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随着一聲打板, 文靜拎着一個頭盔蹬蹬跑下樓。顧情長随手就套了件連衣裙,緊跟着她的腳後跟追來,嘴裏急.促地喊道:“小悅!小悅!”神色忐忑惶恐。

升降機随着兩人在走廊你追我趕的動作快速移動,攝影師的鏡頭死死追着兩人的背影。顧情長的短發已經提前噴濕, 一縷一縷地黏在前額, 發梢水滴直往下落,肩膀後背已經暈濕一片。

龍悅沒有停下腳步聽左婉婉的解釋。

她害怕自己一停下來, 內心壓抑的惡意就會像火山一樣噴湧而出。

那樣太難看了。

她掏出電動車鑰匙, 戴上頭盔,長腿利索地跨上電動車。

左婉婉的手剛要碰到她, 龍悅就一擰車把, 車飛快地跑出去。

左婉婉想也沒想,立刻追在車後面跑起來。

腳上的拖鞋太滑, 在追趕中被甩了出去。她就光着腳一步一步踩在尖銳的路面上。

“小悅,小悅,我腳疼!”她一邊喊着, 眼淚就滾滾而下。聲音虛弱地在風中消散。

從小她就是龍悅的跟屁蟲,龍悅去哪她就跟着去哪,就害怕龍悅把她一個人丢下。

好像多年的噩夢終于成真,夢見她又被人鎖進暗無天日的櫃子裏。

望着越來越遙遠的人和車,她激烈地抽噎起來,揪着胸口的衣服,一顆心抽疼抽疼,連小拇指都在發抖。

龍家和左家是住在同一棟樓裏的鄰居, 龍悅和左婉婉是樓裏唯二同齡的兩個女孩。區別是龍家有錢,而左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龍悅是學霸,而左婉婉是吊車尾的學渣。

龍悅的父母雖然不管她,但她從不缺錢花,而左婉婉的父母整天鬧得雞犬不寧、吵架打架,甚至互毆,就是不離婚,打孩子更是家常便飯。左婉婉總是跑到龍家躲起來,龍悅也總是一個人在家,她會大方地開門收留她,兩個小女孩一起玩龍悅的玩具、吃龍悅的零食。

龍悅和龍悅的家,是左婉婉年幼時唯一的避風港。不管在家還是在學校,左婉婉總是默默跟在龍悅身後,直到龍悅考上重點高中,跟着離婚的母親離開了那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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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婉婉的父母也離婚了,但不一樣的是她被自己的母親像累贅一樣抛棄了,別無選擇只能繼續呆在那棟老樓裏,上着一所普通高中,每日回家面對那個總是喝得醉醺醺就拿她出氣的可憐蟲一樣的父親。

從這之後的許多年裏,左婉婉時常做噩夢,就算她已經長大成人離開那棟牢籠般的老樓,她依舊時常夢見自己被鎖在黑魆魆的櫃子裏,無論她怎麽哭着喊着都沒用,沒有人會來救她。直到天亮鬧鐘把她叫醒。她大汗淋漓地醒來,把頭埋進被窩裏低聲抽泣。

左婉婉意識到如果今晚她不能追上龍悅,她就會永遠失去她。

不!不可以!不可以這樣!

她更用力地跑起來,赤.裸的腳底一次一次刮過粗粝的路面,她就像腳踩在尖刀上的美人魚,落地的每一步都鑽心刺疼。

也許是流血了吧,但她整個人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覺。

眼淚一刻不停地從眼眶滾落,猶如心裏漏了一個黑洞,她嘴裏喃喃地叫着:“小悅!小悅!”

下一刻身形趔趄,兩腳一軟跌倒在路面。

顧情長撲倒在劇組準備的墊子上,化妝師連忙過去幫顧情長弄好雙腳的傷痕特效妝。

顧情長擺好姿勢,确認無誤,鏡頭重新開始,飛快往下繼續,定格在傷痕斑斑的雙腳上,鮮紅的傷口出現在雪白的肌膚上尤其刺目。

她用沾血和塵土的雙手抹了把臉上的淚痕,又站了起來,繼續一邊追一邊喊着:“小悅!小悅!”

龍悅從後視鏡看到左婉婉追了過來,她知道她摔倒了又爬起來,還在繼續追着她跑。

就像曾經那個身高比同齡人矮很多、一臉營養不.良的四五歲小女孩,總是追在她身後,怯生生地喊着:“小悅,小悅,等等我,等等我!”

到底是為什麽?她們的關系怎麽會變成今天這樣?看着左婉婉哭,她比她更想哭,卻哭不出來了。

一座城要被攻破永遠是從內部的混亂開始的,她和向映彤的關系如果足夠堅固,就是再來一百個左婉婉都不會改變。她不介意這一點,但她介意那個人為什麽是左婉婉。

龍悅的車速漸漸慢了下來。

左婉婉又一次摔倒了,她已經記不清跑出來多遠了,眼前早已失去龍悅的身影。

她掙紮地要爬起來,卻力有不逮,她用力拍打自己軟弱的雙.腿,嚎啕大哭,像個迷路失去方向的孩子。

“小悅!小悅!我腳疼!我疼!我疼!”眼淚模糊了雙眼,混着塵土劃過臉頰。

她知道喊得再大聲也沒用了,龍悅聽不見了,聽見了不會管她的。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要彤姐了,不要了。

都還給小悅,彤姐本來就是小悅的。

她從來就沒想過要奪走彤姐。

不要了,不要了!

她的想法天真得近乎殘忍!

“把手給我!”不知何時,龍悅掉轉車頭,返回在左婉婉身旁停下。

“小悅!”左婉婉擡眸,立刻破涕為笑,一張哭得像小花貓的臉此刻露出天真嬌媚的笑顏,燦若春花。她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

龍悅握住她的手,胳膊猛地發力,把她拉上車後座,摘下頭盔戴到她頭上,面無表情地說:“坐好!”

左婉婉立刻扣上頭盔的帶子,從背後摟住龍悅的腰,一顆倉皇的心這才安定下來,聲音輕快地問:“小悅,你要帶我去哪裏?不管去哪裏,只要有小悅在就行。”

“別說話!”龍悅板着臉。

夜風習習,吹在臉上,吹亂了發絲,龍悅的頭發絲絲縷縷地打在左婉婉臉上。她伸手抓了抓,嘟着小.嘴大聲在龍悅耳邊笑:“小悅,你的頭發好香。明明用同樣的洗發水,為什麽你的頭發就是比我香?真不公平!”她緊緊貼着龍悅瘦弱卻堅強的後背,笑聲快樂得像個出門郊游的小學生。

車不知不覺開出鬧區,來到一個小山頂,龍悅停了下來。

左婉婉一臉乖巧跟着龍悅下車,兩人找了塊空地随意坐下。

龍悅望着遠處依稀挂着幾顆星子的天空,半晌,終于開腔聲音沙啞地問:“為什麽?”

她知道左婉婉聽得懂她在問什麽。

其實向映彤真可憐,她不知道左婉婉根本不會愛人。

她不懂愛是什麽,更不會愛上向映彤。

“對不起,小悅!”左婉婉一臉讨好地回答道,“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再搭理向映彤了。我們和好吧,好不好嘛!”

緘默在黑暗中無聲蔓延,左婉婉仿若等待宣判一樣,雙手攥緊,緊張得幾乎窒息。

“你知道我不想聽這個。”龍悅語帶失望,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左婉婉。

“好想抽根煙啊,在這個時候。”左婉婉突然發出長長的嘆息,手上做出點煙的姿勢,看得出來動作很熟練,煙齡不短。

龍悅瘦削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贊同:“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左婉婉失笑:“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着呢。這麽多年,我們都變了啊!不過你沒怎麽變,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容易心軟。”不管她做錯什麽事,只要求一求,龍悅就會心軟。她得意地想,她知道在龍悅心裏,她是特殊的。

龍悅的雙眼徑直望向左婉婉的眼睛裏,直看得她再也笑不出來,嘴角僵住,垂下眼簾掩蓋住內心的複雜。

兩人默默在山頂坐了一.夜直到天亮返回。

後續再補幾個鏡頭,這一段戲就算拍完了。

導演喊了聲“卡!”顧情長也跟着松口氣,她快冷死了。

守在一旁的伍思羽連忙過來用大毛巾給她擦頭發,顧情長裹着厚大衣,圍着暖風機瑟瑟發抖。

今晚的幾場夜戲都很順利拍完,比預計的提前了一個多小時。主要是顧情長超常發揮,幾乎沒有任何卡頓,不愧是“一條過”。

不快不行啊,北州春夜的溫度也不是肉.體能扛得住啊!

更何況她濕着頭發,就一件單薄的裙子。

顧情長簡直是以魔鬼般的意志,才戰勝立馬抱住胳膊瑟瑟發抖的欲.望。

她容易嘛她!

不管她容不容易,反正滕鶴洋很滿意地喊收工。

文靜也換好衣服出來,敲了敲化妝間的門:“情長,我叫了從容,我們三個出去喝一杯吧,我知道這附近有家燒烤吧。”她面帶笑意誠懇地發出邀請。

從容也背着包走過來:“情長,時間還早,一起去吧。”

顧情長笑着點頭:“行,你們等我五分鐘。”

伍思羽快手快腳地收拾好化妝箱。

顧情長也把劇本杯子什麽都塞進背包裏,拉上拉鏈,背在肩膀上。

一行人一起走出影視城。

夜晚的影視城并不冷清,還有很多人在趕夜戲。

文靜在前面帶路,來到一家不大,但看起來挺整潔的小店。

她一副老熟客的模樣,愉快地和老板打招呼,老板笑着回應:“快進來,裏面有小包間。”

文靜回頭看了眼從容和顧情長:“你們要坐裏面還是外面?”

“我都行!”顧情長和從容不約而同回答道,随即相視撲哧笑出來。

文靜也是一臉莞爾,拍手道:“那我就決定了,坐裏面吧。”

“好!”又是整齊劃一的回答。

文靜:……

從容幹脆挽着顧情長的胳膊,得意地朝文靜揚了揚下巴:“怎樣?我倆是雙胞胎!就是這麽默契!”

“行,算我輸!”文靜攤手。

年輕姑娘們哈哈笑着擠成一團。

坐在三合板隔開的簡陋小包間裏,四人手上的易拉罐啤酒用力一碰:“幹杯!”

冰涼苦澀的液體順着喉嚨滑行而下,顧情長情不自禁發出一聲舒服的酒嗝。

累了一天後,來杯啤酒,真是太舒服了。

最重要的還可以撸串。

從容朝外頭大吼了一聲:“老板,燒烤好了沒!”

“來喽,來喽,就來喽!”老板聲音洪亮地在外頭高聲應和。

作者有話要說: 拖延症晚期了。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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