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切骨之仇

第二天,在将一切事宜托付給葉清桓、老三和老莫兩位師叔之後,海月只帶了五十人随行王座,一并押送了十輛裝滿禮物的镖車。

江央堅贊手下的黃金甲也脫下了那黑色的鬥篷,露出金色的铠甲,在日光下顯得格外奪目。

江央堅贊與景唐并駕齊驅,走在隊伍的最前端。海月則與荀徹一同,跟随在他們的衛隊身後押運镖車。

海月臉上空空蕩蕩地,沒有一絲笑容。她一雙眼睛卻像一把利刃,幾乎要刺穿隊伍最前端那個身影。

——

“那人的左眼下面,有一道明顯的傷疤。他手持一把鷹嘴彎刀,一柄百裏弓…...項沖身上中的箭,就是他射出的。”

昨晚,荀徹對她說的話,就像撞木一般撞擊着她的心,她能聽見來自她心底如魔鬼一般低沉的聲音。

她手中緊緊攥着缰繩,當她再見到江央堅贊的時候,只覺得他左眼下的刀疤顯得無比可怖。她細細觀察了他所配的彎刀,刀柄上雕刻的鷹似乎下一刻便要展翅翺翔。她甚至找了個機會觀察他的羽箭——那是為贊普特制的羽箭,上面精心雕刻的花紋都跟項沖身上取下來的一模一樣。

她有些不肯相信這個曾救過她兩次的人會是她的殺父仇人。

可是冰冷的真相讓她即使在最燦爛的日光下也不寒而栗。

刻骨的仇恨像□□一樣腐蝕着她,讓她的思緒逐漸變得混亂……一道光晃過來,她瞬時覺得頭暈眼花,一時間險些栽下馬背。幸虧一旁的荀徹及時扶了她一把,這才讓她沒有跌落馬下。海月睜開無力的雙眼,向他搖了搖頭,示意他自己并無大礙。

江央堅贊偶爾回過頭來看向後面的隊伍,每當他與海月視線相交的時候,唇角都帶着一抹笑容。面對他的笑容,海月毫無反應。那笑容就像春夜裏的雷電一般,晃的眼睛生疼。

她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地太過于明顯。

自己的仇敵是一國之君,面對這百騎金甲,她焉能殺之?

一切都要等待一個合适的時機。殺父之仇,怎能不報?她暗暗握緊了拳頭,腦子裏一筆一劃地刻下了他的名字。江央堅贊。

他們的路線一直從湖邊營地,穿過綿延百裏的土林,抵達象泉國的古格王城。沿途經過黑沙漠之後,風光變得越來越好。一片片綠洲漸漸出現,大路一旁的湖泊也漸漸變得湛藍無比。遠處的象泉河像一根玉帶一般環繞綠洲,最後湧入湖泊,正如傳說中一般。

江央堅贊揚起馬鞭,指着面前的萬裏江山,笑問道:

“特使覺得,我這象泉國風光如何?”

“有山有水,實乃西洲一塊璞玉。”

江央堅贊的笑容漸漸消失,一雙狼一般的眼睛也漸漸失去了銳利,裝滿了悲傷。

“特使請随我來。”

江央堅贊命衆人停下歇息,自己獨自一人騎着馬帶領景唐走到一旁的土坡上。向下一看,景唐瞬間便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眼前方圓百裏,皆是一座座被風沙所侵蝕的山坡,重重疊疊,有如宮殿樓閣一般的山坡,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天地交接的地方。

“祖父将象泉交到父親手上時,這裏曾經住滿了象泉的子民,綿延百裏。這是西洲大地最繁華的所在,是象泉王國最富饒的城鎮,古格王城的光芒像太陽一般照耀着這裏所有的人。直到後來……”

“後來,黑沙漠裏的力量變得無比強大,逐漸侵蝕了這裏。他們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甚至命葬于此。”

沒來由地,景唐的眼睛突突地跳了兩下。

“黑沙漠裏到底有什麽?”

“楚馬國,他們是惡魔。我的祖先,古格王城曾經的七王,偉大的天赤贊普,曾經率領黃金侍衛将他們驅趕到黑沙漠中。古格王城強大的光明曾經使他們不敢靠近。可是十幾年前,王城被滲透,無數大臣和百姓之中布滿了他們的奸細。數年前的那次叛亂中,古格被他們當作玩物一般戲耍。連我的王父和母後,最終也沒能躲過。”

他停了停,蹙起眉頭來閉上了雙眼。

他沉默了許久,四周只能聽見風沙掠過地面的“沙沙”聲。

“據我所知,龍鷹王曾經屢次在黑沙漠中出沒。他與沙漠達成了交易。”

“什麽交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龍鷹王手下的軍隊,有很大一部分曾經來自黑沙漠。”

“沙漠之中,如何生存?贊普莫不是偏信了鬼神之說?”

“不。只是你沒有經歷過,瀕臨死亡的感覺。”

聞言,景唐許久沒有再說話。他有些聽不懂江央堅贊在說什麽。鬼神之說許久以前就從這片大陸失傳。除卻南陸還有人奉行鬼神,其餘開化之地皆以此為忌。江央堅贊見他神色有疑慮,便知道他并沒有完全相信自己。便道:“貴國的嘉興關,特使可曾去過?”

景唐挪開了視線,像是目不轉睛地盯着遠處的一排孤雁。

他淡淡答道:“當然。”

“嘉興關的長城守衛軍,號稱中州第一奇兵,緣何能如此輕易被一支普通的農民軍隊輕松擊潰?”

景唐心尖上似乎被什麽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他的臉色慢慢地沉下來,雙眼布滿陰霾:“贊普的意思是?”

“我曾經去過那裏一次。我看見了楚馬國的狼軍旗。他們根本不是所謂的農民軍隊,他們是沙漠裏的毒狼。”

景唐瞬間如堕冰窟。他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徐盡揚的臉,就像一個孤獨的旅者在漫天的黃沙中捕捉到了一縷故鄉的痕跡,那痕跡卻又立刻随風而逝一般。

景唐感覺,這是他離當年那些褪色的舊事越來越近了。

徐盡揚啊徐盡揚,你果真是有苦衷的麽。

“那麽,大明該如何相助贊普?”

江央堅贊搖了搖頭,他艱難地說道:“不,我只是……想警告你們而已。再過幾年……我或許就要舉國南遷了。”

“難道沒有補救的辦法?”

“倘若如今是太平盛世,或許我可以重新将他們趕回沙漠之中。可是如今,亂世烽火,人心浮動。楚馬人輕而易舉便可以趁虛而入,控制人心。”

“他們又該如何控制人心?”

“楚馬人的眼線,多如這砂礫一般。他們埋伏在這裏,以權利,金錢誘惑之。遇到實在不能控制的人,便用盡這世間最殘酷的刑罰折磨,到最後在那人的身體裏種下一顆蠱毒,即便是心智再堅定的人,也不得不屈服。”

景唐沉默了。他從不曾想過這些,包括當年長城外的真相。

可他眼前這位年輕的君主,就像在對一個信任多年的老友傾訴煩惱。毫無遮掩,将一切全部和盤托出。

“不。贊普一定有辦法的,不是麽。”景唐望向他的眼睛充滿了堅定。

江央堅贊嘆了一口氣,無奈地笑了笑。“大明的君主得此良臣,真讓我好生嫉妒。”

他的目光望向山坡下的金铠衛隊,道:“這些人,都是我費盡心血重鑄的黃金甲。雖有他們相助,象泉傾國之力依然無法撼動楚馬國的百萬狼軍。”

他正說到此處,只見景唐擺正了身子,向他鄭重地作了一揖:

“臣謹代表大明皇帝陛下,請求贊普出兵相助我國西域。待我國收複青海,定與象泉共修百年之好。”

江央堅贊的一雙鷹眼變得極為深邃,像是要無端地将他看透。

景唐暗自捏了一把汗,以為江央堅贊正揣測他的心意,不會立刻便給他答案。景唐垂下眼簾,暗暗有些後悔。他太急了,若能緩一緩,也許成功的幾率便更多一些。

就在他想要出言補救的時候,只聽江央堅贊的聲音飄然而至:

“特使的國書送到之後,我便立刻出兵相助。”

景唐心下一驚,一雙眼睛閃過一絲亮光。就在下一秒,他的分明身子微微向後一傾,短暫的欣喜過後,他的雙眼卻又蒙上一層淡淡的霾。

如此便算是答應了麽。

江央堅贊淡淡地掃了一眼他的雙眼,知他分明有些猶疑,又補了一句:“東陸人常說,君王無戲言。若能借此良機消耗狼軍的兵力,與我并無壞處。使臣,多慮了。”

景唐微微一怔,坦然道:“贊普豪爽,倒讓臣心安。”

江央堅贊爽朗一笑,道:“繼續上路罷,今晚王宮裏一定準備了上佳的美酒佳肴。”

景唐略一颌首,擡眼便見江央堅贊那寬闊挺拔的背影向山下走去,仿佛與方才判落兩人。

這支隊伍沿着通往古格王城的方向重新上路。這其中的人皆是表面和平,實則心思各異,暗流湧動。想要使他們團結一心,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他們命運的軌跡總是按照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發生改變。

即使前路兇險,充滿了猜忌與質疑,但他們最終還是會走到一起。因為他們是這片大地,最後的守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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