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電影節期間來參加展映的國內電影也有幾部, 一晃而過的一些面孔還有幾分臉熟，但獲得提名的卻只有《雙面人》。只是這部電影的制片人是菜鳥，導演是新丁，連兩位主演在業內的存在感都不高, 可想而知, 這部電影多受國內外同行冷遇。也就是後來星輝的造勢，讓這部片子多了一些水花, 只是沒想過後來又爆發了丁晨曦解約事件, 大衆的關注焦點頓時被分散。

國內同業也有媒體記者駐紮在斯明澤，但大部分都是負責國際板塊的, 忙着去預約采訪國際大腕。

星輝倒是動用關系聯系了相熟的國內記者, 希望對方能在電影節期間多加宣傳報道。

雖然天氣不太妙，但他們還是順利抵達。

顧情長深吸一口氣, 凝視靜氣，這才扶着徐子安的大手走下禮賓車。

徐子安和那吉都是一身嶄新西裝，那吉還有點不适應, 穿了這身衣服差點同手同腳，踏上紅毯後，他就更緊張了。

顧情長走在兩人中間，悄悄捏了捏那吉的手，輕聲安撫道：“小吉，該我們了。”

那吉立刻提起胳膊，好讓顧情長能挽着他的左手。

顧情長今天身上穿的禮服是卡尼的春季高定系列，很經典的赫本款船領束帶高腰裙, 腰收得很纖細，下擺像微微綻放的花兒一樣散開，脖子上是謝詩瀾新款星光碎鑽項鏈，與腳下的銀色一字帶細跟鞋遙相呼應。

顧情長臉小、頭身比快趕上模特的比例，骨架玲珑瘦而不柴，這身禮服又是收腰，頓時凸顯出恰到好處飽.滿但并不誇張的胸部線條，配上細腰和修長的脖頸，整體造型優雅中略帶性.感。

她一邊挽着一位西裝男士，面帶矜持的淺笑踏上紅地毯，需要拍照時便站定，落落大方面對兩旁的記者媒體，她的嘴唇飽.滿、眉目飛揚，眼中發出細碎的星光，簡直比她脖間的碎鑽還要閃亮。

這張笑起來能融化冰雪、哭起來能讓人心顫的面孔表現力非常強，瞬間仿若迫不及待般跳入記者們的鏡頭，有位高個男攝影師手一抖，忍不住哇地發出驚呼：“Oh，my god！”

有些外國記者雖然不認識這幾張陌生的亞洲面孔，但也忍不住跟着飛快按下閃光燈，抓拍了幾張，甚至有人喊了聲讓他們走慢點。

“Please！”他們不停喊着。

那吉緊張地問：“他們在催我們快走嗎？”顧情長若無其事道：“保持微笑，他們在給我們拍照。”

顧情長一行人在紅毯上行走的速度算比較快的那一撥，他們這種冷門劇組被安排在靠前的時間出場，因為後面還有劇組等着上場，他們不敢耽擱太久，怕被工作人員以為是故意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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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情長一看人群中星輝公司邀請的那家媒體拍完紅毯照，便不再做停留。挽着制片人和導演又快又穩地往前邁步。

方才鬧騰的記者們這才都放下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站在聊天，互相交換信息。

華星娛樂報道國際版的記者陸敏看同事王佳暫時放下相機，連忙問道：“這次國內明星也來了？”她問的是剛才走過去的《雙面人》劇組。

王佳正在回放剛才拍的照片，收了星輝一個大紅包，她總得把照片拍得好看點。聽陸敏這麽問，她就點點頭：“這次國內也有一部獨立電影被電影節提名，不過獲獎希望應該不大，不是沖獎力作。”

陸敏一直是做國際新聞的，國際影壇上的大腕她如數家珍，但對上國內藝人，不太出名的她還真叫不上名字，所以看到顧情長這張生面孔被幾個外國記者追捧，才會露出幾分吃驚和疑惑。

“這張臉倒是很有表現力，就是不知道演技如何？”她喃喃道。

王佳撇嘴：“國內電影那一套你還不了解嗎？好導演好演員都容易找，好劇本卻太少了。更何況要什麽沒什麽的獨立電影，主演演技再好也沒用。反正我是不看好。”

陸敏倒是對國際市場了解更深一點：“話也不能這麽說，斯明澤電影節一向很支持年輕導演，也鼓勵各種藝術形式的嘗試。歐洲這幾年雖然不像以往追捧亞洲電影，但和好萊塢那一套審美還是不太一樣的。小衆的片子也能存活下去。”

兩人聊了幾句，突然人群爆發出巨響，記者們紛紛都往前擠，看來是有大腕來了。

陸敏連忙扛上裝備武器，瞬間進入戰鬥狀态。

此時顧情長一行人剛在紅毯盡頭的簽字板上簽完名。電影節主席站在會場門口，伸開雙臂，笑呵呵地擁抱了這群年齡足以當他孫輩的年輕人。

“美麗的精靈女孩，你好。”外國人一向分不清亞洲人年齡，路加·莫特利看顧情長就覺得比自家小孫女還可愛，不禁心生好感，熱情地和她互貼了臉頰。

“您好，主席先生。”顧情長也挺喜歡這個白胡子老頭，露出燦爛笑容回應對方的熱情。

路加·莫特利轉向徐子安，大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輕人，我們又見面了，希望你在電影節期間有段美好時光。”

“莫特利先生，感謝您的盛情。”徐子安笑着和他握手，當初能申請到電影節的拍攝基金，他簡直要感謝上帝，雖然他是無神論者。後來才知道其中有莫特利先生的幫助。

聽到身後的動靜，三人知道有重量級人物到來，不敢耽誤莫特利的時間，連忙告辭走進會場。

顧情長忍不住回過頭，看見莫特利大笑地大步往前走，迎接一位紳士。

莫特利對他們的态度是禮貌，而對這位聲名在外的國際影帝那就是熱絡了。

徐子安面露動容：“是阿爾奇·海恩斯，沒想到他竟然會來，事先好像沒有聽到傳聞。”

三人看了幾眼，就往裏面走，參加完簡短的開幕式後，他們就會去《雙面人》的放映廳。

劇組主創人員都坐在前排。

廳內觀衆如果剔除那幾個明顯記者模樣的外國人外，普通觀衆只有小貓兩三只。在電影節期間，普通游客和當地市民購買一組套票，就能在期間不受限制觀看喜歡的電影。

《雙面人》放映廳門口的海報上都是生面孔，還是一部華語片，自然沒有多少普通觀衆會駐足。如果不是這次獲得提名，應該連前來觀看的記者和影評人都不會有太多吧。

小小的放映廳，勉強坐滿了三分之一。後排有人躺着睡覺，估計是把這間冷清的放映廳當做休息室了。

那吉把視線轉向大屏幕，不安地攥緊了雙拳。

顧情長也是第一次看《雙面人》成片，不過她不像徐子安和那吉投入全部身家背負巨大壓力，所以當燈一暗下來，她就帶着輕松的心情觀看起來。

不同于冷峻的電影內核，這部片子的色彩很特別，甚至能算得上溫柔，雙眼仿佛是透過一塊毛邊玻璃往外望，然後發現了這座被迷霧籠罩的朦胧城市。冬天的華寧市帶着夢幻般不可思議的迷離色彩。

整部影片都是霧霾灰的色調，人物臉上大量的柔光，低飽和度低對比度的電影畫面，連電影中最血腥殘酷的部分，似乎都被這種鏡頭中和了，剝離冷冽只剩下哀傷。

“這顏色真美。”顧情長聽到身後有記者發出感嘆。

看來這後期的錢花得值，怪不得徐子安當初把房子都抵押了還湊不夠資金。

國內獨立電影最被人诟病的就是電影色彩和聲音，顯然徐子安和那吉在這兩點上花了大力氣。

為了和整體電影色調一致，電影配樂曲風也十分柔美舒緩。當電音響起，悠揚的風琴聲中，一位頭發茂密光澤的紅裙性感女人出現在鏡頭中，她站在小舞臺中央，美麗的燈光灑在她臉上，長長睫毛漏下細碎的光芒，她微微仰頭，曼妙的身體猶如水中的海草一樣輕搖，嘴中發出絲綢般柔.軟的女聲。聲音猶如情.人在耳邊喃喃細語，又像夜空中飄落的雪花，溫柔中帶着徹骨的冰冷。

雪花不管再如何美麗，外形再怎麽柔.軟，它始終是冰冷的。

就像方茹那顆早已塵封凍僵的內心。

三年前，她剛考上一等學府，有一個在上高中的弟弟，母親只是一個普通的街道環衛工人，但她是個堅韌的女人，獨自一人養大了兩個孩子。眼見孩子長大成人，一家人的希望就在眼前，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碾碎了這個風雨中飄零的家庭。

一.夜之間，方母癱瘓卧床，正當花季的弟弟不幸身亡。方茹接到噩耗後，退學回家一邊工作一邊照顧母親。

她接替了母親環衛工的工作，白天上班，夜裏卻在酒店會所打工。

結束一曲，方茹雙眼略帶冷意地望向包廂裏早已糾.纏成一團的男男女女。

轉瞬又笑了起來。

花了三年時間，她終于混到這家“天上地下”會所。

這間會所只向特定人群開放，也只有特定的人群才會聽說它的名字。只有錢的話可能連門都摸不到。

華寧這座城市裏最有權勢的一批人都集中在這裏。

方茹來這裏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一個她追查了整整三年的男人。

他正在底下的沙發座裏，左右手摟抱着嬌媚的女人，酒色穿腸過。

顧情長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笑了。這一次的笑容一下子把觀衆吓到了，像夜裏狩獵的貓頭鷹，冰冷銳利，不帶一絲人氣和感情。

翌日，某位清潔工在所在的打掃區域，發現一個很大的黑色塑料袋。

解開袋子，驚恐的尖叫聲後，不久尖銳的警笛聲響起。

接到報案的附近派出所民警石驚天和同事來到現場。

看到那袋被煮熟的人肉，肚子和喉嚨一陣翻滾，馬匹，太惡心了。

這是一起惡性案件。民警只管得了小糾紛抓抓小偷之類的治安案件，這種刑事案件重案一般是屬于刑警的管轄範圍。

案件很快被移交出去。石驚天內心不免遺憾，對于一個剛從警校畢業的熱血青年，他渴望一個證明自我的平臺，而不是每天被雞毛蒜皮的小事淹沒，忙得分身乏術卻又一事無成。

老警員們看着失落的石驚天，搖搖頭，感嘆“年輕人啊，現在的年輕人啊”，手中拿着茶缸，慢悠悠晃出辦公室。

那起惡性案件卻一直沒有進展，死者頭顱不翼而飛，其餘肢體部分又被分解煮熟，線索太少，而現場前夜又下了一整夜暴雨，所有現場證據都缺失。案件偵破難度很高。但如此娴熟的作案技巧可以判斷出，兇手絕對不是第一次作案。

警方開始排查全城失蹤人口。同時調集全城未告破的懸案，希望能找出同類型犯罪案件。

但華寧不僅是一個人口基數大的城市，更是外來人員數量多成分複雜的城市。

在這個分裂的城市裏，高速發展繁花似錦的另一面是混亂黑暗的底層秩序。

石驚天很關心案情，卻無權過問，但他知道當天報案的是一名女清潔工。不知為何，他對這個人很好奇。也許是天生的直覺，他監控了這位普通的女清潔工，卻發現她越來越不普通，身上的謎團也越來越多。白天是平凡無奇的清潔工，晚上又化身性.感風.情的妓.女。

方茹發現她殺死的那名包廂裏的醉鬼不是當年的酒駕司機，也許她殺錯人了。

不過他還是該死。方茹冷笑。雖然他沒有害死她弟弟，但也肯定犯過命案，她就當為某個不知名的可憐人報仇了。

很快華寧又發生一起高橋跳水自殺的離奇案件。警方懷疑死者并不是單純的自殺，但法醫檢測卻是死者血液酒精含量過高，懷疑是酒精中毒後落水。至于自殺還是他殺，還有待進一步偵查。

石驚天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到新的案件上，放松對方茹的監測。

但他依舊挂心她，通過職務便利，他調查了方茹的家庭也了解她的過往和現狀，出于男性天生對美麗女性的憐惜和渴望心态，他無可救藥一步步深陷方茹編織的情網。

他以為他愛上了對方，只是沒想到這一切都是方茹誘他入網的陷阱。

當真兇浮出水面，方茹被警方全城追捕，打算搭船潛逃時，一直監控她的石驚天緊追而來。

他勸方茹自首，方茹自然不肯。

大屏幕上的陽光大男孩哭得像一條喪家犬，方茹只是露出美麗的笑容，溫柔地撫.摸着他的臉。

她的臉被打了一層朦胧的柔光，美麗得像個純潔的天使，她身後的海面天空游艇被一片夢幻的霧氣籠罩，明明冬天應該是銳利冷冽的，此刻卻顯得夢幻而哀傷。

方茹附耳在石驚天耳邊輕聲道：“有你在，這個世界似乎并沒那麽糟糕。”

她看着他，明明在笑，哀傷卻從大眼睛中蔓延出來，這一瞬間，鏡頭外的觀衆仿佛看見一個破碎的靈魂在漆黑的荒野徹夜哀嚎。

大銀幕會放大缺陷和不完美，也會放大美麗和細微複雜的情緒。當這種情緒紮了你一針，讓你哭讓你笑，讓你忍不住跟着動容，那就說明它在某種意義上是部優秀的作品。

這一刻，顧情長的演繹被放大在電影屏幕中，跳入每一個觀衆的眼中，她精準的面部控制能力，和強烈的情感共鳴能力，使觀衆被她抓入某種虛空的氛圍中，在這個虛拟世界中，她就是王。

顧情長聽到身後有觀衆一邊流淚，一邊抽噎地對身邊的男朋友說：“她沒有流淚，但我能感覺到她巨大的痛苦。”

這是一個注定走向自我毀滅的美麗而悲劇的人物。

顧情長眨了眨眼睛，擠掉眼睛中的濕意。

石驚天手中的槍支早已打開保險栓，但他的手一直抖，像面條一樣軟下去。

他舍不得對這個女人開槍。

他哭得像條狗。

寒風獵獵，卻吹不散這無處不在籠罩的迷霧。

發絲和風衣在風中飛揚，美麗的女人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

随着槍聲響起，她內心錯愕，只來得及在落水前，轉頭留下那個含義莫名的複雜笑容。

她不喜歡流淚，眼淚代表懦弱和屈服。

所以她從不哭泣，除了三年前的深夜她在醫院看到弟弟的屍體，唯一一次挖心的血淚似乎掏空了她的靈魂。

在走上複仇之路的那一刻起，她早已預料到今日的結局。

只是沒想過朝她開槍的會是那個那麽喜愛她的大男孩。

他肯定比她更痛吧。他一定很痛苦。多可憐啊。

她仰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沒有太陽。但她并不覺得冷。

她好想對那個清澈陽光的大男孩再笑一次。

可惜來不及了。

槍聲響起的那一刻，屬于她的大男孩就消失了。

就像她另一個弟弟一樣，消失了。

巨大的水花飛濺而起。方茹小腿中槍踩空跌入水中。

石驚天丢掉槍，失魂落魄地跟着跳下去。

但那個女人像雪花一樣，随着天亮日出，化為無形，消失無蹤。

那道熟悉的絲綢般柔.軟的女聲，低低哼唱起來，舒緩的電音中，曾經的青澀男孩徹底被世界洗禮，他脫去警服，穿着一件連帽衫，來到墓園，彎腰把一束桔梗花放在墓前。

墓碑照片上是一個大男孩的笑臉，大大的笑容潔白的牙齒，笑得無憂無慮天真爛漫，似乎一點都不介意自己早已躺在冰冷黑暗的地下。

石驚天伸手輕摸石碑上的照片：“你笑起來确實和以前的我很像。”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又放棄了。

轉身。離去。

輕靈的非洲手鼓聲越變越清晰，冷豔的弦樂夾雜其中，低低的女聲溫柔地哼唱。

鏡頭慢慢搖近石碑，露出照片下黑色字體：“方斌墓——姊方茹立”。

沒人知道那個叫方茹的女人後來怎麽樣。

是死了還是失蹤？

她就像一個迷，突然出現在石驚天的生命裏，又轉瞬消失。

她曾經試圖用最慘烈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對抗，但最終失敗了。

整個放映廳一片緘默，似乎被無處不在巨大的哀傷所籠罩。

片尾字幕結束，屏幕一片漆黑。觀衆沒有任何反應，安靜，似乎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會炸響。

連沉穩的徐子安都繃不住臉色，他們不會失敗吧，觀衆不會不喜歡吧，這電影真的很爛嗎？

就在不安得幾乎要崩掉心弦的時候，熱烈的掌聲突然在耳邊炸開。

不知什麽時候放映廳坐滿了一半的人，也許是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但優秀電影的情感共鳴都是相通的。在場的觀衆紛紛站起身，大聲拍手表示喜愛和贊嘆。

那吉轉身抱着顧情長哇地哭出聲。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一片濕潤。

靜靜流着眼淚，卻緩緩勾起嘴角，露出滿足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下今天晚了，騷瑞。

為了把一整部分寫完，所以時間超過了，在下就幹脆多寫一點，寫滿五千字。

所以今天又是大肥章，那麽小可愛們應該滿足了吧。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