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色沙漠(下)
那異族将軍陰狠地看了一眼石頭彈來的方向,扔下一個歹毒的笑容,便消失在人潮之中。
有幾個人看見海月墜馬,不由地驚道:
“镖頭!”
“項镖頭,小心!”
只見那戰馬感覺到主人墜落馬下,四蹄機敏地閃躲着她的身體,使她不至于被馬蹄踩踏。附近的幾名敵軍士兵看見她,便趁機揮刀向她砍來。
海月見狀,顧不得左臂的劇痛,便迅速爬了起來。側身一躲,反手揮刀将來人砍死,卻不曾想又來了兩人從她背後偷襲。那敵軍士兵揮劍一砍,便将她身後的盔甲劃傷,她吃痛,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卻用拼死用彎刀抵擋住刺向她的刀戟,死死抵抗着。
荀徹轉頭看見女子仰倒在地上,與他的腦海裏幾乎如出一轍的場景幾乎重疊。他拼命地沖到女子身邊,用盡全力劈出兩刀便将那二人砍倒,伸手将女孩扶了起來。
荀徹看見那支貫穿海月左肩的羽箭,沉聲道:“忍着點。”他話音剛落,便使刀将羽箭兩頭“刷刷”砍掉,将半截羽箭強行取了出來。
海月面色煞白,卻不吱一聲,任由他擺布。荀徹伸出右手,用齒咬開纏在他手腕上的紫色綁帶,快速地纏在海月不斷流血的肩頭。
海月向荀徹道了聲謝,環視了一遍四周,找到葉清桓囑咐了他幾句,便又加入了戰鬥當中。只見葉清桓尋了一個空隙離開,繞到了院外。
原來他此番正是去尋找那幾個大型監牢。他幾番搜索下來,卻毫無發現。正當他焦急之時,卻看見另一處院子中似乎被鐵鏈鎖上了。他用短斧劈開鐵鎖,驚動了裏面關押的囚犯。
葉清桓忙禀上姓名道:“在下長城守衛軍聯絡部參領葉清桓!弟兄們有想殺叛軍的,都跟我來!”
葉清桓在長城守衛軍裏聲望不低。這些在叛軍監獄裏關了許久的人聽到他的名號,便紛紛站起來。葉清桓四下搜索了一遍,找到挂在外牆的鑰匙,将所有監牢的門統統打開。只見那兩三百人跟着葉清桓繞到武器庫,裝備之後便加入了戰場。
項海月帶領的白狼镖隊和長城守衛軍,以極低的傷亡殲滅敵軍百餘人。而此戰之後,他們的人數也攀升至三百六十餘人。
寂靜的長夜之中,而邵關此處卻依舊燈火通明。四下裏躺着無數颉莫叛軍的屍首,鮮血滲過他們的鞋底,一直流淌到院外去,凝成駭人的血色冰痕。
這裏雖冰冷異常,可是站在人群當中,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
那些劫後餘生的長城守衛軍和俘虜們,皆紛紛向海月、荀徹和葉清桓等人叩首拜謝。
站在最前面的還是那名消瘦男子。只見他跪在地上,衣裳挂在他瘦弱的身體上顯得有些空空蕩蕩。他顫聲道:“吾等在戰後被俘,本該以身殉國,卻始終期盼有一日能重回故土,遂茍活至今。如今蒙受幾位閣下今日搭救,讓吾痛殺仇敵。從今往後,便是閣下從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葉清桓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卻并不扶他,反而一轉身,單手掀袍單膝跪地。他那雙堅毅無比的雙眸仿若重新注入了希望,盈盈光芒像北方最明亮的星宿。
他揚起頭看着海月的眼睛,終于開口道:“此番項镖頭救我長城守衛軍殘部,實乃大恩。我代衆位兄弟,從今日起,甘願終身追随項镖頭左右!”
海月鼻尖一酸,眼中似是蒙上一層雨霧。她上前将其扶起,道:“我項海月雖為一介女流,卻十分敬佩昔日長城守衛軍的不二功勳。如今正值亂世,中州大地多地告急,我白狼镖隊奉旨護送使臣前往西洲借兵,不曾想一夕罹難,我白狼镖隊弟兄竟折損半數有餘。如今與諸君雖不在前線,卻依然懇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若能早日借得雄兵,方能解中州危急!”
“吾雖不才,願與镖頭共進退。直到山川斷流,日月無輝……!”
葉清桓铿锵有力的話語響徹在邵關上空,連同衆人一同附和道:“直到山川斷流,日月無輝……”
直到山川斷流,日月無輝。
大明皇帝想不到,龍鷹王更想不到,在距離燕京數千裏之外的遠方,有一支鋼筋鐵骨一般的軍隊剛剛誕生。而這支軍隊,在黑暗中出生,卻生來便是為了颠覆黑暗。
海月下令在營地略作停留,又吩咐幾個弟兄去夥房架鍋熬粥,并将此處現成的飯食皆拿來分與衆人。葉清桓負責處理傷員,荀徹負責清點軍械。
海月正處理着左臂的傷口,荀徹走了過來,神色有些陰沉。她不好意思地将衣袖拉起,颌首道:
“師兄。”
荀徹點了點頭,道:“镖頭,那個叛軍首領,逃了。”
海月道:“可有人看見他逃往何處?”
荀徹搖了搖頭,道:“我已派人去追,但恐怕……”
“無妨。遲早還會再遇見的。可有人知道他是什麽身份?”
“方才抓了活口盤問,只聽說是龍鷹王身邊一個大将,此番是前往東平城集合後衛軍的。”
東平城。海月心裏不由一緊。她此番出行,帶走了镖隊幾乎全部的戰力。倘若……她不敢再想,只期盼景唐和兩位師叔明日一早便動身前往湖邊營地。只有在那裏,她才放得下心。
“葉參領!”
“項镖頭。”葉清桓應道。
“兄弟們體力如何?可否支撐到朱雀關?”
“恐怕我們無需攻打朱雀關了。”
海月轉頭看着他,眼裏有些困惑。
葉清桓道:“這些弟兄就是從朱雀關被押送來的。原本打算被送往前線當勞工,卻在這裏遇上了我們。後院還有不少的給養,馬廄也有良駒百匹。”
海月松了一口氣,笑了笑:“正好,将能用的東西全部帶走,一點也別給他們剩下。讓弟兄們收拾收拾,準備上路。此地不宜久留。”
“是。”
海月估計着,那逃跑的将領必然是去東平城搬援兵了,于是她便下令按照原來的計劃,向西而去。
再往前,就是沒有人敢踏入的死亡之地,黑沙漠。
往黑沙漠的方向走的越遠,隊伍裏便隐隐有些議論的聲音。是發自內心的恐懼。
海月壯着膽子走到最前面,銀铠黑馬,在月光下映出一個清瘦的剪影。
衆人組成一列長長的隊伍,緊緊跟随在她身後,向黑沙漠走去。
說來也是奇怪,這月色清朗的夜晚,卻自從他們踏入黑沙漠開始,變成了陰天。沙漠裏無比漆黑。
海月提前便令衆人準備好了火把,此時點亮,在沙漠裏星星點點地亮起光芒,遠遠看去仿佛星河。
海月回頭低聲道:“告訴弟兄們,都跟緊些,沙漠裏常有狼群出沒。”
海月的警告一個一個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于是每個人都提起了神,不敢松懈。
此時,沙漠裏突然狂風大作,不少火把都被突如其來的風沙熄滅了。馬兒受驚,嘶鳴聲響徹在沙漠中。人連同馬都感受到了危險在逐漸靠近。
海月下令停止前進,又熄滅了所有的火把。
待他們的眼睛逐漸适應了黑暗,海月便又下令保持着均勻的速度向前行軍。
她站在最前面,眼睛微微眯起,努力地看着遠處。在那極遠的地方,似乎有一處類似堡壘一般的建築。可是距離實在太遠,她也不能貿然派人過去打探。于是他們按照原定的路線,沿着黑沙漠的最邊緣,繼續向南行走着。
在這裏,風沙的嘶鳴宛如厲鬼的哀嚎,使人不禁膽顫。海月又回想起那一天晚上那個神秘人的話。
“是死亡把他們引來的。他們只生活在黑沙漠,是死神的随從。”
她渾身抖了一抖,似乎能聽見胸腔中的心髒在快速地跳動着。她無法面對自己心中深處對黑沙漠的恐懼。因為她這一生最敬仰的那個人,她最依賴的那個人,她原以為可以一輩子活在他的羽翼之下的那個人,就死在了這裏。
除非颠覆它,不然恐懼會永存。
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毫無規律地加快,“咚,咚,咚……”
突然,她的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似乎是某種鳥類的聲音,就那麽突然地劃過寂靜的夜空。随之而來的是鳥兒撲棱翅膀的聲音,仿佛降落在了某個地方。她的心似乎提到了嗓子眼,她強迫自己穩下心來,依舊帶領着隊伍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不斷往前。而她的眼睛卻緊緊地盯着聲音來源的方向。
突然,她似乎看見一個騎馬的黑影閃過!她沒有猶豫,立刻取下手邊的弓箭,向着黑暗中盲射了一箭。
那雪白的羽箭在天際劃過一道圓弧,便消失在遠處。
緊随她身後的荀徹見她異常的舉動,勒馬快走了幾步,與她并駕齊驅,道:“怎麽了?”
海月依舊有些心悸,卻又不願帶給旁人過多的恐懼,只淡淡道:“無妨,想來是野狼出沒,我便随手射了一箭。”等到她再看向遠處時,除了那黑影消失了,連同沙漠裏遠處的堡壘,也都沒了蹤影。
東方泛起幾抹微弱的亮色,天空也不再像方才那般黑暗。馬上就要走出黑沙漠了。海月回頭望了一眼沙漠,朦胧中似乎又看到極遠極遠的地方,有個騎馬的身影站在那裏。她盯了一陣,便轉過頭來,帶着衆人向沙漠之外奔去。
在遙遠的黑沙漠深處,一個面容猙獰的男子騎在馬上,久久地看着遠處離去的人馬。他的烏鴉停留在他的肩上,發出一陣詭異的叫聲。他穿着一身黑色鬥篷,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黑色的鬥篷遮蓋起他那被烙鐵所傷的可怖的面容,即使離得近了,也看不到他的眼睛。
過了許久,有一個和他一樣打扮的人出現了,他們用沙漠裏失傳已久的語言交流着。
他對剛來的同伴說道:“今夜無人來過。”
遠處熹微的晨光初現,即便是這片被死亡和恐懼覆蓋的大地也被傾灑上一層溫和的金色。男子回過頭眯起眼睛,晨光照亮了他沒有那沒有被遮蓋起的半邊臉,那俊美的臉頰,竟如初生的陽光一般明媚俊朗。而他的眼睛裏,卻充斥着陰霾。
他的同伴緩緩遞過來一只面具,笑道:“看來,你已經很适應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