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5-羟色胺
袁夏覺得自己這事兒辦得太不地道。
明明是他癡漢一樣地喜歡宋辰冬,怎麽還勞煩男神屈尊降貴發了第一條信息?
他翻來覆去把這條信息看了幾遍,開始檢讨自身,覺得自己沒有找準合适的定位,應該拿出一個追求者的誠意來。
相親、相處、相熟,最好能自然而然地發展到相愛、相守,他不知道宋辰冬具體是怎麽想的,但通過和何緒的交流,AILove的大多數客戶對于目标對象,都有這樣的期望。
事實上,就算是普通的談戀愛不也是如此嗎?兩個陌生人能有緣分知道彼此的名字,最初的關系無外乎是同學、同事或是朋友的朋友,最浪漫的不過就是街上的偶遇,你追求我或是我追求你,先有好感再有愛的感覺。
只是以結婚為目的,就弄得相處時的态度更為隆重。
“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
這句話都被國家領導人蓋章認證了,袁夏可不想當流氓。
不過現如今這世道,流氓實在是太多,何緒顯然對袁夏的态度不太放心。他守着已經碎了一角的職業道德,語重心長地勸道:“人家是沖着結婚去的,你如果沒有這個心理準備,只是想要近距離追追星,那還是趁早算了吧。哥哥勸你一句,別當渣男!”
“我是喜歡他的!”袁夏急忙争辯,“很喜歡他!”
何緒嗤道:“You barely know him”
“你胡說!我可了解他了……” 袁夏扁扁嘴,不樂意了。他覺得自己是很懂宋辰冬的,毫不誇張的說,他看過他所有的作品,許多采訪。他知道宋辰冬會彈吉他,愛看書,時常發一些摘錄分享到微博上。他記得住宋辰冬的生日是11月21日,天蠍座,身高有188,體重随着拍戲的要求會有些變化。
他猜測宋辰冬或許喜歡一個叫海子的詩人,他還專門去搜了一下,知道了朦胧派。雖然袁夏并沒有一顆細膩文藝的心,不知道朦胧派都有誰,也不怎麽讀得懂詩歌,可他至少也知道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因為那句話是宋辰冬發的最後一條微博: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希望可以從今天起,做個幸福的人,毋需等到明天。】
毋需等到明天呀……袁夏琢磨了一下,約書亞樹國家公園太遠了,要看星星的話今天根本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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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急忙拿起手機,回複了宋辰冬,他說:
【要不要現在去看海?】
袁夏住在爾灣,嚴格意義上講應該算是大洛杉矶地區裏的一個郊區,距離紙醉金迷的好萊塢有十萬八千裏遠。爾灣極受華人歡迎,因為這兒稱得上是美國數一數二安全的地方——至少晚上出門散步能保證不發生危險。
爾灣附近有很多海灘,從袁夏家到最受歡迎的新港海灘開車不過小二十分鐘的時間。海岸線沿途建了一片海景別墅,袁夏也是才知道,宋辰冬就住在海灘旁邊。
宋辰冬本來說要來接他,袁夏作為一個駕齡七年的老司機,當然是拒絕。他從小獨立慣了,并不适應被人過分照顧的感覺。
袁夏站在衣帽間裏糾結了很久,來回來去換了好幾身衣服,最後還是決定穿一件簡單的藍色連帽衛衣配運動褲,又拿發膠随便抓了抓頭發,露出光潔的額頭來。到了穿鞋的時候,他生平第一次被選擇恐懼症支配。他特想穿那雙最帥的AJ去男神面前得瑟, 可是穿去沙灘簡直是暴殄天物,想想那個畫面心都要滴血。
“男神都三十好幾了,也不一定懂鞋……”袁夏偷偷黑了一把宋辰冬,愉快地穿着一雙快被淘汰的ultra boost出門了。
袁夏把車停在了新港灘的停車場,用微信發了個實時定位給宋辰冬,就走到沙灘旁半人高的石頭圍欄邊兒,手臂用力一撐,翻身坐了上去。
他把雙手揣在兜裏,腳一晃一晃的,靜靜地看着橘色街燈下波光粼粼的海,想着馬上就能見到宋辰冬,就感到很幸福。
诶呀……應該買束花兒的!不然怎麽算是追人呢!
袁夏懊惱地撓了撓頭。
旁邊突然又坐了一個人,袁夏察覺到動靜下意識地側頭,他看到宋辰冬的側臉,在昏暗的光源下稍稍模糊着。他瞬間綻開了一個笑顏,小虎牙都露出來了。
“沒等太久吧?”宋辰冬說。
袁夏笑笑:“我也剛到呀,才給你發完位置。”
宋辰冬穿了件棉質的修身長袖T恤,肌肉的輪廓隐約可見。袁夏盯着男神胸肌的起伏意淫了一會兒,才擡起頭要花癡他的臉。
“诶?這是什麽?”他忽然看到宋辰冬耳後有一個小小的紋身,之前從來沒看到過,他好奇地問,“什麽時候紋的呀?”
宋辰冬擡手摸了摸耳後,說:“有幾個月了吧。”
袁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我能仔細看一下嗎?”
“好啊。”宋辰冬無所謂地笑了笑。
燈光不甚明亮,袁夏要湊得近些才能看清。袁夏試探地伸出食指,用指尖輕輕點了點。那是一個奇怪的圖案,像是星座圖,又有點像高中時期令他頭痛欲裂的化學分子式。
不複雜、不華麗,但袁夏看不懂。
兩個五邊形合在一起,又延伸出幾條彎折的線,中間還摻了幾個小十字,像是在閃爍着的星星。
袁夏想問這個紋身有什麽含義,但又怕這個問題太過逾矩。
正當他糾結的時候,宋辰冬忽然開口道:“你知道5-羟色胺嗎?”
“五槍色安???”袁夏一臉迷茫地重複道,“哪幾個字呀?”
宋辰冬勉強忍住了笑,給了袁夏一個臺階下:“哪幾個字不太重要,我也寫不對。這是五羟色胺的分子式,是一種神經遞質。”
袁夏徹底抓瞎了:“神經遞質又是什麽……”
宋辰冬輕笑了一聲,跳下石頭圍欄,看着袁夏側了側頭,說:“邊走邊說?”
“五羟色胺是一種讓人感到活力、愉悅和滿足的神經遞質,可以把它理解成是産生快樂情緒的信使。”宋辰冬和袁夏并肩走着,緩緩解釋道。遠方的燈塔化作一個亮點,不知在為誰指引着方向。
袁夏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
宋辰冬繼續道:“具體的機理我也不懂,只能說,它幾乎影響了大腦活動的方方面面,從調節情緒、精力、記憶力,甚至到塑造人生觀。如果五羟色胺的水平過低,就是抑郁症。”
袁夏迷迷糊糊地說:“所以這個紋身的意思就是,要快快樂樂嗎?”
“這個紋身啊……”宋辰冬頓了頓,腳步也停了下來,他轉過頭注視袁夏的眼睛,說,“其實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 袁夏覺得宋辰冬或許是個詩人,不然為什麽他說的話自己全都聽不懂呢?
“最嚴重的時候,我懷疑自己是一條毒蛇,用很長的白天在恹恹地冬眠,到了該睡覺的時候,卻只能幹瞪着眼,一不小心天就亮了。清醒的時間很短,都被我用來噴射毒液,我和他們講那些厭世的、悲觀至極的言論,企圖讓他們理解我。”
“不過或許這一點清醒的時間,也是假的,也是藥物換來的,誰知道呢?就算每天按時吃藥,時不時也會有觸碰死亡的念頭。”
“那樣的日子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甚至覺察不到時間。”
“當時的我想把太陽扯進深淵。現在倒是控制住了,算是康複了?”
“我想讓我的大腦能夠正常工作,紋一個圖案,提醒它一下,不要總想些生不如死的事了。是不是有點可怕?”
宋辰冬的嘴角上彎,仿佛是在商量一件輕松又愉快的小事:“或許,知道這些以後,你還願意繼續和我見面嗎?”
在他的長篇大論之後,袁夏安靜了許久。
“我到底在期望得到一個怎樣的答案呢?”在悠遠綿長的海浪聲中,宋辰冬想。
他其實并不會為了袁夏的沉默而感到失落,畢竟他們只比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多出了一頓飯的關系,所謂的完美匹配大概也只是婚戀産品的一個噱頭,而好感這種東西最是虛妄,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将它輕易地點燃或熄滅。
袁夏是個好孩子,單純、開朗、樂觀,也很可愛,但不一定能經住什麽事兒。秉承着開誠布公的态度,他不想隐瞞自己身體的狀況,所以選擇告訴袁夏。
行就行,不行也沒關系。
他是一座暫時安全的活火山,其實不應該去靠近別人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一顆被火烤油煎過的心,竟然在妄想溫暖。
袁夏還沒有說話,宋辰冬已經開始思考要怎樣告別才能讓彼此少尴尬一點兒了。
一抹雲彩讓了開來,月光傾瀉而下。袁夏忽然擡起手,仰着小臉,輕輕地摸了摸宋辰冬的頭,像是在安慰一個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宋辰冬覺得這舉動很是新鮮,他已經三十二了,很久沒享受過這兩歲小孩的待遇。
袁夏抿着唇,眉毛微微蹙着,眼睛亮亮的,泛着月亮的光。他小心翼翼,又十分誠懇地關切道:
“會很辛苦吧?”
這一刻,宋辰冬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有不少人知道他的情況。
醫生給他開藥,囑咐他要按時複查。
朋友說要陪他去喝兩杯,睡一覺,看開點,都會好的。
經紀人說不然放兩個月假吧,最近工作安排的太多了。
父母,他不敢告訴他的父母。
大家的建議與幫助都是善意的,是實際的,你向我提出問題,我來做些什麽幫你解決問題。理性出發,歸于理性,相信科學,你會好的。沒有人問過他過得辛不辛苦。
可這個問題,沒人能幫他解決。他已經一個人,累了太久太久,多少次他站在北京那幢公寓裏,看着如蝼蟻一樣渺小的,來來往往的人,想着不如就算了吧,不如就這樣吧,一了百了,怎樣不是一輩子?
他的大腦病了,心也病了。酒沒用,放假也沒用,錢沒用,怎樣都沒用。吃藥會好一些,可是反應會變得遲緩,那停藥呢?他敢嗎?
“是有些辛苦的。”他低聲說,嘴唇都在顫抖。
三十二歲的男人做事要講求實際了,生病就去治吧,這世上誰活得輕松?想死?你過得這麽成功,為什麽想死?憑什麽想死?!
“真的很辛苦。”他喃喃地說。
“那麽,我可以給你一個擁抱嗎?”袁夏沒等他回答,就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宋辰冬伸出雙臂,環抱住袁夏的腰,神色疲憊又安靜。就這樣抱了一會兒,他将視線放遠,看着海面上溶溶的月光,低語道:“袁夏,知道為什麽我要把它紋成星座圖的樣子嗎?”
“為什麽呀?”
“雖然抑郁症時常令我生不如死,可我還是想要看見,那遙遠的星空。”
作者有話說:
_(:з」∠)_ 嘤嘤嘤,我zqsg地哭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