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鹿仙草沒想到,小國舅顏如璋看似爛漫明朗的面孔底下居然藏着這樣洞察精明到令人害怕的心機。

就像是一只小白兔突然露出了點鋒利的獠牙,正因為猝不及防突如其來,仙草一時竟不知如何應對。

還是顏如璋先開了口,他打量着仙草笑道:“姑姑不說……那就算了,不如就把這當作是我跟小鹿姑姑之間的小秘密,如何?”

仙草打量着顏如璋仍舊笑的十分燦爛的容顏,也随着微微一笑道:“如果是秘密,那就是不會告訴別人了?”

顏如璋點頭:“秘密怎麽能告訴人?能告訴一個人的就不叫做秘密了。”

仙草笑道:“小國舅真是聰明伶俐,令人喜歡。”

顏如璋挑眉道:“哪裏哪裏,小鹿姑姑也是七竅玲珑,多才多藝啊。”

仙草嗤地笑了聲,轉身同那兩個太監仍舊往冷宮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轉身之後,臉上的笑卻慢慢地收斂了,她目視前方,雙眼裏的驚惱跟憂慮一湧而出。

背後,顏如璋望着她離開的身影,眼中的笑意卻始終盈盈不退。

***

吃了中飯,天氣轉陰,鹿仙草興奮起來,站在屋檐底下日觀天象。

有一片陰雲從東南邊上飄了過來,仙草雙手合十:“下雨下雨下雨!”

但那雲彩跟故意戲弄她似的,在冷宮的屋頂上短暫地顯示了一下它曼妙的身姿後就又慢吞吞地飄然離開了。

鹿仙草指着那片逃之夭夭的雲:“真是無情無義的東西!浪費我這麽多唾沫。”

張氏在旁冷觑着她,淡淡道:“不是每個人都是諸葛孔明,能夠借得東風的。”

仙草走到她身旁,輕輕地給她捶肩,奉承道:“娘娘說的都是金玉良言。”

張氏微微閉上眼睛:“左邊。”

仙草忙将小拳頭挪到左邊肩頭捶了片刻,張氏點頭說道:“你的手法倒是熟練,先前也是這麽伺候徐太妃的?”

仙草說道:“給娘娘說中了,奴婢都是練出來的。”

張氏說道:“本宮記得,當初徐憫才進宮的時候,我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個不好相與的。”

仙草一愣,然後陪笑說道:“娘娘怎麽這麽說?我們太妃從來的性情溫柔,娴雅大方,又善解人意,寬以待人……當初跟各宮的關系也還不錯。”

張氏微微一笑:“那是做給別人看的。就連她幫着我對付那個愚蠢的顏妃跟小皇子,只怕也是做給別人看的。”

仙草正在捶肩的手勢一停,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卻又忙道:“娘娘這可冤枉我們太妃了,她對您從來都是忠心耿耿鞍前馬後的,這也是宮內人盡皆知的事情啊。”

張氏瞥向她:“是嗎?你跟着徐憫那麽久,總該知道她的行事,假如她真心想除掉一個人,會讓他多活一天嗎?本宮當初還不怎麽覺着,後來漸漸地有些咋摸出味兒來了,怎麽趙踞那個小兔崽子,就算給折磨的奄奄一息,卻還是死不了呢?”

仙草的眼皮突然開始跳,她正不知說什麽好。

張氏卻突然喃喃道:“怎麽反而是我的彤兒……好好的就去了呢?”

太子趙彤之死向來是張皇後的死穴跟痛腳,一旦提起來,情緒再也無法自控,竟又大放悲聲。

仙草打量着痛哭的張氏,在略微松了口氣之餘,眼中卻又泛出了些許憐憫之色。

兩人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又有一片陰雲飄了過來,冷宮內起了一陣冷風,吹的身上寒飕飕地,仙草擡頭打量的時候,有一點雨滴從天而降。緊接着,無數的雨點噼裏啪啦打落下來。

仙草大喜:“終于下雨了,我的菜一定能長出來!”

歡呼雀躍,合掌拜天之際,又見風撩着雨點打在廢後的身上,她忙催着讓張氏進屋避雨。

不料張氏正是傷心糊塗的時候,不肯挪動。

仙草無奈,只得從後面把她所坐的圈椅拼命地往裏面拖,其他的廢妃們有的看雨,有的看拖人,嘻嘻哈哈,倒是熱鬧。

冷宮內一團鬧的時候,門口新換了的兩名太監靠在門邊,面面相觑,一人說道:“你聽明白了沒有?她們在說什麽?”

另一個道:“聲太小,隔着又遠了些,不是很明白。”

“皇上那邊兒……要不要回禀?”

那太監琢磨道:“聽說廢後經常哭先太子,又是些求雨種菜的雞毛蒜皮小事,把這些告訴皇上,皇上豈不怪我們胡鬧?不如不提。”

***

這一場雨後,不出三日,地上的苗兒果然冒出綠色的嫩芽。

仙草每天巡視,想到這是自己親手種出來的菜蔬,大有成就感,得意非常。

數日之中,皇帝又召幸了兩名采女,一名是戶部侍郎之女孫雅,一名是定國公府的朱冰清。其中孫雅封為貴人,朱冰清封為才人,俱都配備了宮女跟掌事姑姑,在寶琳宮內跟羅紅藥一塊兒居住。

雖然說承恩是大喜事,但是畢竟品級分有高底,朱冰清本自恃相貌出衆,又有太妃跟國公府撐腰,自然要在衆秀女之中拔尖,誰知不是第一個侍寝的不說,而且品級竟也比羅紅藥低上一級。

新雨過後,天氣轉暖,禦花園內的花草陸陸續續地抽芽綻放,朱冰清因心中煩悶,這日便帶了宮女出來賞花開心。

她轉了半晌,便有些不耐煩,正欲打道回府,卻見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前方的花叢後悄悄摸摸經過。

朱冰清即刻認了出來,喝道:“站住!”

那人聞聲轉身,花叢中一張俏麗的臉十分可喜,居然正是鹿仙草。

朱冰清因為給羅紅藥壓了一頭,正不痛快,忽然看見仙草,立刻想到選秀那天的事,自忖若不是自己給仙草打了,皇上也不至于沒有看上自己。

朱太妃說要教訓仙草,也的确派了兩個太監前去,誰知道竟沒得手,反而差點給小國舅顏如璋撞破,太妃一時不敢造次,生恐國舅爺年紀小,查出點什麽按捺不住張揚起來,反而壞事。

因此朱冰清此刻見了仙草,正中下懷。

朱冰清已經走上前去,問道:“你不在冷宮內規規矩矩地呆着,跑到這裏鬼鬼祟祟的是幹什麽?”

仙草垂頭躬身道:“原來是朱才人,給您請安,我因有件事才打這兒經過呢。”

朱冰清冷笑了聲:“經過?”上下掃了仙草一會兒,“懷中藏着的是什麽?”

仙草沒想到她的眼睛竟也挺利,忙支吾道:“也沒什麽,就是方才在地上撿了點東西。”

“撿了東西?”朱冰清嗤地一笑:“我在這兒半天了,我都沒撿着什麽東西,你運氣倒好,我看……你不是撿着東西,你是偷了東西吧!”

仙草眼珠亂轉:“朱才人,這話可不能亂說,別冤枉了好人。”

“你是好人?”朱冰清翻了個白眼,“就憑你之前的所作所為,皇上沒砍你腦袋已是仁慈了,你拿的什麽,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仙草不肯,朱冰清使了個眼色:“還要我動手嗎?”

她左右的宮女都是朱太妃特意交代了撥給她用的,格外忠心,當下上前道:“鹿姑姑,趕緊把東西拿出來,別讓我們費事是正經。”

正在相持不下,忽然聽到有個溫和的聲音說道:“讓她拿什麽?”

大家回頭看時,原來是羅紅藥跟孫雅兩人走了過來。

朱冰清一看她們二人,越發不以為然:“羅美人怎麽也來了?我是看這奴婢鬼祟的很,像是不知偷了什麽東西,才叫人搜一搜她。”

羅紅藥走到鹿仙草身邊兒,将她半擋在身側:“這裏是禦花園,她又能偷什麽東西?姐姐何必為難一個宮女呢?大好的天氣,不如我陪你逛一逛,開開心就是了。”

朱冰清瞥了她一眼:“多謝羅美人費心,只不過我這人偏生的眼裏不揉沙子,不願意人在我面前偷偷摸摸的。我今兒既然要看她拿了什麽,就一定要她拿出來!”

原來朱冰清本就跟仙草有舊怨,再加上看她行為可疑,便執意捉住不放,如今又見羅紅藥替她說話,自然更是雙重恩怨,不能罷手了。

羅紅藥雖然膽小,但畢竟她如今比朱冰清略高一級,且又有心護着仙草,竟也鼓足勇氣道:“我、我若不許呢?”

朱冰清詫異地看向羅紅藥。

這些日子她跟羅紅藥相處,越發知道此人生性懦弱,且又沒有當大官的親爹,所以很不把她放在眼裏,沒想到此刻竟然敢跟自己對着幹。

“你說什麽?”朱冰清無法置信地問。

羅紅藥道:“我……”

話未說完,就給身側的孫貴人拉了一把,悄聲勸阻:“姐姐!”

朱冰清見狀更加自得,又冷哼了聲,看向仙草道:“你還不把所偷之物拿出來?”

仙草笑道:“朱才人真是雙目如電,居然就能看出我偷了東西,那好吧,既然藏不住,我也只能供認不諱了。”

仙草說着,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包起來的帕子,大家都瞪着眼睛瞧裏頭是什麽,卻見她慢慢打開,裏頭卻是些細細碎碎的草梗跟殘落的花朵,哪裏是什麽好東西,都是踩在腳下也不值錢的。

朱冰清一愣之下臉上發紅:“你……這是什麽?”

羅紅藥松了口氣,微笑道:“看吧,這哪裏是什麽偷到的東西,地上到處都是的,也沒人稀罕這些,姐姐果然差點冤枉了好人了不是?”

朱冰清瞪她一眼,咬牙看仙草:“好好的你弄這些做什麽?”

仙草吐舌說道:“奴婢不過覺着好玩兒,就随手撿了些,誰知道差點給當成了賊。”

朱冰清本是要擺布她,沒想到自己沒臉,當即一甩衣袖,扭身帶了宮女去了。

只等她離開,孫雅擔憂地問:“羅姐姐,你幹什麽要跟她這樣,這下又得罪了。”

羅紅藥卻不答話,只是轉身看着仙草道:“姑姑拿這些草籽跟花種子,是要做什麽呢?”

宮內多半沒有人知道這些,她卻一眼看出來。仙草說道:“美人也知道這個?”

羅紅藥道:“我跟着父親在鄉下的時候,也時常撿些草籽花籽,種在自家的庭院內。”

仙草說道:“我也是這個意思。”

羅紅藥大為喜歡:“姑姑果然跟我一樣。”

孫雅見她兩人投契,她知道朱冰清不喜歡仙草,為了避嫌,就悄悄地走開一邊去了。

這邊羅紅藥卻一心親熱,從地上的泥土裏又撥出兩個帶籽草殼,道:“這像是玫瑰,這個有點像是冠花。”

仙草卻不想跟她多話,躬身道:“羅美人,我還有事,且先告退了。”

羅紅藥見她這麽快要走,有些失望,忙道:“小鹿姑姑。”

仙草止步:“美人還有事嗎?”

羅紅藥看着她,突然遲疑着說道:“小鹿姑姑,你如今在冷宮裏是不是不大妥當?我這兩天心裏惦記着,想找個機會,跟皇上把你要了過來。”

仙草做夢也沒想到羅紅藥竟然這麽說,吃驚之餘忙道:“不成!”

羅紅藥一愣:“小鹿姑姑不願意跟着我?”

仙草定了定神,盯着她道:“羅美人別誤會,我只是覺着,你若是想要長長久久的得寵,就別這麽做,更千萬不要在皇上面前提我。”

羅紅藥呆呆地看着她,仙草轉身要走,又回頭叮囑說:“還有,以後千萬不要再跟朱才人對着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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