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個小時後，榮雪霁走在充滿平安夜氣氛的商業步行街區，神态恍惚。

“……雪霁，雪霁？”

“诶？”榮雪霁撞上一個堅硬的後背，一擡頭才發現林錫看着她，他的手牽着她的，兩人走在華燈璀璨的街上，林錫背後是一排奢侈品店櫥窗，裏面全是聖誕裝飾。

“怎麽一直發呆，叫你好幾次都不答應。”林錫笑着說，然後停下來替她攏緊了外套。

榮雪霁還穿着舞會上的大擺裙，林錫怕她冷，給她披上了自己的燕尾服外套，他自己則是白色翼領襯衫加白色馬甲，兩人看起來就像從電影中走出來的情侶，引來了不少路過行人的矚目。

“冷不冷？”林錫溫柔問。

榮雪霁望着他怔怔搖頭。她只感受到外套內他身上留下的體溫，非常溫暖。

“你臉怎麽這麽紅，”林錫舉起手，指背輕貼在她臉頰上，“好燙……”

他納悶地摸了摸她額頭，神情擔憂：“不會是發燒了吧。”

榮雪霁僵住，為了掩飾立即低下頭：“沒有！我們快回家吧！”

“嗯？不是剛才說想來感受一下平安夜氣氛，這還沒逛到五分鐘。”

榮雪霁悶頭拉着他，往出租車站的方向走。她低頭得太快，因此錯過了林錫臉上一閃即逝的微笑，就好像他對她心裏在想什麽了如指掌。

榮雪霁明白自己為什麽臉紅，因為明白，所以更加臉紅。她感到大腦暈乎乎的，一定不是喝多了蛋奶酒的緣故，她很害怕林錫看出什麽苗頭，因為自己瞳孔失焦盯着他的樣子，一定洩露了太多情緒與信息。

幸好，坐上出租車後，兩人在後排并肩而坐，她可以轉頭望着窗外，林錫的側顏與往常無二，似乎并沒發現她的異樣。

榮雪霁松了口氣。

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後排這對外表和打扮都出衆至極的情侶，至少這他是這麽理解兩人關系的，然後點了下平板電腦，車載音箱開始播放一首浪漫的英文情歌，很适合平安夜。

美麗的音樂在安靜的車內空間悄然流淌。

窗外是流逝的光影，榮雪霁失了神，腦海中滿是她與林錫在聖誕舞會上的畫面。

她走向林錫，呼吸起伏，心髒過快，在他面前站定。

一束圓形光芒自上方斜斜照在他們身上，大廳其他地方皆是幽藍色，人影在黑暗的背景中淡去，全場似乎只剩下了他們。

榮雪霁滿心緊張，卻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林錫低頭看着她，臉上是同樣發自內心的笑容，眸中閃爍着細碎的星光，黑白燕尾服令他看上去如此俊美潇灑。

他們之間的默契無須言語，榮雪霁提起裙子，行了個屈膝禮，林錫随之單手按肩，優雅躬身。

古典式圓舞曲前奏響起，柔和輕快，不失莊重。

林錫輕攬住榮雪霁纖細的軟腰，另一只手背負在身後，榮雪霁雙手在兩邊自然下垂，随着林錫手臂的力道，跟着旋律節拍邁出了第一步，裙擺如花苞搖放。

他們一開始只是随着音樂左右踏步，又收回，雙眸注視着對方，姿态特別自然優美，游刃有餘。

榮雪霁和林錫之所以如此駕輕就熟，是因為他們在高中時曾經跟随榮钰鶴去歐洲某個知名音樂學院參觀，偶然認識了一個當地的編舞老師，于是學會了這支正宗的宮廷雙人舞，當時兩人抱着好玩的心态反複練習，後來偶爾也跳過，沒想到今天會在這樣的場合下重溫這支舞蹈，連背景音樂都一模一樣。

但心境卻全然不同。

莫名的緊張，莫名的害羞，更多的是歡喜與期待，這些美好感受，融合成純粹的喜悅和快樂。

精美華麗的音樂漸入佳境，林錫放在榮雪霁腰上的手略微用力，榮雪霁随音節一個旋身，繼而回到他身邊，他換了只手放在她腰上，原先的手用手背擡起她的手，向上緩擡三次。

榮雪霁再度旋轉，同時舉起胳膊，林錫的手順她皓腕自小臂滑落，帶起她肌膚的戰栗，榮雪霁回身時與他手掌心相貼，林錫輕輕一推，榮雪霁借力再度旋轉，裙擺飄揚，返身時林錫已換了姿勢，他伸出一條胳膊，另一只背負身後。

榮雪霁雙手輕輕抓住他的胳膊，林錫原地旋轉，榮雪霁被他帶動着朝前滑步。

兩人的配合如此天衣無縫，流暢自然，将這支宮廷舞演繹出了極其優美的味道，林錫動作幅度不大，優雅中帶着克制，卻始終處于引領和保護的角色，榮雪霁在他的引導下，宛如一只輕盈飛翔的小鳥，旋轉輕舞，卻總是撲回他的掌心。

遠處觀看的人都看呆了，如癡如醉地望着他們。

樂聲悠揚，曲調一轉，林錫單手一帶，榮雪霁便挨近了他，他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環住她的腰，兩人無比貼近，榮雪霁另一只手放在他肩上，有種軟和的依賴感。

林錫就這麽帶動着榮雪霁，翩然旋轉，兩人的舞步漸漸加快，榮雪霁的裙擺覆住林錫的長腿，如花瓣羞澀地裹了裹，繼而舒舒然綻放。

榮雪霁眼中只剩下林錫，她感到自己在他懷中，被呵護得很周全，她的手肘、腰、膝蓋，都由他掌控牽引，明明跳得那麽酣暢淋漓，恍然間反而覺得她和他是靜态，周圍的景象則在飛舞、旋轉，無數人影漸次模糊。

榮雪霁眼睛一眨不眨，只顧看着林錫，一時滑步太快，在即将絆一跤之前，林錫以一個相當自然又出乎意料的舉動解救了她。

他雙手握住她纖軟的小腰，直接将她舉起，同時潇灑轉身，令她從自己左邊輕快降落在右邊，無縫接續上了音樂旋律。

林錫這個舉動直接蘇倒了一大片人，聽背景的驚嘆和尖叫就知道，榮雪霁也沒想到林錫力氣這麽大，她剛才被直接舉過他頭頂，手直直按在他肩上，壓根沒反應過來，因為這個動作，她的裙擺又盛開了一遍，實在賞心悅目。

林錫是真的一點氣都沒喘，完全沒有勉強，榮雪霁不由産生了自己很輕的感覺。

悠然而生的甜蜜感讓榮雪霁醉了。她發出一聲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輕笑，如夜莺出谷，林錫眼神幽深，也低聲笑了，他們的臉貼得很近，近到榮雪霁可以數清林錫的睫毛，炫目的白光接連在她眼前炸開。

一曲結束，林錫以一個抱着榮雪霁下腰的定格姿勢，結束了這支雙人開場舞。

全場安靜了三秒，緊接着是響徹大廳的歡呼與喝彩。

由于大家的反應太過熱情，林錫提前帶榮雪霁退了場，以免影響到接下來的舞會流程。

再後來，榮雪霁也不知道自己為了平複心情胡言亂語了什麽，總之回過神時就已經在大街上了。

現在，車內流淌着浪漫的歌聲，榮雪霁盯着起了霧的車窗，她想側頭悄悄看一眼林錫，就一眼。

不過臨到頭還是慫了。

她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就好像被正中了紅心。

忽然，放在身側的手被覆住，榮雪霁整個人都定住了，下一秒感到自己的手指被林錫握住了，然後緩緩摩挲，捏玩。

這麽親昵而從未有過的行為，手上灼熱的溫度和有力的撫觸一陣陣傳來。榮雪霁沒有拒絕，反而是更加專注地盯着窗外。

兩人都沒有看對方，都若無其事的樣子，林錫嘴角微翹，像在想愉悅的事，他捏着榮雪霁輕軟纖細的手指，捏着她圓潤如貝殼般的指甲。

一片安靜中有種默認的古怪氛圍在流轉，只有兩個人彼此知曉。

這樣微妙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回家後，榮雪霁走進客廳，不由地驚呆了。林錫跟在她身後，無聲笑了笑。

客廳被布置得煥然一新。潔白的燃氣式壁爐裏火焰飄逸，壁爐上方還有一只很可愛的冬青花環，銀色和白色為主基調的聖誕裝飾随處可見，顯得純潔溫暖，白色三角鋼琴旁邊有一株翠青翠青的聖誕樹，樹下擺放了許多件包裝精美的禮物，聖誕樹上綴滿了亮晶晶的小球、鈴铛、松果之類。

不光如此，角落的複古留聲機裏，正循環播放着一首爵士英文老歌，歡樂而動人，歌詞簡單直白，一聽就知道是一位男子在對心愛女子表達炙熱愛意。

榮雪霁不知道林錫是怎麽做到人明明在學校裏還能布置這一切的，但她此時真的很高興，高興得有些醺醺然。

榮雪霁走到落地窗前，驚訝道：“下雪了……”

家裏在三十層，視野高遠，自然能看到白色的細雪輕緩飄飛，撲上落地窗，這一幕極其出塵，令人心曠神怡，和着室內溫暖的景象，令人恍然不知今夕何年。

林錫站在她身後，陪她看了一會兒雪景，說：“雪霁，轉過來。”

榮雪霁心裏咯噔一跳，被發現了。

她自從到家後就避着林錫眼神，找個借口假裝看半天風景，也是有種害羞的心态在作祟，沒想到被林錫識破。

榮雪霁鎮定轉過去，眼神卻飄忽不定，臉蛋也紅紅的。

林錫展顏一笑，拉起她的雙手環到自己肩上，然後抱着榮雪霁，慢悠悠地和着音樂搖晃起來。

沒有之前在舞會上跳的驚心動魄感，只是踏着節拍很随意地輕晃，溫馨又自然，榮雪霁卻忍不住笑了，她環着林錫肩膀，從這個視角不想看他也得看他。榮雪霁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神就像含了一層水，看得林錫目光幽深了起來。

榮雪霁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紅潤就沒下去過，好像一顆蘋果，讓人想咬一口。

“你在想什麽？”林錫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聖誕樹挺好看的，哈哈。”榮雪霁随便亂扯。

“可是你的臉好紅啊。”林錫一本正經地說，還用一種極為無辜的神氣瞧着榮雪霁。

榮雪霁頓時自亂陣腳：“我哪有！”

“真的啊，不會是發燒了？”林錫順勢勒了勒攬住她腰的手，榮雪霁一個不穩往前貼去，剛巧額頭便和林錫低下來的額頭貼在一起。

她鼻尖堪堪觸碰到了林錫的鼻尖，下意識地就閉緊了眼睛。

然後什麽都沒發生，只能感覺到林錫清淺的鼻息稍微遠去。

她聽見林錫輕輕一聲笑：“你以為我要親你了麽。”

榮雪霁登時石化，窘到無以複加，有種心思全部被林錫看透的感覺，顫巍巍地下意識拿雙手捂住臉，身體往下滑，最後蹲在地上臉埋在手裏不吭聲了。

林錫也索性跟下去坐在地毯上，去扳榮雪霁的手：“怎麽啦，給我看看你的臉。”

他還是用那種無辜的語氣，榮雪霁真想咬他一口，這明知故問的家夥從舞會那時就在看自己好戲了吧，就是在使壞，以前怎麽沒發現他蔫壞蔫壞的。

林錫力氣很大，榮雪霁根本敵不過他，手被拉開了臉還試圖往肩膀那邊躲，一邊小聲抗議，音線十分不穩：“你幹什麽……”

林錫拉開了她的手，雖然她還低着頭，但他還是看清了她已然是酡紅的臉頰，還有白嫩嫩的耳朵現在也像被胭脂水染過了，耳朵尖紅得最深，簡直要滴血。

她的睫毛就像被捉住了的蝴蝶，顫動個不停，眼睛眯着，不敢跟他對視。

從來沒見過這麽情緒外顯的榮雪霁，林錫一時也屏住了呼吸：“看着我。”

榮雪霁就像一頭驚慌失措昏了頭的小鹿，擡頭栽進了林錫的視線中。

林錫一雙睜得大大的眼對上，竟忘了自己的計劃，他預料中她的反應也沒有這麽的大……

烏黑的瞳眸像浸了水，潤滢滢的，瞳孔失焦，眼角紅紅的，像是被欺負得快哭了，又有着難以言說的清麗妩媚，因為太過害羞，目光是虛的，裏邊仿佛金星亂閃，就是不敢聚焦在他臉上。

林錫定定注視着榮雪霁，心頭的沖動卻在急速發酵，巨大的驚喜讓他遍體舒暢，表面卻依然沉穩，只是臉上似笑非笑。

無法承受一秒多餘的注視，榮雪霁一下子難堪地別開臉，卻被一雙修長的手及時溫柔扳住了，迫使她擡起下巴。

林錫的眼睛從未像現在這麽溫柔急切過，亮閃閃的像個小孩子。

“雪霁，”他叫了她的名字，“你喜歡我了。”

僅僅是陳述句，就讓榮雪霁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全身定住。

她張了張嘴，第一個反應是否認，但沒發出聲音。

簡單的心照不宣的事實被林錫親口說出，一切在剎那間改變了。

榮雪霁無力了，破罐子破摔似的跌坐在地上，一雙含着露水的烏黑明眸似嗔非嗔看了林錫一眼，明顯就是放棄了抵抗，默認了他的話。

林錫縱已想到，狂喜還是如海嘯席卷內心，他目不轉睛地望着榮雪霁，雙手捧着她的臉：“我想聽你親口說。”

榮雪霁赧然不已，心頭則軟成一灘水，甚至是心疼林錫的。

她之所以這麽害羞，除了意識到自己喜歡上林錫，更多的是對視角轉換的不适應，在這種心情悄然萌芽之前，她對林錫的态度完全就是在看待一個弟弟。

而現在，那樣的态度已經煙消雲散了無蹤跡，弟弟成了男人，還是她有生頭一遭喜歡并心動的男人。

一旦有了喜歡，她終于明白了之前種種林錫的心情。

于是榮雪霁感到了心疼。

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很多，上一世她和林錫的漸行漸遠，這一世林錫是如何密不透風不遺餘力地保護她，再望着林錫蘊滿星光的眸子，榮雪霁百感交集，眼眶酸熱。

“嗯，我喜歡你了。”

輕聲又堅定，榮雪霁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