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午時,林蔚然剛睡醒。
晴雪伺候她洗漱,景铄院的有兩個小丫環給她打下手。
其餘人張羅着讓人上飯菜,還有人小跑去往前院書房請他們大少爺。
晴雪走了一圈,回來後悄悄告訴林蔚然何嬷嬷的女兒秋杏去了前院的書房。
林蔚然眨了眨眼,她知道何嬷嬷是宮令箴的奶嬷,這秋杏這麽快蹦跶出來,真的好麽?
晴雪還待說什麽,此時卻有人來報,“大奶奶,德馨院那邊遣人給您送了東西來。”
哦?德馨院正是大夫人所居住的院落,這個時候送東西過來?
林蔚然擡眼看去,來人是個十七八的樣子,模樣長得還算周正,卻不會太出挑,是個做大丫環的料子。
見她打量自己,來人不慌不忙地下拜,“奴婢春來,奉大夫人之命前來給大奶奶送點東西。”說着,雙手恭謹地遞上一只盒子。
林蔚然示意晴雪上前接過,然後讓春來起身。
春來依言站了起來,微微退到一旁。
林蔚然取來盒子一看,裏面放着一幅京中世家及勳貴官家人關系圖譜。
“大伯娘有心了,你回去替我謝過她。”
這正是她需要的,想來她是知道了自己今天在前廳時竟不知道忠勇伯府田家與闫起峰是姻親關系一事,所以特地送來這紙圖譜。
非門當戶對就這點不好,對京中貴女來,将各家關系網背誦默記于心是必須的,而她卻需從頭學起。
不過她又不急,這個圈子慢慢融入便是。況且背誦幾頁紙而已,她還沒忤過誰呢。
大奶奶這樣的反應,春來心中是松了口氣的。大夫人遣她送這東西來,她就覺得有些不妥。
大奶奶娘家地位低下,大夫人送這東西,多心的人,搞不好還會以為大夫人送這玩意兒是羞辱人呢。
林蔚然卻不會這樣,她在這方面有欠缺,需要學習是事實。
更別提今早敬茶,國公府衆人對她觀感應該不錯才對。在這個大前提下,她習慣先将人做事的用意往好的方面想,自然不會産生什麽不悅的心理。
“大奶奶,你這邊沒什麽疑問的話,那奴婢先回去複了大夫人。方才奴婢過來時,大夫人還交待了奴婢轉告您,如果您這邊有什麽為難之處,盡管派人去告訴她,她來處理。”春來說這話時,眼睛往屋裏一掃,震懾之意明顯。特別是當她往回走,卻在景铄院的門口巧遇到回來的大少爺以及跟在他後面的秋杏,腳步忍不住微微一頓。
林蔚然失笑,大夫人真是時刻不忘給她撐腰啊。
正巧沒多久時,宮令箴從外書房回來用午膳。
林蔚然往他身後掃了一眼,果然看見秋杏就跟在後面,隔着好幾個人,想往前湊都不行。
林蔚然卻沒管她,而是揚了揚手中的關系圖譜,“本來還想問你的,現在看來不用了。”
宮令箴笑了,掩飾性地咳了咳,“看來大伯母又搶了我的活。”
“一會咱們用了膳,便讓景铄院的人都來見一見你,認一認人。認完了人,再看看咱們院子裏哪處人手不夠或者下人之中有不妥當的,等牙婆領了人來買上一些,調教好了替補上來即可。”
宮令箴這話一出,景铄院的下人們大氣都不敢喘。
對此,林蔚然沒有異議。
早前她就知道他沒有通房姨娘之類的,他此時能将院中的人事全權交予她,就證明了院子裏的人沒誰在他心裏是特別的。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當然,這一點,希望某些個別人也能明白這點才好。
這些話秋杏沒聽進去,但秋杏的娘何嬷嬷,也是宮令箴的奶娘倒是聽進去了,想着女兒她心裏一陣發愁和無奈。這孩子都十七了,前後說了不下十戶婆家,沒一家她肯點頭的。
漸漸的,有些人家品出來了,秋杏這是心氣高看不上他們啊,于是漸漸的就沒人再上她家說親了。
她早就說過,大少爺那樣的人中龍鳳豈是她能肖想的?而且宮家風氣好,也無意納小。她是半點機會都無的。
而且大少爺又不糊塗,縱然因為自己是他的奶嬷,與他是有一些情份在的,但他不會因為這點情分讓她們予取予求。而且伺候了他那麽多年,何嬷嬷知道他是一個極驕傲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委屈自己。是的,秋杏于他而言,不管是通房也好姨娘也罷,任何一種身份都是委屈,甚至是露水姻緣他都不願意屈就。
這樣的情況,秋杏是看不到半點未來的。可這孩子就是癡心妄想不知道死心,不肯正視自己即使是送上門都會被拒絕的殘酷結果。
現在大少爺既已娶了親,就不能再讓秋杏繼續下去了。否則與大少爺的那點子情分遲早被她耗盡!試想大少爺那麽挑剔驕傲的一個人,能娶了大奶奶,大奶奶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秋杏如果犯到她手上,豈能有好果子吃!何嬷嬷狠了狠心,畢竟何家不止有她一個閨女,她還有丈夫兒子甚至是孫子。
于是何嬷嬷尋了個機會,和林蔚然求了個恩典,将秋杏調離了景铄院。
因為自家丈夫的全權放權以及國公府其他人的尊重與認可,林蔚然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一只一直觊觎她丈夫的小蟲子,還迅速地建立起了她身為宮家大奶奶的威嚴。
下午,林蔚然宮令箴夫妻二人就忙着自家院子的人事問題,主要是添補人手,暫時不作調動。
存菁閣
虞國公府安然度過一劫,并沒有紅事轉白,喜事轉喪。
林昭然一直在等京城的消息,沒想到最終等來了宮衡無事,虞國公府一片風平浪靜,而田家幼子出事的消息。
“運氣還真是好。”林昭然呢喃。
“四小姐,京城那邊來消息說兩家鋪子常常出事,現在客人都跑了,基本上是門可羅雀——”
林昭然一聽就煩躁,她沒想到這一世回來後諸事不順。
上一世她做事順風順水慣了,開在京城的兩間鋪子,一間繡莊,一間茶樓,賺得盆滿缽滿。
這一世沒了小錦鯉,似乎真的艱難多了。開在京城的兩間鋪子也堅持不下去要關門了。
想到小錦鯉,她就想到林蔚然,當時得了她将小錦鯉送人的消息,當即她就派人去與唐頌交涉。哪知還是晚了一步,唐頌家人說他已經去雲游了。
唐頌這人她是有所了解的,出門像失蹤,回來像撿到,他一外出雲游,基本上能找到他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想到上一世他對小錦鯉的觊觎,竟然敢向她讨要小錦鯉……這一世小錦鯉到了他手裏,要回來的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
想到失了小錦鯉,林昭然對林蔚然真的是恨得牙癢癢的。
林昭然現在算是看明白了,一切的變數都是因她而起。如果沒有她,沿着上輩子的軌道,宮衡會因騎馬從馬上摔下來而重度癱瘓,然後引發宮大夫人重度心疾去世,而宮老太君白發人送黑發人,在送走了三孫子之後又送走了向來得她器重的大兒媳,身體再也承受不住,然後撒手人寰。
而偌大的虞國公在連失了兩位長久主事的女主人後,二少夫人容氏硬着頭皮全權接過內宅的管家權。她匆忙上位,難免會有管理不當疏漏之處。這疏漏之處被有心人利用,宮令箴無意中着了道,竟然因此失去了生育功能。
虞國公宮曜在喪子之後又喪妻喪母,先是一夜蒼老。後優秀的大侄兒又因為自己兒媳的疏漏而無法孕育自己的子嗣,更是愧疚不已。這些打擊将他原本挺直的脊梁都壓彎了。
經此打擊,虞國公府可謂元氣大傷。伴随着宮老太君他們而去的,還有許多資産的流逝。
在上一世宮大夫人等人死後的若幹年,虞國公府那一年遭受的打擊常被人拿來翻來覆去地研究。
覺得虞國公府會經歷那一劫,一是他們不納妾的家規導致子嗣稀缺,對孩子看得太重:
二是宮藏遲遲未娶,如果他十六就娶妻,有宮老太君和宮大夫人調教幾年,遇到這樣大的變故也能從容上位應對。
而不像容氏一樣,只有半桶子水,然後被人算計。
不過這不能怪她,畢竟人家才十七,嫁入國公府一年,僅跟着宮大夫人學了半年多的管家。
宮大夫人總以為還有很多時間慢慢教導,并不着急。
想到這裏,林昭然嘆息着,誰又知道這一切只是某人随手布下的閑子,沒想到竟起了這麽大的作用呢。
當時的她才驚覺,前一世位列三公的宮丞相也不過如此嘛,那人随手布下的一手閑子,竟然讓他以及國以府吃了那麽大的虧。
可她卻沒考慮到,宮家遭此一劫乃有心處無心,并從內宅着手。也是宮家人大意了,卻也不能怪他們。畢竟虞國公府兩三代人,主母的手腕都是一等一的,從來沒讓國公府的男人們操心過。他們是真沒想到容氏的手腕這麽渣。
景铄院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黑夜中,宮令箴睡得很不安穩。
如果林蔚然是醒着的話,就會發現他的額頭沁滿了細汗,眼睛緊閉,眼珠子卻是不斷在轉動,顯然睡得很不安穩。
驀地,宮令箴突然睜開了眼。
醒來看,他下意識就看向旁邊,等看到林蔚然那張因為熟睡而染上些許紅暈的臉蛋,他的心驀然一軟。
他伸出手将她額前的碎發,另一只手忍不住撫上她的腹部,感受那裏孩子的真切存在。等他的手覆上時,才發現她睡着了都下意識雙手交疊于腹部前,似下意識地都在護着它一般。
他微微一笑,然後想起剛才所做的夢,笑意便斂住了。
一時間他也睡不着了,幹脆就背靠着床頭坐了起來,也沒叫守夜的丫環。
宮令箴磕着眼,想着方才夢中的發生的一切。今天他妻子往最壞的方向所猜測的一切全部都發生了,而且比她猜測預估的還要慘烈。夢中,他們并沒有成婚,也沒有這場婚禮,所以就沒了他大伯娘幫他千裏說親的事,國公府的人除了他全部都留在京中。
三堂弟宮衡沒有逃過跑馬墜馬一劫,傷勢比田昊重,甚至一度昏迷理不過來。後來他大伯娘死,他祖母死,他自己又因後宅的疏漏喪失了生育能力。一時間,國公府千瘡百孔……
宮令箴此刻都能感受到夢裏的自已內心的荒涼。
夢中的他,背負着這些,踽踽獨行多年,卻沒再夢到後來具體的事,最後只是看到了年老的自已,位高權重,卻是終身未娶,孑然一身,從四堂弟宮炀那過繼了一個兒子繼承香火。
這個夢,算是一種警醒,只給他看了開頭和結尾,甚至他連敵人都不知道。但是他還是很感激,至少這夢讓他警醒了,而非等事情真的發生了之後,才懊悔不已。
而且,因為這個夢,他感謝她的到來,讓夢中的一切沒再發生,讓這一切變得不一樣。他的家人還活得好好的,他的身體也還好好的,他會有自己的孩子,會兒孫滿堂,甚至仍舊會位高權重,予她榮光。
至于還不知道是誰的幕後之人,他垂下眸子,掩住裏面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