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淤青留下沒多久,一片青色裏帶着些紫,鮮豔地覆在江行雪的身上。要不是杜羨偶然發現,這幾塊傷疤便會在衣服的遮掩下,悄無聲息地褪掉。
江行雪被弄得不知所措,嘴唇張了張又抿起來,再攏起自己的睡衣。他表情茫然畏懼,好像自己犯的錯被人揪了出來。
杜羨任他整理好領口,把淤青蓋住,他後退半步,給江行雪留出一定的空間,讓這場景看上去不那麽像審問。
江行雪用手指絞着衣擺,直到指尖泛白,他道:“沒什麽事。”
杜羨聽着江行雪的說辭,嗤了聲:“你幹嗎替人瞞着,心眼那麽大,別人受的罰是罰,你挨的打不是打?
“不是這樣的。”
“那快點說,誰揍你了?”杜羨皺眉。
江行雪糾結了片刻:“但是,沒什麽意義啊。”
杜羨說:“哪裏沒有意義,哪來的傻逼還在拿拳頭朝Omega說話,就是欠教育。”
“唔。”江行雪選擇了對杜羨坦誠,小聲嘀咕着,“可那個人是我爸。”
“什麽,是你爸就能打你了嗎?你倆有什麽沖突?”杜羨不敢置信。
江行雪說:“當時你們家派人來,我沒同意。”
這話說得很明白了,聯系起來一目了然。父母想讓他嫁過來,他沒點頭,然後被父母打了。
他怕杜羨不開心,匆匆道:“我不是因為我爸媽才答應這事的,你別生氣。”
“你都不生氣,我生什麽氣。”杜羨淡淡地掃了眼他。
他對江行雪的父母一無所知,但江行雪豁達開朗,他便以為他爸爸媽媽應該也是樸實善良的人。因為身處閉塞的環境,所以思想比較落後,但沒到行為野蠻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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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知江父對江行雪動手的那一刻,杜羨推翻了曾經的想法。
江行雪坐在床邊,看杜羨往外走再回來,抛給他一瓶藥膏,讓他去衛生間對着鏡子塗一點。
杜羨靠在門框上,肩寬腿長的,拎上T臺就是模特:“你爸爸媽媽平時對你怎麽樣?”
“很好。”江行雪答着,把藥膏一點點塗在鎖骨附近,在光下亮晶晶的。
杜羨覺得,江行雪的“很好”可能與自己理解的“很好”有偏差,他一手插在口袋裏,再問:“那我對你怎麽樣?”
江行雪沉思了下,認真說:“你這兩天兇我好幾次。”
杜羨:“……”
轉而江行雪道:“但你好好啊。”
很好是好,好好是好上加好。杜羨滿意了,随便一問想更讓那個自己放心點:“他們以前沒打過你吧?”
江行雪實話實說:“偶爾我不乖的時候,會打幾下。”
杜羨道:“和這次一樣?”
感覺到杜羨情緒的起伏,江行雪敏感地不吭聲了。
“怎麽又啞巴了,非要擠牙膏?”杜羨催促。
江行雪逃避:“不想說……”
杜羨說:“我是你的合法伴侶,不說我對你能有多好,至少不會打你,也不想別人沖你動手。你要是沒有解決能力,就應該什麽事都和我說,盡快去相信我、依賴我,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樣抓住我。”
“以前最多拍拍腦袋!”江行雪氣呼呼道,“害我長不高,生理書上說好多Omega可以長到一米八的!”
杜羨沒完沒了,手舉起來作勢要拍他頭,江行雪急忙捂住腦袋。
“這樣拍,還是這樣拍?”杜羨只是虛虛地比劃了幾個手勢。
江行雪戒備地盯着他,滿臉寫着:說好的不打我呢!
兩人僵持了一陣子,以江行雪悄悄放下胳膊為轉折,杜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揉了揉對方頭發。
“嗚。”江行雪剛梳好的頭發又亂了。
杜羨和他說:“雖然我媽當時和他們說過,往後要他們不要總來打擾你,但我現在想想看,如果是這樣對待你的話,除非你想見他們,以後你們都不用碰面了。你覺得這樣好不好?”
“我和他們其實,關系一點也不親密,不像我弟弟妹妹那樣,他們很少和我說話的,應該也不會再來找我。”江行雪忽的講。
杜羨嘁了聲,道:“最好是,萬一來找你,你得告訴我。”
他還想再說幾句,在他的生長環境裏,實在沒見過這樣的事情,顧及到對方畢竟是與江行雪有着血緣關系,收住了這股沖動。
江行雪對此沒有任何傷感,只是微微茫然了下,告別家鄉的這幾天裏,他終于有了“離開”的實感。
離開了麻木自私的父母、離開了閉塞落後的家鄉,以及無數個看不見生活能夠有所改變的日日夜夜……
他現在可以擁有很多種關于未來的可能性,不因為他自己,因為杜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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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是救命稻草的人在早上六點多就去打工了,江行雪連他人影都沒見着。
睡醒起床,江行雪下樓發現杜羨已經不在家裏,但應該沒走多久,杜羨走前往魚缸裏撒了把餌料,泡水裏才融化了一半。
桌上擺了部手機,杜羨在上面寫了密碼還有自己的號碼,這是他的備用機,暫時借給江行雪用,如果有事就給他打電話。
廚房裏攤着本書,大概是杜羨煮早餐時解悶用的,要出門了便随手一放。
金融類的江行雪看不懂,和天書一樣,他又不好随便進人家書房拿東西,硬着頭皮和這本投機定律死磕,看到一半趴在桌上睡了個回籠覺。
早上八點半,門外有人敲門,江行雪應了聲,對方稱是物業安保,說杜羨為他點了早餐,他放在門外了讓江行雪稍等來取,吃完把餐盤放回原位即可。
聽說是早餐,他以為是包子豆漿一類,打開門後映入眼簾的是輛銀色小餐車,上面擺滿了廣式點心,蝦餃腸粉馬蹄糕,還有海鮮粥在小火上煨着。
蛋撻炸得酥脆噴香,入口即化,江行雪吃完,心滿意足地眯起眼,中午物業再次敲門,兩葷一素一湯,色澤鮮美,江行雪以前胃口小,每頓吃的不多,這回幾乎是光盤。
如此,江行雪在家裏好吃懶做了一整天,等着杜羨隔空投喂。
杜羨回家時,江行雪安安靜靜坐在沙發上看書。
“走,辦銀行卡去。”杜羨叫他。
江行雪放下書小跑着去鞋櫃換鞋,穿的是杜羨昨天給他買的新衣服。
他道:“杜羨,蝦餃好好吃呀,是附近飯店做的嗎?”
杜羨說:“你要寫感謝信嗎?再想想你吃到蝦餃最根本的原因。”
江行雪聞言一頓,杜羨心道不好,自己是不是被他以為在邀功,他開始害羞了。
哪想江行雪下一句是說:“謝謝蝦!”
杜羨忍了忍,開門道:“趕緊走,我剛給人打完工,一天工資又得為你花出去。”
江行雪補充:“謝謝杜羨。”
不被感謝渾身難受,一被感謝更加不對勁,杜羨不知所措,沉默地給江行雪當司機。
副駕駛上有他上班的公文包,杜羨邊系安全帶邊道:“你扔後面去就行。”
江行雪也系好安全帶,把包小心翼翼地擱在自己的膝蓋上邊,晃了晃腿,仿佛要被帶去郊游。他道:“我拿着好了。”
裏面有電腦有資料,挺沉的,江行雪一路上抱着,下車時褲子有折痕,他拿手順了順布料,再被杜羨領着進了銀行。
取號辦卡,再去隔壁買電話卡和手機,杜羨教他自助打印機怎麽用,江行雪很乖巧地照做。
全部輕松搞定,江行雪如釋重負。杜羨去停車場取車,他在出口處站着等人來接。
江行雪的眸色很淺,像一塊琥珀,外加皮膚白,在斑斓的燈下蒙了層溫柔的光暈,襯得整個人更加漂亮,擺在櫥窗裏當娃娃都不過分,惹得路人頻頻回頭看他。
沒在街邊站多久,杜羨來了,江行雪問:“我們晚飯哪裏吃?”
“炸雞吃嗎?”杜羨答。
要是往常,杜羨會買點面包随便應付,然後回公司繼續趕工作進度,如今身邊忽的跟了個人,他生活都慢下了步調。
跟吃飽了撐的沒事幹似的,他倆在炸雞店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伍,挑了個小桌子擠在角落裏。江行雪歡呼雀躍地帶上塑料手套,而杜羨給他打開番茄醬的盒蓋。
江行雪感嘆:“好多雞腿啊,這樣子下去,雞腿會不會不夠?別人想吃的時候就沒有了。”
他以前待的地方哪有這種連鎖店,雞是自家養的,等老得不能繼續生蛋,便會被媽媽殺了炖湯喝,兩條腿一條給爸爸一條給弟弟,沒得再多了。
“你還關心別人有不有的吃?”杜羨說,再騙他,“能吃的時候趕緊吃,不夠吃還能再買,過了會雞腿就被賣光了。”
江行雪清瘦,可身上沒肉也不顯得病态,單看手腕的話很細,好像一只手可以輕松圈住。
別的Omega是這樣的嗎?杜羨納悶,而後發現,他沒那麽注意過別的Omega,于是不做多想。
江行雪左顧右盼,看見餐廳後臺有雞腿一盆盆地盛出來。這些食物進了保溫箱以後,店員對顧客道:“這是今天最後一批喲,您有什麽需要嗎?”
顧客答:“麻煩十只雞腿打包。”
聽完他們的對話,江行雪抓着一只雞腿遞給杜羨,要杜羨吃。
他顯然是窮苦慣了,經常要為飽腹發愁,這時下意識地做起了最壞的打算,自己主動做出退讓。
他目光充滿了擔憂:“這點你能吃飽嗎?”
餐盤上有兩杯可樂兩個漢堡兩份雞塊一杯草莓冰淇淋,和五只雞腿。
杜羨想,雖然自己偷吃過一次這人的紅薯幹,但這人是不是對自己的食量有什麽誤解。
他無語地挖一口冰淇淋塞江行雪嘴裏,說:“不會餓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