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瘋神的潘多拉(十三)
關于風燭與東霆之間的事, 焚天姑且也算是有所耳聞。
他對什麽王啊騎士啊這些人類搞出的稱呼并不感興趣。只不過在他回到中域的那段時間裏,他麾下的某些神明直接将近年來稍微值得聽一聽的事情都整理成資料給他送了過來。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風燭和東霆的資料。
閑極無聊之下,焚天也就稍微翻了翻那些玩意兒。
東王東霆暗中為風燭鋪路這件事暫且不提,單是那個總被人說鐵石心腸到可以與諸神媲美的家夥竟然在風燭離開前對其連說了四次“下來”,就足以昭示着東霆對他身側這個小崽子的另眼相看。
或者說得再直接點,那個男人大抵就和昏了頭的死神、酒神一樣, 都已經被這個小崽子給迷到神魂颠倒的地步了。
真是可惜了啊……
焚天靠着禮堂裏的座椅,就這麽半耷着眼看向了他左側的風燭。
可惜上面那三個實力還過得去的家夥都發蠢似地為了那種莫名其妙的感情而一敗塗地。早知道在他們變蠢之前,他就該找上門去與他們交手看看的。
念此,焚天的眸光又晦澀了幾分。
以前他無聊過頭的時候,也曾在西部星域的邊境處逗弄過那群沒什麽腦子的異獸。然而到了他面前,那群本該充斥着獵食本性的獸類卻只剩下了單純而掃興的求生欲。
它們恐懼, 它們顫抖, 它們軟弱到讓他連揮劍的念頭都提不起來。
說起來那群異獸的模樣倒是和如今的風燭有點像——雖然後者不僅沒有恐懼到顫抖,甚至還依舊維持着那副平靜至極的模樣,但這一切不過是某種鏡花水月般的表象而已。
剛才風燭那微微一頓的呼吸聲即便被四周的掌聲遮蓋得仿佛錯覺一般, 然而坐在他身側的焚天卻依舊聽得清清楚楚。
顯然, 這個小崽子忌憚着東霆的到來。
顯然, 這個小崽子終究也恐懼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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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他究竟為什麽要為了這麽一個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的小崽子浪費時間?
人類這種生物即便看起來再怎麽有趣, 在遇到危險之時,他們表現得終究還是千篇一律罷了。
念此,焚天的視線落到了風燭那在燈光下顯得愈發蒼白脆弱的脖頸上。
此刻因為東域突然來人而有些遍體生寒的風燭正在緩緩調整着自己的呼吸頻率。但就在這種時候,他那許久未曾浮現的死亡預感卻再度毫無預兆地席卷而來。
那種鋪天蓋地的壓抑感與無處不在的窒息感驟然蔓延在風燭的每一根神經、每一根血管之中。那一剎那, 這間富麗堂皇的禮堂也仿佛被那迷蒙薄霧給悉數侵蝕了一般,最終倒映在風燭眼底的只剩下了漫無邊際的陰郁與晦暗。
可就在這種情況下,風燭反而若有若無地低笑了起來。
大抵是物極必反,亦或是觸底反彈什麽的。
這一刻風燭根本不想去思考任何理論——因為他受夠了。
他受夠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日子,也受夠了那一次次的逃亡、一次次的忍耐。
這些年來他一直試着擺脫死亡倒計時帶來的枷鎖。然而當他的壽命恢複了部分之後,當他在各大星球旅游了一個多月後,他似乎就有些放松過頭了。
以至于他剛才在想到東霆到來的可能性時,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逃跑。
——直到這突如其來的死亡預感真正打醒了他。
是了。他現在确實有近一百年的壽命。但在這麽個危機四伏的宇宙裏,他到底能不能安安全全活過這一百年都還是個未知數。
所以他究竟憑什麽覺得自己能夠就此退縮了?
要麽一直活下去,要麽就這麽死去。生存與死亡之間,自始至終都沒有半分退路。
他曾經明白這一點,如今卻差點忘了個幹淨。
風燭沒有擡眼掃視四周、試圖找出是誰對他起了殺意。
一是因為他之前已經将整個禮堂的情況大致掃視了一遍,心裏多少有了點數;二是因為這會讓別人察覺到他擁有着死亡預感從而打草驚蛇。
況且事實上此刻他已經不在乎究竟是誰想要他的命了。
反正無論對方是誰,他都絕不會輕易死去。
在風燭心底既充斥着焚盡理智的不甘與憤怒、卻又莫名地平靜到不可思議之際,那份驟然席卷而來的死亡預感卻又忽然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了。
對此,風燭只是稍稍扯了下嘴角,乍一看去和周圍因為多洛莉絲的致辭而激動歡呼的同學們沒什麽兩樣。
但焚天知道,風燭和那群人不一樣。
當多洛莉絲以她那冷淡而極具辨識度的嗓音致辭完畢之後,風燭和禮堂裏的大部分同學一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為對方的致辭鼓掌。
然而他鼓完掌之後并未坐回座位,而是垂眼對着坐在最外側的焚天說道:
“抱歉,讓一下好嗎?”
禮堂內不斷變換的燈光基本沒什麽規律可循。此刻燈光恰好晃到了風燭所在的這片區域,以至于風燭稍微覺得有點刺眼了,也因此他的視線并未在焚天身上停留太久。
最後,風燭僅是聽見了對方問出的一句:“……去哪?”
不知為何,那一瞬間他那新舍友的嗓音聽起來似乎有些過于嘶啞了。
于是風燭下意識地又看了焚天一眼。
他這位新舍友自打進入禮堂後就一臉不耐地閉目養神了起來。途中對方雖然也睜過幾次眼,卻沒過多久又重新閉上了——而此刻這個男人似乎也依舊沒有睜開眼來為他騰出空間的意思。
風燭見狀便随口給出了一個答案:“洗手間。”
他話音落下之後,位于外側的焚天雖然仍舊沒有睜開眼來,卻稍微移開了他那雙大長腿,讓風燭得以走了出去。
等到風燭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禮堂的出口處,靠在座椅上的焚天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他先是平靜地掃了一眼前方那些依舊站在座位前為多洛莉絲歡呼的人們,然後嗤笑着擡起右手蓋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錯了啊……
他本以為風燭和那群異獸、和尋常人類沒什麽兩樣。
但他錯了。風燭是不同的。
焚天閉上眼回想起了于他殺意最盛之際風燭忽然低笑時的模樣。
那一瞬間,這個小崽子那暗色的眼眸仿佛被烈火一朝點燃一般。
一個多月前的那些岩漿烈火再度充斥在焚天的腦子裏,連帶着當初那種連綿灼痛感似乎都在他的血液中不斷複蘇起來。
明明此刻他正處于這束手束腳的禮堂裏,但他竟遠比身處強敵林立的宇宙争霸賽上還要興奮得多——興奮到他從裏到外、從肉體到靈魂都宛若岩漿在躁動。
他終于知道他那時候為什麽會對風燭如此感興趣了。
因為他從對方身上嗅到了瘋狂的味道。
他是瘋神,會被這樣的風燭吸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個小崽子自始至終都不是什麽茍且求生的異獸,亦不是那群大多只想着如何安穩度日的普通人類,他在遇到強敵時沒有恐懼沒有顫抖,也不會嗚咽哭嚎着向其求饒。
他只會似笑非笑地擡起頭來,然後以一種癫狂而決絕的姿态迎接落幕。
想到這裏,焚天再度閉了閉眼。
因為他如果再不閉上眼,他骨子裏極端澎湃的興奮與惡欲便又要遮掩不住了——平日裏焚天确實沒什麽耐心,可如今難得遇到一個一再讓他興奮的獵物,他還不想就這麽為之落幕。
勉強壓抑住心底的躁動之後,焚天順勢擡起了蓋在臉上的右手,随手将那浸着薄汗的些許暗金色碎發給捋到了腦後。
之後焚天也沒管此刻禮堂中究竟是誰在致辭,就這麽朝着風燭之前離去的方向走了過去。
風燭雖然對自己那個新舍友心存疑慮,卻也沒對那家夥說謊,他确實是去了洗手間。
但他進入那空無一人的洗手間之後,并未如常人那般對着鏡子整理着裝——他只是一拳砸在了洗手間內那冰冷而堅硬的牆壁上。與此同時,他似乎還語調極低地吐出了一句髒話來。
早在禮堂裏的時候,紅蛇就已經感覺到了風燭情緒的不對勁。
畢竟它附着在風燭的小臂上,風燭體溫驟然變低後它自然不會一無所知。
然而那時候風燭的狀态并不适合它出聲打擾他,所以直到此刻,紅蛇才試着開口打破這頗有些沉郁過頭的氣氛,想要借此來盡量緩和風燭此時的情緒:
“你的身體素質應該還沒弱到連牆壁都打不碎的地步吧?”
紅蛇對風燭的具體稱號數量不怎麽清楚,但它至少知道風燭雖然看着有些瘦削,但他那被各種稱號提升了無數次的身體素質比起一般的兇獸來也差不了多少了。
否則他當初也沒辦法撐過飛艇上那些過于頻繁的空間跳躍。
“……你知道這面牆多少錢嗎?你知道低調這個詞究竟是什麽意思嗎?”
“行了,我知道你不知道。”
半響之後,風燭那似嘲似諷的話反而使得紅蛇微微松了口氣。
畢竟這家夥還有心思控制自己的力度以免打碎牆壁,說明他如今的心态應該還算過得去。
等到風燭以一種極其古老的方法——即用冷水洗臉來讓自己完全冷靜了下來後,他便打開手腕上的智能撥打起了一個號碼來。
——而這也是他特意來到這個空無一人的洗手間裏的真正原因。
紅蛇見風燭終于恢複正常後,便也松了口氣再度安靜了下來。随後它随意瞥了一眼風燭智能上顯示的號碼,只見風燭為這個號碼設置的備注名是:
“人心甚可畏。1”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南宋陳淳的《隆興書堂自警三十五首》:人心甚可畏,動熾如奔霆。雖以刀鋸降,不能為之寧。
這個備注具體指的是誰小天使們應該都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