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馮清輝向來雷聲大雨點小,是個好哄的主兒。

顧初旭認識她這麽久很清楚,哄好與哄不好,向來只是他願不願意的問題。

那幾年日子過得不順遂,就像情窦初開的網戀少年,時常不知道愛的是他這個人還是手裏握着的電子産品。

有時候覺得兩個人足夠親密,一日晨昏兩通電話外加不定量微信消息,有時候又覺得兩人很陌生,不過是通過電話線路和網絡溝通的熟悉的陌生人。

他就算跟自己調情,動人的話語也是通過冰冷單調的漢字符號表達,全程靠想象。

還有,她看不到顧初旭的時候是想念的,看到他的時候卻又覺得疏離不自在。

好不容易見一次,晚上自然情深缱绻,馮清輝赤着自己擺放他身軀下時,甚至容納他時,恍惚中會覺得自己在跟陌生男人上/床,讓陌生男人肆意輾轉。

她心裏不舒服,偶爾會出神兒,但也不好意思打擊他,其實她不止一次在颠簸中蹙眉攀上他有力的脖頸、寬厚的肩膀,抿下去紅唇,然後冷靜地問自己:這個起伏縱橫的男人是誰,是顧初旭嗎?真是他嗎?

異地戀這玩意,對于她這種健忘的人真她媽吓人。

他從一個單薄幹淨的少年長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而這些成長她都沒怎麽參與,如果初初認識顧初旭的時候他是個襁褓嬰兒,那十年的變化肯定是顯而易見的,最起碼是連肉帶骨頭長。

可惜他不是,所以某天馮清輝整日對着一張成熟男人臉後,突然有一日才意識到一件事,他的背影越來越偉岸結實,如西方傳統美術中充滿內在力量的希臘雕像。

馮清輝再也沒精力也再也沒勇氣在一個男人身上耗費十年,現在的她,摳門且精打細算,每一年都過得異常珍惜。

她可能不太要強,至今都理解不到考研失利有何打擊,去不去複旦讀金融又有什麽區別,他在她心中依舊優越,或許是她神經大條安慰不到位,或許是将近五年的感情讓人生膩。

還記得當初顧初旭一聲不吭調到省外,她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

那時馮清輝萬念俱滅聽從父母安排到一所私立高中做心理輔導,是個閑職,大部分時間混吃等死,也只有每年五一後,高三的學生壓力大心理問題多才會忙碌。

馮清輝想起往事總有那麽多感慨,引用林徽因的話叫做:記憶的梗上,誰不有兩三朵聘婷,披着情緒的外衣,無名的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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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清輝早晨被電話吵醒,刺耳的鈴聲把深陷睡夢的她拉出來,聽了兩句才聽出來是某車險公司或者賣車的車行,她好聲好氣說“謝謝不買”,字正腔圓的聲調就像上了發條,不間斷游說。

只能選擇很不禮貌地挂斷,她發覺自己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錯,除了比較疲倦之外,疲倦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顧初旭昨夜跟她談來談去,談到最後沒有睡意,且像大部分情人一樣,矛盾解決後總要來一次精神和肉/體上的升華。

而心情不錯的原因,大抵也是因為這個。

在這裏她就忍不住多提一下顧初旭的床/技,好的是沒話說。

床/技這東西,雖然男人都會比女人有更多的渠道提升學習,但其實跟天賦也有一定的聯系,顧初旭顯然比一般人多幾分上天的垂愛。

廚房很少用,大多數情況一塵不染,馮清輝開門聞到一絲半縷蔥花味,可家中空曠靜谧,不見第二個身影。

她邊走邊挽起長發,餐廳望了幾眼,瞧見桌子上早點,白色盤子中靜靜躺着流黃煎雞蛋,下面是一片全麥面包,左右各兩根賣相不怎麽好的培根卷,一只規制古樸細膩陶瓷碗中,稀湯寡水,上面飄着幾粒麥仁和紫薯。

馮清輝愣了兩秒,裹緊身上睡袍走過去,摸了摸碗底,溫熱正合适。

她回過身左右探了探身子,往廚房打量了一遭沒見半個活人,端起碗嘗了一口,口味清淡而且不太甜……應該是太不甜,更加證明是出自某位本人之手,天然無任何添加劑,甚至冰糖也無。

這也太難得了,好像自從顧初旭畢業後,在任何大小家庭聚會他沒再下過廚。

馮清輝還記得他做過土豆焖芸豆,甚至烙過油餅,某年冬至在朋友家包餃子,自創水煎包……所以也算是位上的了廳堂下得廚房的人才。

焖芸豆專業到還得加鍋貼那種,菜好吃,鍋貼她頭一次吃,味道着實……難以言表。

馮清輝跟張震的交情得從展靜買單身公寓開始說起,展靜的前任老公是個大廚,老家住在城邊,兩人當時為要不要在市裏再置辦房子的事産生問題。

展靜聽說開發商內部價可以便宜兩個點,頭款折合下來也能省小幾萬,又不知道從哪個親戚口中打聽還有個遠房小表叔在某地産做房地産商,周轉了幾天才找到張震。

那日她叫着馮清輝作陪請張震吃飯喝酒唱歌,一口一個小叔叫的何其熱情,甚至連“表”字都省略了。

說來說去張震都是生意人,跟顧初旭這種人一樣,從來不做虧本買賣。憑借馮清輝跟他當晚一唱一和配合了一首流行歌的交情去打聽衆創空間未來兩年的規劃,其實是很沒有底氣的,尤其是在對方對她有意思的情況,不吊胃口都對不起無商不奸的身份。

上午,馮清輝剛吃了午飯想小憩片刻,經過大廳瞧見有抹身影探頭探腦四處張望,好像在尋什麽人。

她剛進門,被小王喚住:“新來個陌生面孔,點名道姓找馮醫生。”

馮清輝眼尾吊起來,“我什麽時候名氣這麽大了呀。”

助理笑着吹捧了兩句,誇贊馮清輝可不就是當代杏林小聖手。

說話間展靜從外頭回來,身邊還帶着張震張經理,兩人邊說邊聊,張震時不時點個頭。

展靜跟這位表叔,那也是表了幾表的遠房叔叔,且二人年齡相差無幾,熟稔下來便直道名諱。

展靜跟他聊完,擡頭就看見馮清輝,揮手說晚上讓她陪同吃個飯,跟張震還有幾個他圈內的朋友。

這個圈內,自然是張震那個圈子的。

以前馮清輝不明白展靜為什麽跟張震時不時就想拉進關系,她說給顧初旭聽後,被他點了幾句:“你們雖然是心理咨詢室,但也相當于開業自己做生意,跟你在高中做編制外的心理輔導老師截然不同,賺錢的能力跟壓力是成正比的,多個不同圈子的朋友就能多很多資源。”

不過她不知道今次張震是為了什麽請大家吃飯,不過這吃飯應酬嘛,很多時候都是為了人多場子熱鬧,除了主賓副賓和主陪副陪,旁人皆是陪襯。

酒桌上除了低頭吃菜,東一耳朵西一耳朵,其實也能聽到不少趣聞。

今夜吃飯選在懿品尊府,房間號虛朗齋,馮清輝沒跟展靜一同過來,她下午三點約見了王助理嘴中那個非她做傾聽不行的來訪者。

因為是初次接觸,随便聊了聊便耽誤了下班時間。

初進門裏面已經上了幾個菜,不過衆人沒動筷子,說是主角還沒到,一眼掃去沒幾個熟悉面孔,除了展靜、張震她都不認識。

張震主動給她介紹,這位是某部門經理那位是某銷售主管,馮清輝一一過了眼,主動遞手跟人問候,她臉盲,嘴上熱忱寒暄,其實一轉眼就給忘。

顧初旭也教過她不少酒桌上的禮儀文化,大多都是攜帶家眷的那種非正式場合,兩人坐在一起,他看到什麽就會借着給她夾菜的時候低語點撥。

張震介紹完靠近裏面打牌的那一波,又介紹了一下緊挨着窗楞喝茶的兩位,一個是博士畢業的高校講師,名字中帶一個“岳”字,因為某位相聲演員太知名,所以戲稱他是“東峪小岳岳”。

另一位是女性,散着一頭烏黑長直發,發量濃密讓馮清輝豔羨,此人叫祖玉,也是位高材生,特別像顏值巅峰期時的桑迪牛頓,只不過這是亞洲版本,東方黃皮膚的美女。

鬼使神差下兩人被安排到一處,馮清輝別得優點沒有,就是人沒架子,比較會活躍場子,一來二去就聊了起來。

相互留了微信號,互遞了名片,對方一看簡介原來是心理咨詢師,表情雖然算不上肅然起敬,但也帶着兩分意想不到和相見恨晚。

張震這次叫來的一桌人魚龍混雜,真是各行各業都到齊。她跟展靜是帶着目的來的,自然就得想方設法往那方面引。

某部門經理不到六十歲成了地中海,大概是毛爺爺鐵粉,看見牆上挂着年輕時老毛做的詞,感嘆感慨了一番。

馮清輝等他感嘆完,低頭詢問岳如晉是否知道關于高校收回衆創空間的事,他沉吟了一番:“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

馮清輝一聽有戲,也沒算白來。

喝酒喝到三分醉,馮清輝出來找衛生間,洗了手出來正好看見電梯門打開,人頭攢動,下來一群人,衣冠楚楚,西裝筆挺,不是精英就是大牌政/客非社會精英。

馮清輝剛要收回視線,耳畔響起低沉渾厚的笑聲:“活動改期了,馬上通知下去。試着聯絡一下李凡碩,不用跟他解釋,他到時追問就讓他來找我……”

顧初旭邊說邊往這邊走,擡頭便瞧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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