心底那股子殺意。

現在他暫時也沒空去找重泉的麻煩。

等到他沉眠養好傷勢之後,他首先要做的有且僅有一件事。

——他要帶回他的肋骨,帶回他的告死鳥。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北宋蘇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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