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啪嗒。

林欣的包重重掉地上。

宋時延眉眼彎着, 頂上吊燈燦爛，光線傾瀉而下, 像在他臉上覆了層朦胧的輕紗。

林欣腦子一片空白，視野像開了人像模式，周圍全是糊的, 只有宋時延一張一合的嘴，在正中聚焦清晰。

耳畔, 是他興奮的聲音，宛若隔了層膜, 從很遙遠的地方缥缈而來。

“你忘了？我生日的時候, 你當着全年級的面，在操場擺蠟燭跟我表白。”

“我可是終身難忘哦, 蠟燭是我收拾的, 我們還一起被罰站到半夜。”

“後來鬧別扭, 你不理我，我們還沒分手，你就出國了。”

林欣倉皇而逃。

暮色漸濃, 高樓的燈火一層層地亮起。

林欣坐在自家院子裏，聞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托着腮發呆。

似乎是有這麽個人。

那年她高一，初來乍到, 和同學不熟，一下課，就喜歡去隔壁班找蘇雯。

宋時延坐在窗邊, 她和蘇雯在走廊聊天，一擡眼，總能看到他稍稍低着頭，閑适地翻書，夏末的晨光，清透湛亮，盈盈灑他身上，他側顏明媚，時光仿佛都為之而柔化。

好帥。

十四歲的她已經是深度顏控了，單純又膚淺，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

喜歡你就追啊。

蘇雯笑嘻嘻慫恿。

宋時延學習好，球場上也叱咤風雲。每每黃昏，林欣喜歡去籃球場，看他追風的身影。

他躍身一跳，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準準落入筐中，場邊的尖叫随即響徹天際。他偶爾回過身，毛巾搭肩上，邊擦掉滿身熱汗，邊沖粉絲們笑笑，一笑，頰邊酒窩若隐若現，熱血和腼腆交織，少年感澎湃激蕩。

林欣那時風風火火，想一出就是一出，十四歲的小屁孩，哪裏懂得情和愛，喜歡就只想得到。他生日那天，晚自習上，在樓底點了心形蠟燭，站在中間，喊他名字。

“囡囡，吃飯喽。”

老太太中氣十足地喊，把林欣從記憶深處拉了回來。

林欣回頭，伸了個懶腰，“來了。”

手機嘟嘟地震，她懶懶瞄了瞄屏幕。

張哥。

該死，她下午怎麽就和宋時延的經紀人交換聯系方式呢。

林欣捂臉深呼吸。要是能回到過去就好了，她一定把自己惡狠狠罵一頓。

惹事精。

手機響了三次，終于消停。

林欣悄然松了口氣，定定立在院子中央，望着遠處的高樓霓虹閃爍。

宋時延生日那晚，全校都出來圍觀，場面轟動得差點失控。林欣除了被罰站，倒沒什麽損失，宋時延扛了處分，他家似乎蠻有背景，出面把事化了。

時光如梭，眨眼間，夏去冬來。

元旦前夕，她和宋時延約好去濱江大道看燈光秀，一起跨年。天寒地凍，林欣對着手呼氣，鑽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找宋時延。

午夜了，燈光絢爛，衆人氣數數，倒計時聲振聾發聩。

越過攢動的人頭，她看到宋時延倚在江邊的欄杆上，對方似乎也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過頭到處搜尋。

林欣舉起小手，笑靥如花，“宋時延，我在這。”

“轟。”

新年的第一朵煙花炸開。

宋時延身旁的女生突然踮腳，吻了吻他臉頰，随即沖林欣的方向燦然一笑，漫天煙火落在她眼裏，很亮，很得意，隐隐透着幾分挑釁。

那女生林欣認識，爸爸好友的女兒，叫唐瑤瑤。

林欣笑容頓時凝固，放下手，氣沖沖離開，走了兩步，氣不過，回頭走到那兩人面前，啪啪兩下，正手給了宋時延一巴掌，反手給了唐瑤瑤。

“囡囡，飯還吃不吃了？”

老太太又開始吆喝。

林欣恍然回神，慢吞吞踱進屋，“來了來了。”

跨年之後，她便幹幹脆脆把宋時延抛于腦後，這場鬧哄哄的初戀，就像那晚的煙花，爛漫之後，了無痕跡。

緊接着，父母婚變，父親撒手人寰，她開始變沉默，變收斂，變得對一切都無所謂。不重要的人和事，在她記憶裏，徹底地随風消逝。

“欣欣。”老太太一生氣就喊她名，拉下臉呵斥，打了打她手背。

她已經好一會，兩眼無神，慢騰騰地扒拉白米飯。

“不吃菜就說，省得老太太累得腰酸背痛。”老太太瞟了她一眼，沒好氣地揚高聲調。

“哎喲，奶奶，別生氣嘛，我吃我吃，你也吃。”林欣給她夾了一筷子的魚肉，湊過去枕了枕她肩膀，笑嘻嘻地撒嬌。

老太太臉色緩和，“我跟你姑姑說好了，明天去蘇城，住上一段，你以後周末過去看我。”

林欣征了征，心事重重點點頭。

蘇城比江城安靜，是養人的好去處。姑姑家那個闖禍精表弟，現在準備高考，家裏應該挺消停。上次驚吓之後，老太太需要放松，去蘇城再好不過。

只是，想到以後周末要在蘇城度過，林欣眼前不自覺地閃過某人的身影……

翌日。

送完老太太，時間尚早，蘇雯拉着她去做水療。

包間點了精油燈，甜橘味，不濃不淡，恰到好處。

兩人貼着面膜閑聊。

“咱公司不是簽了張嘉瑜當代言人嗎？怎麽遲遲不露面啊？啥情況？”蘇雯懶洋洋地八卦。

“有錢沒處花呗。”林欣随口答。

蘇雯笑，“你說陸總？只給錢不要她幹活？”

林欣恹恹阖眼。

蘇雯側躺托腮，兩眼閃着八卦之光，“的确有傳他和張嘉瑜關系不一般。陸影自制的商業片《朝秦暮楚》馬上要上映，宣傳應該挺累的，難道是陸總怕她吃不消，代言的活動先緩緩？”

林欣沒說話。

蘇雯戳戳她手臂，“陸總的口味好迷啊，你不是枕邊人嗎，說說。”

林欣側了側身，背後，蘇雯依舊唾沫飛濺。

“聽說她能拿到《朝秦暮楚》的女主，是靠陸總的關系，那可是陸影今年的重頭戲啊，搭配雙料影帝徐然，以她現在的咖位，背後沒人，是不可能搞定的。她挺厲害啊，拍戲的時候，跟徐然還傳過緋聞，就算是為了炒熱度，陸總也太大方了。”

林欣興致缺缺，“你不去當娛記屈才了。”

陸淵的喜好林欣看不清，但徐然是陸岚的老公，如此錯綜複雜的關系，陸淵肯定避之不及，往自己身上攬麻煩，不是他的風格。

“陸岚跟她關系不錯，捧她捧得很明顯，看來張小姐嫁到陸家指日可待……”

林欣淡淡打斷她，“Andy打算讓宋時延替掉張嘉瑜。”

蘇雯張口結舌，愣了一下，幹脆坐起來。

“你們見面了？”

“嗯。”

蘇雯小心翼翼試探，“然後，準備再續前緣？”

“我早就忘了他了。”林欣轉過身，淡定地翻了個白眼。

宋時延說自己是她男朋友時，她第一反應是自己失憶過。

蘇雯：“……”

“早戀都沒好下場。”默了一瞬，蘇雯突然來了股氣，重新躺下，老氣橫秋地感嘆人生，“當初沒有唐瑤瑤，說不定你跟宋時延都結婚了。這麽一想還得感謝她，不然你現在就是我，帶個小屁孩讨生活，宋時延就是老孫，在莺莺燕燕中樂不思蜀。”

林欣微微阖眼，蒼白地安慰，“彥彥挺可愛的。”

做完水療，下午也差不多過完了。

換衣服的時候，林欣多瞄了眼鏡子，秀眉頓時皺成淺淺的“川”。

腰，似乎圓了些。

世貿樓下，蘇雯小鳥依人地貼進男人懷裏，回頭看林欣，聲音都柔了幾分。

“你真的不跟我們吃完飯再回去？”

“不了，拜拜。”林欣揮手莞爾，目光不動聲色地掃了掃接蘇雯的陌生男人。

三十五六歲，西裝革履，戴了副細邊金框眼鏡，香水味很濃，有些沖鼻。

男人扶了扶鏡框，鏡片反光，晃得林欣眯了眯眸。

“對了，介紹一下，這是趙總，你的相親對象，”蘇雯笑嘻嘻，“這是我閨蜜，林欣。”

林欣目瞪口呆。

難怪這兩天，秦慕青特別消停。

“林小姐比照片漂亮，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随時……相親。”男人似笑非笑，鏡片後，一雙眼睛眯成縫。

林欣反感地蹙了蹙眉。

“去你的，她沒興趣。”蘇雯重重敲了敲眼鏡男的胸口，随即攬過林欣肩膀往路邊走，“欣欣啊，車來了，走吧。”

林欣欲言又止，“雯雯……”

蘇雯幹脆利索打斷她，“玩玩而已，換換口味，老男人穩重持久。”

林欣噎了噎。

“好了，我是吃虧的人嗎？”蘇雯捏捏她臉蛋，“這叫一舉兩得，你媽那邊，正好可以先瞞住，你能消停一陣，不好嗎？”

林欣比劃大拇指:“……厲害。”

“走了，好好的。”蘇雯像一陣風輕快飄走。

夕陽正盛，光線在鱗次栉比的玻璃高樓間折返，像一張層層疊疊的網，熠熠生輝。

林欣置身車水馬龍中，光線太晃，杏眸微微失了焦。

春末初夏的傍晚，暖意融融，卻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涼意從頭蓋到腳。

奶奶不在，她孤零零一個。周遭喧嚣而繁華，來來往往的人，有高興的，有沮喪的，有生氣的，一幕幕的悲歡離合，生動而鮮活，卻通通和她無關。

她不打算結婚，奶奶年紀越來越大，以後，在這座熟悉的城市，她遲早是自己一個人。

熙熙攘攘的街頭，她神色恍然地踱步，手機響了響。

“在幹嘛？”男人聲音低沉，像咖啡店裏慵懶的調調，柔和而戳人。

林欣的負能量一下被揉散，默了默，“跟朋友吃飯。”

陸淵找她，目的不言而喻，她得矜持一下，不然搞得她好像在等着人約一樣。

顧着說謊，注意力一分散，她被路邊一邊黑色保時捷的後視鏡……攔了腰。

她心咯噔一下，飛快瞧了瞧前後左右，飛快挂了電話，“我這邊有點吵，待會再聯系。”

糗死，辛虧沒人發現。

她微微彎腰，眯眸瞧了瞧後視鏡。

人沒事，車也好好的。

她對着鏡子甜甜一笑，順便理了理頭發。

車窗徐徐搖下，車主探出半張臉，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疼不疼啊？”

林欣啊了一聲，差點把手機甩地上，支支吾吾，“你，你怎麽又換了一輛車？”

陸淵下車，雙手揣兜，氣定神閑，“你朋友呢？”

林欣眼神微閃，清了清嗓子，撥了撥耳畔碎發，“我覺得不餓，就先出來了。”

話音剛落，她的肚子發出一聲綿長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