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少年的皇帝渾身有用不完的精力,所以就算一天睡不到兩個時辰,還要處理大批的朝政公務折子,讀書,騎射等,所有卻都安排的井井有條,紋絲不亂。

連最挑剔的臣子都覺着皇帝是個可造之材,如此下去,必成為一代明君。

皇帝是從年少時候的苦難裏熬過來的,眼前的所有對他而言都仿佛游刃有餘。

畢竟在他心中,在這步步兇險的宮闱之中,從弱小而不能自保的時候艱難地活過來,已經是世間最難的事了。

當坐上那把龍椅之後,趙踞心中最想做的是一件事。

他想身着龍袍,大搖大擺地走到那個人的身邊,這一次輪到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告訴她:你看,朕終于做到了。而你們這些人……會被朕踩在腳下,再也不能得意。

但是他沒有機會這樣做。

***

子時過半,趙踞翻身而起,傳了江禦史之女江水悠侍寝。

當時江水悠已經安寝了,聽到太監傳旨,連一向內斂的江姑娘也不由呆在了原地。

忙随着內侍前往乾清宮,有些溫冷的水滑過如玉的胴體,終于把先前纏綿不去的一絲睡意給剝離了。

換了柔滑如水的鵝黃緞子中衣,來至乾清宮的寝殿內,卻見少年皇帝竟是躺在龍床之上,不知是否睡着了。

江水悠放輕步子,跪地行禮。

“臣妾參見皇上。”她的聲音又輕又軟,好像怕驚醒了皇帝的好夢。

趙踞一動不動,只說了聲:“過來。”

江水悠這才起身走到床邊。

趙踞睜開雙眼,看着她出浴之後粉黛不施的模樣:“湖山靡靡今猶在,江水悠悠只自流,哼……”

江水悠的臉頰上浮現淡淡的暈紅,屈膝道:“那會子是臣妾冒昧了,請皇上寬恕。”聲音裏帶了一點微甜的撒嬌意味。

就連朱冰清在皇帝面前也不曾這樣大膽,這讓皇帝略覺意外。

濃眉微微一挑,趙踞擡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旁。

是夜,一反常态的,皇帝并沒有準時地在寅時三刻起身,而是破天荒地又過了半個時辰才起。

次日司禮監傳旨,封江水悠為美人,遷平章宮。

一瞬間,許多進宮的秀女紛紛前來平章宮道賀,羅紅藥跟方雅等自然也聯袂而至,只有朱冰清稱病不曾來。

江水悠不以為意,午後反而帶了宮女前往寶琳宮裏探望朱冰清。

之前朱冰清才借了兩位太妃的手出了口氣,不料轉眼江水悠又置身自己之上,加上近來天漸漸熱起來,不免火氣正旺,先前太醫來看過,開了兩幅清心寧神的藥。

江水悠坐了半晌,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且又帶了許多禦賜之物相送,倒是讓朱冰清有些過意不去,于是敵意稍退,肯跟她和顏悅色地說話了。

從寶琳宮退出之後,跟随江水悠的宮女便道:“朱才人仗着太妃娘娘的勢力,實在太目中無人了,難為美人這樣賢良心寬。”

江水悠不動聲色說道:“你既然知道她有太妃娘娘做靠山,還敢說這些?”

“是奴婢多嘴。”宮女忙低下頭。

江水悠嘆了口氣,也沒再說話。

兩人正走着,突然見前方有幾人從太華殿的屋檐下走過。

江水悠一眼就認出那是羅紅藥,看她去的方向,多半又是往禦書房。

不知為什麽,皇帝對這個看着不大起眼的羅美人恩寵有加,不但時常傳命侍寝,而且白天還特允許她前往禦書房伺候。

這可是難得的殊榮。

怪不得朱冰清氣到要喝藥的地步。

身後的宮女見江水悠注視着那邊,只以為她也是暗懷不忿。

其中一個忍不住說道:“這羅美人也太受寵了,她到底哪裏好呢。明明咱們美人處處都強過她。”

江水悠不得不開口:“皇上喜歡就是原因,就算她不好,也耐不住皇上喜歡,何況羅妹妹的确出色。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大家都是後宮的姊妹,叫人聽了,還以為我心存嫉妒呢。”

兩個宮女面面相觑,只得低頭答應。

江水悠不再言語,心中卻想:“好蠢的東西們,要總是這些不知輕重的家夥在身邊兒,只怕會壞事,倒要想個法子……”

但一想到趙踞的容貌舉止,以及昨夜的纏綿,江水悠不由地也有些臉紅心跳,竟隐隐地向往着,此刻前去禦書房伺候的是自己那該多好。

***

禦書房。

羅紅藥将一盞參茶放在皇帝的手側,便退後幾步垂手侍立。

趙踞把面前的幾本折子都看完了,喝了半盞茶,羅紅藥便上前給他輕輕地揉按太陽穴,捶打肩膀。

趙踞仰頭假寐,一刻鐘後,睜開雙眼,便有神清氣爽之意。

“你的手法很不錯,比太醫們按的還好。”皇帝贊道。

羅紅藥道:“臣妾原先在家裏的時候,父親坐着寫字,時間長了就會頭暈眼花,就叫了一個大夫,行按摩之術,臣妾在旁邊看着,看的多了,也就學會了。”

“難得,這也是你的孝心。”

羅紅藥莞爾:“多謝皇上稱贊。”

趙踞見她巧笑倩兮,倒是可人。便也一笑道:“你在這兒站了半晌也累了,先回去吧。”

羅紅藥答應了聲,臉上卻浮出些猶豫之色,趙踞道:“怎麽?還有事?”

“沒、沒有。”話到嘴邊,羅紅藥卻又不敢說出來似的,支吾着低頭。

趙踞皺眉,卻也不問:“那去吧。”

羅紅藥後退兩步,才要轉身,終于把心一橫,回身跪地道:“皇上,臣妾想……想跟皇上讨一個人到身邊。”

“怎麽,”趙踞波瀾不驚地問:“現在你身邊的人不頂用?”

“不不,她們都很好,”羅紅藥忙否認,小心翼翼道:“只是臣妾、臣妾對那個人很投緣,所以大膽想跟皇上讨這個恩典。”

“你要誰?”趙踞略有些感興趣。

羅紅藥道:“是……在冷宮裏的小鹿姑姑。”

趙踞盯着她,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半天問道:“是不是她讓你求的?”

羅紅藥吃驚:“當然不是。是臣妾自己覺着她……”

“夠了。”皇帝面色冷峻,“你身邊的人既然夠使的,就不用得隴望蜀了。”

羅紅藥見他不由分說地打斷了自己,心頭一涼,卻也不敢再說了。

可皇帝目光沉沉:“你竟然跟那種人投緣……”終究沒有說完,只是一擺手,“出去!”

羅紅藥聽皇帝的聲音不對,早就心涼之極,她又天生膽小,剎那間淚便從眸子裏湧了出來,卻又不敢掉淚,只得忍着委屈害怕,退後數步轉身而去。

趙踞見她走了,心中卻仍隐隐煩亂,因喚雪茶到跟前問道:“傳朕旨意,即日起,不許鹿仙草出冷宮一步!”

雪茶大喜:“皇上聖明,早該這麽做了。”

“廢話!”趙踞仍沒好氣。

當日,羅紅藥從禦書房內出來後,一路淚落不止地回到了寶琳宮。雖然她已經盡量收斂了,但這宮內之人個個都似火眼金睛,當然看得出來。

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羅美人在禦書房內惹怒了少年皇帝,只怕很快就要失寵了。

江水悠知道此事後,倒像是意料之中,只淡淡地說道:“我說什麽來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總有個此消彼長的時候。”

也便是從那日期,鹿仙草給在冷宮禁了足。

不知不覺過了月餘,眼見要到端午了。

仙草在冷宮內種下的菜蔬開始茁壯成長,郁郁蔥蔥的看着十分喜人。

有些菜是能生吃的,比如莴苣,生菜,也有些需要烹制的,比如油菜等。

另外,她之前從禦花園內撿來的那些花草種子也開始發芽,有的因為栽種的時機正好,這一個多月來長勢瘋狂,原本一片灰色暗淡的冷宮裏,也多了些許鮮亮顏色。

這日午後,天氣正好,仙草蹲在菜地裏,正戰戰兢兢地捉菜上的蟲子。

忽然聽到外間有人呼喚,她忙扔下鐵鈎跑到門前,來者卻正是蘇子瞻蘇少傅。

雖然有皇帝的命令,但皇帝只是不許仙草外出,倒是沒說不許她見人,何況蘇少傅是宮內人人敬重之人,又是皇帝的老師,所以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當下忙開了門,蘇子瞻笑眯眯地立在門外,仍是把手中一個布囊給了仙草。

仙草隔着捏了捏:“蘇少傅,你不要再給我帶書了,我說了我認不得幾個字,看也看不明白。”

蘇子瞻說道:“不打緊,反正是我随手拿了的。”

仙草無奈:“那您稍等片刻。”她跑到裏間,把布囊裏的東西倒了出來,卻見除了一冊《幽夢影》外,照例還有一包點心,一些菜籽。

仙草又跑出來,到菜地裏拔了些油菜、莴苣之類,用繩子捆在一起,提着出來,連同那布囊一塊兒還給了蘇子瞻:“先生拿了去吧。”

蘇子瞻笑道:“又拿了走,不太好意思。”

“投之以……”還未說完,仙草忙改口,“我是說投桃報李嘛,何況您不吃,也都給那些蟲子吃了,您不知道它們多能吃。”

蘇子瞻忍笑接了過來,将走之時忽然對她說道:“對了,你好像認得那個鎮遠來的羅美人是不是?”

“有過兩面之緣,怎麽了?”

“她……病倒了,”蘇子瞻忖度道,“聽說病的還挺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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