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少年皇帝隔着院牆聽見了熟悉的笛韻,但在他的印象裏,現如今在冷宮中的這些人裏沒有一個能吹出這樣的笛曲。

守門的太監驚慌失措的趕來,拿了鑰匙将冷宮的門打開。

趙踞一步邁過那高高的門檻,站在了門檐底下,冷銳的目光帶些許急切地環顧在場的所有人。

很快他發現了一根短短的竹笛,被人握在手中。

那個人,卻正是坐在屋檐底下大圈椅中的廢後張氏。

趙踞無法置信似的,雙眼微睜。

他身後雪茶卻也瞧見了,雖然不懂皇帝為什麽對這笛音反應如此強烈,但從皇帝的舉止來看,顯然這不是什麽好事。

雪茶當機立斷地呵斥道:“大膽的罪人們,在冷宮裏居然不老老實實的,還敢吹什麽曲子!”

因為皇帝的出現,冷宮內的廢妃們在最初的詫異之後都反應過來,趙踞俊美的容顏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身上穿着的龍袍,那金龍如此醒目,卻正是她們朝思暮想的東西。

一剎那的驚悸之後,狂喜覆壓上來:“皇上,給皇上請安!”

“皇上,臣妾等您等的好苦啊。”

七嘴八舌,大家行禮的行禮,上來迎駕的迎駕。

因為無人理會,冷宮裏的所有人都在自生自滅,衣着褴褛面容枯槁,簡直不像是在這金碧輝煌的紫禁城裏能存在的。

可偏偏就存在着,事實上之前小鹿沒來冷宮之前,這些女人們的處境更加難堪,如今已經算是稍微改良了一些,有幾個廢妃身上甚至穿着之前小鹿給她們拿來的徐太妃的衣物。

雪茶吓了一跳,忙擋在了趙踞跟前兒,張手喝道:“退下,不許過來!”

一邊對趙踞道:“皇上,這裏甚是危險,咱們還是先走吧?”

趙踞已經看到了鹿仙草站在西南角一塊明顯新翻過的泥地旁邊,她低着頭,顯得很是恭順。

“是你吹的笛子?”少年皇帝的目光從小鹿身上一掠而過,看向檐下的廢後張氏。

張氏垂着眼皮,并不回答。

雪茶立刻狐假虎威地說道:“你、你還不立刻答應皇上,是不是你吹的?”

因見張氏不言語,雪茶又對趙踞道:“皇上,笛子在她手裏,當然是她吹的,奴婢看吹的也不怎麽樣。”

趙踞的牙關緊緊一咬,正欲轉身,突然看見其中一名廢妃身上穿着的棉衣。

他皺了皺眉,眼中浮現一抹疑惑之色:“你身上穿的……是哪裏來的?”

與此同時,少年飛快地掃了一圈,即刻發現了在場好幾個人身上都穿着有些眼熟的衣袍。

趙踞有些震驚,目光轉來轉去,最終落在了鹿仙草的身上:“她們穿的是什麽!”

小鹿低着頭說道:“回皇上,因為天冷,有幾個人都凍病倒了,是我、奴婢從紫麟宮裏拿了幾件不用的衣物。”

“誰許你這樣做?”少年的聲音裏驚怒已經很明顯了。

小鹿道:“反正都是不要的東西了……”

“閉嘴!”趙踞氣的臉色發白,“朕沒有吩咐,你竟敢自作主張?”

雪茶不失時機地補上說:“進了冷宮你還這麽不老實,皇上,這次千萬別饒了她!”

小鹿歪頭看了一眼趙踞,終于躬身說道:“皇上,這裏缺衣少食的,月前因為凍餓已經有兩位娘娘相繼身故了……奴婢、只是覺着太妃娘娘的故衣若能夠為還活着的人擋風禦寒,也算是一件功德,所以才自作主張的,請皇上恕罪。”

趙踞雖然面帶怒色,可目光所及,打量着眼前這些形貌駭人的女子,卻反常地沒有出聲。

雪茶有些吃不準少年皇帝的心理,一時也不敢嚼口。

“你,以後如果還這麽自以為是,別怪朕饒不了你。”終于,皇帝沉沉地開口,他說完這句後,又看一眼手拿笛子的張氏,轉身要走。

雪茶在後向着小鹿一指:“聽見沒有?這次便宜你了!”

趙踞邁步出門,将下臺階的時候,他又轉頭對門邊太監道:“以後吩咐禦膳房,別少了這裏的吃食……”

太監很震驚,跪地領命:“是。”

趙踞卻又回頭看了鹿仙草一眼:“就是不許給她。”

雪茶露出笑容:“聽見了沒有?”

少年皇帝一行人去後,小鹿才終于松了口氣。

她轉頭看着廢後張氏,眼神有些複雜。

剛才在皇帝踢門的時候,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不料身邊的一名瘋瘋癫癫的廢妃突然俯身把地上的笛子撿了起來。

與此同時,坐在屋檐下的張氏擡手一招,那廢妃想也不想,即刻跑到了張氏身邊兒,将笛子交給了她。

就在張氏手握笛子的瞬間,冷宮的大門給打開了。

小鹿看着張氏,對方卻擡頭望着頭頂有些陰沉的天色,臉上浮出一種類似惘然的表情,好像忘了剛才發生了什麽。

“假如本宮的彤兒還活着的話……”張氏喃喃低語了聲,手裏握着那根竹笛,突然又放聲大哭起來。

***

次日,冷宮看門的太監将門打開,把鹿仙草叫到跟前兒:“小鹿姑姑,皇上吩咐,讓您去禦膳房給各位……拿吃食,皇恩浩蕩,您且去吧?”

小鹿道:“多謝多謝。”

另一個太監似笑非笑地說:“小鹿姑姑,皇上還特意交代了沒有您的份兒,您可記得路上別偷吃呀。”

小鹿正氣凜然道:“那是當然,我從不幹這種偷雞摸狗的行徑。”

禦膳房向來是宮內最炙手可熱人人向往的地方,對仙草而言自然是輕車熟路。

沿着宮牆而行,還沒進門的時候就嗅到了一股香氣若隐若現。

“好香,”小鹿掀動鼻子,“這聞起來好像是佛跳牆。”

喃喃低語了一句,雙腿卻已經情不自禁地往前快跑了起來,雖然知道這種好東西是輪不到冷宮享用的,但就算是多聞一聞也是好的。

禦膳房內當差的衆人顯然對鹿姑姑也并不陌生,見她來了,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有小太監迎着說道:“姑姑是來拿冷宮的餐飯?請跟我來。”

小鹿一邊随着他走,一邊扭頭向着佛跳牆的味道傳來的方向不停地嗅着:“這道菜是誰要的?”

那小太監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佛跳牆。

“這是皇上孝心,特意命做了進獻給太後的。”小太監回答,看她跟狗似的嗅個不停,不由笑道:“是不是極香?畢竟都是用的名貴的材料,什麽魚膠,瑤柱,鮑參翅肚……那叫一個齊全,鹿姑姑也想吃嗎?可惜了,若是徐太妃娘娘還在的時候,自然是可以可着勁兒吃的。”

小鹿說道:“香是很香了,只不過裏頭多了點東西,只怕太後不愛吃。”

頭前的太監吃了一驚:“這是什麽話?掌勺的可是咱們禦膳房的首席王禦廚,這也是他最拿手的菜了,你小心給他聽見了不高興,何必惹禍上身呢?快別說了。”

小鹿不由嘆氣:“唉,不聽我的話你是要吃虧的。”

小太監把給冷宮的兩個食盒提了,交給小鹿,又說道:“還有兩個呢,姑姑沒帶幫手的話恐怕要多走幾趟。”

小鹿看着那兩個沉甸甸的大食盒,瞠目結舌。

原先還以為這是一件美差,畢竟路上可以偷吃一些,可親自來提才發現,趙踞果然是來折磨人的。

以她的身板,提着這兩個食盒回去,怕不要累斷了胳膊,如果再多跑幾趟,腿只怕也要斷了。

在那小太監看熱鬧的眼神中,小鹿咬牙将兩個食盒提了,艱難地走出了禦膳房。

路上自然遇見了不少的太監宮女,望見她跟螞蟻拖樹一般吭哧而行,都竊竊而笑。

好不容易到了拐角,再也支撐不住,小鹿才放下食盒要休息一會兒,卻見兩個太監從旁邊走了過來。

小鹿起初以為他們只是路過,便不以為意,靠牆站着等他們先過。

誰知這兩人不偏不倚地走到她身前,笑道:“鹿姑姑,怎麽一個人提這麽重的東西,讓咱們幫你如何?”

小鹿已經看出這兩人似不懷好意,微笑說道:“多謝兩位,只是很不用,接應我的公公一會兒就到了。”

兩人對視一眼,然後笑道:“小鹿姑姑,你怎麽學會了騙人呢,我們都打聽過了,皇上罰你一個人去禦膳房拿東西,哪裏有什麽接應的公公,接應你的怕是鬼嗎?”

小鹿皺眉問:“你們想幹什麽?”

兩人道:“你自個兒做了什麽難道不清楚,還要問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小鹿姑姑別怪。”

說着一把攥住了小鹿的手臂,将她摁在牆上。

另外一人從袖口拿了一塊兒碎瓷片出來:“姑姑的這張臉生得着實不錯,只是可惜了……”

小鹿睜大雙眼,發現他竟是要毀自己的臉,然而這兩人力大無比,竟讓人無法掙脫。

千鈞一發,小鹿忽然面露喜色,看向兩人身後大聲叫道:“皇上救我!”

這兩個奴才聞聽聖駕前來,大驚失色,忙松開了小鹿,轉身跪地,顫聲道:“奴才……”

一句話沒說完,身邊一陣冷風掠過,原來是小鹿撒腿就跑。

兩人愣了愣,壯着膽子擡頭看時,才發現身前空空如也,哪裏有什麽皇帝?

這才知道上當了,于是連忙追了上去。

小鹿拼命往前跑去,将到容儀門的時候,一個箭步往前。

卻不料裏頭正有一個人走出來,給小鹿用力一撞,這人站立不穩,踉跄地往後倒退了幾步,卻下意識地将她擁住了。

倉促中小鹿擡頭看時,卻對上一雙清澈無邪的眸子,原來這人正是小國舅顏如璋。

顏如璋站住腳後,低頭見是她,詫異問道:“是鹿姑姑?你着急的跑什麽?”

小鹿回頭,正那兩個太監追了上來,一眼看見顏如璋,兩人不敢靠前,慌忙後退數步,急急地逃了。

顏如璋卻已經看見了,他心中一震,想起了之前跟趙踞的對談,所謂“賭鹿仙草什麽時候死”等話。

“他們是誰,想對你不利?”顏如璋蹙眉問道,光天化日之下在宮內如此,未免太過了。

小鹿見對方走了,這才心定,卻想起自己的飯菜還撇在原地,忙道:“多謝國舅老爺,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顏如璋本以為鹿仙草是想求他幫着找出意欲對她不利之人,所以當看着地上那兩個偌大的食盒在等待自己的時候,臉色相當精彩。

顏如璋幫着把食盒送到冷宮,這才匆匆地前去了太後宮中。

此刻趙踞已經到了,正跟太後一塊兒等着他用膳,見顏如璋臉色微紅隐約有些汗意,趙踞不免疑惑:“你做什麽去了?”

顏如璋不便說幫仙草提食盒去了,只笑道:“有一點事耽擱了。”

皇帝看出他搪塞之意,挑了挑眉。

太後見了他很親熱:“快坐下,皇上今兒孝敬了佛跳牆,這個乍暖還寒的天氣裏喝一口湯是最适合了,正好一塊兒嘗嘗。”

顏如璋洗了手臉,坐在太後旁側。

不多會兒禦膳房已經将佛跳牆呈上,皇帝親自端了一碗湯放在了太後面前。

顏太後含笑點頭,用金匙舀了一勺入口。

起初還連連颔首:“好……”但是過了會兒,卻又皺了皺眉。

趙踞看在眼裏忙問:“母後,怎麽了?”

太後已經忙不疊地漱了口,皺着眉頭道:“這裏頭的腥味太重了,我不太喜歡。”

趙踞忙嘗了口,只覺着湯味香濃可口,卻并沒有覺出什麽來,但既然太後不喜歡,自然是不成的,當下就傳了掌勺的王禦廚來喝問。

那禦廚大為惶恐,跪在地上道:“這都是按照宮內的配料法子一絲不差地做出來的,若說腥味,裏頭有瑤柱,鮑魚,海參等……雖有些許腥味,但本該給湯的味道壓下去的,卻不知為什麽太後嘗了出來。”

趙踞很不高興,正欲呵斥,旁邊的顏如璋悄悄地在他耳畔低語了一句話。

趙踞大為意外:“當真?”

顏如璋笑道:“是我無意中聽見的。至于原因如何,皇上傳她過來一問,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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