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靜夜思
世子卻只看着秦月,絲毫不掩飾他的傲慢:“昨天這丫頭在大庭廣衆之下使詐,戲弄本世子,本世子當時因着紫公子的面子上放過了她,之後想想,便覺得虧了。所以,今日特此前來,問容公子要了這丫頭,回去好好處置。”
秦月驚,當初是他自己放過她的,随後一想,沒處置她虧了,于是又特地來找她……
神一般的邏輯!
槽點太多,以至于秦月一時之間無力吐槽,只能用“膜拜”的目光看着他。
容非卻只是微微一笑:“不。”
“什麽?”世子微微一愣,随即明白過來容非是在拒絕,頓覺臉上挂不住,有些跳腳,“雖說本世子與容公子交情不深,可容公子也不至于這麽小氣,連一個小丫頭都吝啬吧?”
世子臉色發青,目光憤憤,頗有些小孩子沒争到糖,于是跟媽媽怄氣的感覺。一想到冷冷清清的容媽媽與傲嬌幼稚的雲兒子,秦月不厚道地笑了。
可是,沒捂好嘴巴,笑出聲來了。
世子登時大怒,将對容非的怒氣都轉到她身上來了:“笑什麽笑?!本世子與容公子說話,也有你插嘴的地方?!”
他的聲音如平地一聲雷,倒把秦月吓愣了一瞬。
“不過就是一個又醜又矮的小丫頭而已,就算賣到妓.院也沒人要,你當你是誰,竟然敢在本世子說話的時候笑?不要命了!本世子動動手指就能捏死你!”
被他連珠帶炮地轟了一遍,秦月才回過神來,頓時氣得不行。
雖然她從小就出生在一個很平凡的家庭,但怎麽說她也是爸媽從小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幾時被人這樣指着鼻子罵過?
世子了不起啦?在她眼裏也就是個毛孩!
秦月氣得紅了眼睛,梗着脖子道:“敢問世子殿下,我幾時插嘴了?我剛剛可一句話也沒說呀!您非要跟我一個又醜又矮賣到妓.院也沒人要的小丫頭置氣,難道您自個兒不覺得掉價麽?好!我現在就是不要命了,你來!你來!你快來捏死我!”
話音一落,屋子裏靜得呼吸可聞。
世子的臉又青又白,被她這一番話氣得夠嗆,一時說不出話來。
秦月猶不解氣,對着他做鬼臉。
死豬不怕開水燙,大概說的就是此時的她。
往左邊一瞥,卻見容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為她解圍。
想想也是,她不過是他打算用來送給雲王的女人,沒有了縱然可惜,卻還能再換,他犯不着為她得罪雲王他兒子。
“你這丫頭!”世子冷聲朝她走過來。
秦月哀嘆,完了完了,剛才嘴快一時爽,現在得付出代價了。
面對強權,她一時慫了,腳像被定住似的,挪不開腳步。确切地說,是不敢挪。
“你這個臭丫頭!”世子雙手鉗住她的肩膀,不斷搖晃她,“你剛才說什麽,你給我再說一遍!”
秦月被他搖得想吐,嘴巴不自覺地按他的意思複讀:“敢問世子殿下,我幾時插嘴了?我剛剛可一句話也沒說呀!您非要跟我一個又醜又矮賣到妓……”
于是,他搖晃得更厲害了。
秦月被他晃得實在受不了,忍不住用手撐開他和自己的距離,卯足了力氣一推!
世子鉗着她的肩膀,被她一推,卻仍舊沒有松手,于是反作用力導致他往秦月的身上撲來,秦月力不及他,于是——
被他推到在地。
在一推一撞中,秦月的衣服被微微蹭下,而他的牙齒就這樣結結實實地磕上她的剛好裸.露出來的鎖骨……她一陣抖,惡,也不知道有沒有沾上他的口水。
總之,他們以無比詭異的姿勢倒在了容非面前。
秦月下意識地看向容非,也許是求救的神色,也許是其他什麽,她不知道。
容非幾乎是立刻便将世子扯了起來,動作之利索,一點也不符合他往日的形象。
世子被扯離秦月,才如夢初醒一般,方才氣勢洶洶的模樣已然不見,咳了一聲,轉過頭去,臉有些微微地發紅。
臉紅個毛線!該臉紅的是我!秦月翻了個白眼。
秦月的臉其實也有些發燙,畢竟在一個男人面前,被另一個男人壓在身下,就像偷.情被抓一樣,有點丢人。
也許形容用得不對,但就是這樣感覺,雖然那個圍觀的男人跟她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但她還是假裝淡定,起身将衣襟攏了攏,也不管容非會怎麽安排她,世子會怎麽處置她,徑自從他們兩個身邊走過,走到世子身邊時,還故意踩了他一腳,惡狠狠低聲道:“流氓!”
仿佛這樣才能洩了她心中的一把火。
秦月對外院還不太熟,胡撞亂撞怎麽也走不到內院。
也不知轉了多久,突然一陣冷冽的氣息包裹了她,然後手被握住,人被不自主地牽引着往前走。
“喂,世子走了?”默默跟他走了半晌,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
“嗯。”容非賞了她一聲鼻音。
“他不追究了?”
“雲晔說他改主意了,”容非頓了頓,“他說他不要讨你回去處置了,而是要讨你回去做妾。”
“……”秦月無語了,難道雲晔世子就是傳說中的“抖M體質”?
“那你怎麽回答的?”她還是忍不住嘴賤。
“我說‘秋染園的所有東西任憑世子帶走,唯獨秦月不行’。”容非淡聲說。
秦月頓住腳步。
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她十分、非常、極其想往容非臉上親一口,大叫“親愛的,你真是太英明神武了!”即使他的英明神武也許并不是為了她。
咳咳……秦月回了神。
“還有,他走之前托我問你,”容非斜眼睨着她,“‘流氓’是什麽意思?說實話我也很好奇。”
“呃……”秦月頭大不已,伸手抓亂頭發,最後幹笑,“就是喜歡吃女孩子豆腐的男人。”
“什麽是‘吃女孩子的豆腐’?”
秦月:“……”
說話間,他們已經進了內院。
容非将她交給攬夏,涼聲說了一句:“帶她去洗澡。”
在秦月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揚長而去,只留下飄逸俊秀的背影。
洗了澡之後,秦月正準備收拾心情練習,攬夏卻告訴她,容非讓她今日休息。
秦月當然不客氣,立刻回了自己屋,倒頭就睡下。
一覺醒來,外面一片漆黑。
沒有手表,秦月也不知道眼下是什麽時辰了,本來想閉上眼睛再睡過去,卻翻來覆去睡不着,于是只有起身穿衣。
嗯,去外面走走吧,今夜月色好。
繞過她的屋子,後面有一處平緩的小山坡,綠草如茵,她平時偷了空便在那裏睡覺。
此刻,她依舊坐在那裏,傻乎乎地擡頭看着玉盤般的明月,風吹起了她的衣襟,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覺得自己快要飄起來了。
……明明如月,她想家了。
大抵是因為從小會背的緣故,所以秦月一直對李白的《靜夜思》沒有什麽太大感覺,此刻月光傾瀉在她身上,她才頓悟李白為何被稱為“詩仙”。
不是辭藻華麗、對偶工整才是好詩。能寫出人們的真情實感,讓人能産生共鳴的,才是真正的好詩。
而太白,用簡單平易的兩句詩,便讓往來千古之人産生了無法言語的共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于她而言,此時望月不望月,她都思鄉。
思念媽媽的唠唠叨叨,思念爸爸的敦敦教誨,思念一家三口的天倫之樂,思念回不去的往歲年華。
瘋狂地思念。
如果知道有一天她會來到這個鬼地方,她一定要對爸媽說“我愛你們”,管他肉麻不肉麻。
如果知道有一天她會來到這個鬼地方,她一定不會任性,不會讓爸媽為她生那麽多次氣,不會讓媽媽為她掉一滴眼淚。
如果知道有一天她會來到這個鬼地方,她一定要好好孝順爸媽,一定要盡自己所能對他們好,陪他們說話。
可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就是“如果”。
“沒有如果!沒有如果!秦月,有些遺憾一輩子都不能彌補!有些人你一輩子都報答不了!”
她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哭得歇斯底裏。
“嗚嗚嗚……”哭累了,她就将頭埋進膝蓋裏,任淚水肆虐。
“哭什麽?”一道清冷的聲音驀地響起在秦月耳邊,她一個激靈,差點就要從這矮坡上滾下去。
連忙用力擦幹眼淚,她紅腫着眼睛看向容非。
大半夜的,他是游魂麽?!
“我問你,哭什麽。”容非皺了皺眉,重又問道。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愁緒又湧上心頭,眼淚眼看又要止不住了,秦月撇了撇嘴,低聲嘟囔:“沒什麽。”
“沒什麽能哭成這樣?”容非在秦月身邊坐下,涼涼的聲音飄散在涼涼的夜風中,平白無故竟添了一抹暖意。
他遲疑了一瞬:“是不是因為白天的事?”
頓了頓,他又道:“我見你罵他時伶牙俐齒的,以為你和別的女子不同。沒想到也是個扭捏的性子,還是個愛哭的丫頭,不是讓你一回去就洗澡了麽?還那麽介意?”
什麽跟什麽呀!秦月怔。
今晚的容非語氣柔和得不似平日的他,但是他這番話還是把秦月惹毛了。
好像她都是因為雲晔的冒犯才哭的,其實跟雲晔一點關系也沒有,明明他才是罪魁禍首。
眼淚滑進嘴裏,秦月嘗了一口,便憋不住嘴,沒頭沒腦地朝容非大吼大叫:“混蛋!你要是莫名其妙掉到一個陌生的世界還被扣起來學跳舞喂毒.藥差點被別人強.奸又被人非.禮三個月後還會被送給一個糟老頭子,換你你不哭?!”
一口氣罵下來,她輕喘了一下,心裏卻暢快起來,壓抑了這麽久的情緒終于有了一個宣洩口,不必再悶在被窩裏咬衣角。
容非也許是被她震懾住了,也許是因為其他,一時沒有說話。
心理防線一旦卸下,秦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前一秒還覺得暢快,下一秒又被悲傷填充,她不由得悶聲哭道:“我想我爸……爹娘了……”
四周靜默一片,過了很久,久到她以為容非已經離開,卻聽到他輕聲道:“我也想我娘。”
秦月的心突然被蟄了一下。
她一直以為他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沒想到他也會想娘。
對了,這麽久了,她竟從沒見過他的親人,好似他從來都只是一個人。
可是,人自一出生,可以沒有朋友、沒有戀人,怎麽可能沒有父母親人?
“你娘……哪去了?”秦月咬了咬唇,問道。
容非沉默。
“對、對不起。”她慌忙道歉。
每個人都有想要隐藏的往事吧,她何必打探他不願攤開的傷疤?
容非輕笑了一聲,似是自嘲:“我也不知道。”
這下換秦月沉默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将話題接下去。
一股詭異的氣氛蔓延在兩人之間,秦月偷偷擡眼瞥他,卻見他盯着月光出神,眼裏盡是她看不懂的寂寥和傷痛。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歌詞:“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要忘,卻欲蓋彌彰。”
也許容非此刻是被欲蓋彌彰的悲傷籠住了吧。
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剛剛一直在為容非感傷,明明痛哭流涕着想家的人,是她啊……
自嘲地笑了笑,秦月拍拍屁股準備站起來。
“今天是我的生辰。”容非的一句話止住了她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