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起點最重要

(三十三)

蔣海燕顧左右而言其他:“老公,你看的是什麽電影?”

賀洪翔呸了一聲,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神情說道:“我起先以為是愛情片,沒想到中間變成了驚悚片,我想着驚悚就驚悚吧,可最後它變成了一部科幻片!”

海燕笑了:“那多好啊,不花一分錢,看了三個片。”

賀洪翔又用力呸了一聲,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說道:“這導演是吃翔長大的,老婆啊,簡歷一會你就寄出去,我都答應我媽了。”

他又把話題扭了回來,海燕就沒法不面對了,賀洪翔說話的時候,兩只眼睛緊緊地盯着蔣海燕,一瞬不瞬,她只得沉吟了一會,問道:“你爸媽在老家,給我找的什麽工作啊?”

洪翔就有點小得意,這小得意原本只是藏在心裏的,現在就完全表露在臉上了,優越感就像夏天的豆芽菜,呼呼地往外冒,他笑着說道:“你上次不是說,做醫生是你的理想嗎,我爸媽多本事啊,對兒媳婦多好啊,給你找的還是檢驗科的工作,也是當主任!”

海燕又愣了,哦了一聲,內心越來越煩惱,臉上卻不動聲色,慢騰騰地問道:“多少錢一個月?”

洪翔臉上的小得意就像風中的蒲公英,慢慢地少了,一會才說道:“六,六千吧,但是我們老家濟南,雖然比上海工資低,但消費也低啊。你沒聽說過嗎,在上海工資過萬都是低收入人群。”

海燕就冷哼了一聲,心裏原本沉重如石的壓力沒了,老家小城六千塊的檢驗科工作,把它放在銀盤子上雙手托着送給她都不要!她的臉上都是嘲諷的輕蔑的笑,這樣的神情有如針一般傷害到了洪翔。

他把電影關了,轉過身來和蔣海燕面對着面,板着臉問道:“我說老婆,上次是你自己說的,叫我爸媽幫你找工作,我爸媽當真了,我也當真了,現在工作也找了,你不會變卦吧。”問完他緊張地看着她,臉像粉筆一般白。

海燕臉上有點挂不住了,心也有一些忐忑不安,想着賀洪翔聽說她不想回去,那麽緊張做什麽?如果他一旦知道她真的不回去,那他會不會氣得和她翻臉?她想着,她總不能說,一開始她壓根就沒想過回老家,她只是打太極,應付了事。

事情如同一團亂麻,翦不斷,理還亂了。

如果實話實說,像孩子般直爽坦率不設防的洪翔肯定會傷心,夫妻馬上會吵起來,蔣海燕便只得壓抑住不屑的情緒,努力笑了笑,說道:“我上次是這麽說了,但總不能是一個工作就回去吧,老公,一個是上海大醫院的檢驗科主任,工資上萬,年底破兩萬,一個是北方小城醫院的檢驗科主任,工資六千。我想稍微有點智商的也知道怎麽選擇。”

洪翔臉一沉,整個人仿佛瞬間炸了,他嘲諷道:“稍微有點智商?我看稍微有點良心的,也知道回老家工作!這古話都說了,‘父母在,不遠行’。”

海燕仍然顯得心平氣和,微笑說道:“孔子這句話,後面還有一句‘行必有方’老公,我這就是行必有方啊。”

賀洪翔只覺得整個腦袋都要氣得裂開了,他猛地站起來,又緩緩坐下去,因為憤怒,一張白皙的臉變成了青銅疙瘩。他愠怒地說道:“我看你壓根就沒打算回去。”

海燕的火氣便按捺不住:“我沒有,我只是覺得不明智,再說了,他們是你父母,不是我父母!你現在就會替你爸媽想,你有沒有替我想過?”

賀洪翔也大聲反駁:“‘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他們是我父母,你不也要叫爸叫媽嗎,不給父母養老,你這心也忒歹毒了吧。”

海燕怒道:“我什麽時候說過不給他們養老了?他們要錢,我按月給他們寄!”

洪翔優越感又來了:“我爸媽不需要你的錢,他們倆的退休工資合起來比你的工資還要高!”

海燕真不明白,這男人哪裏來的莫名其妙的優越感,這就是在小地方長大的劣根性啊,井底之蛙!她說道:“我一開始也說了吧,他們想和我們住一塊,我表示理解,他們來上海啊,不也挺好。”

洪翔道:“他們不肯來。”一句話引起了夫妻暴風雨似的争吵。

“不肯來就是自私!”

“老人故土難離,這是人之常情,怎麽自私了?”

“還不自私?就想着自己故土難離,也不替兒子想想,替孫子想想!”

“我在哪裏都能過,我兒子在哪也都能過。”

“是在哪都能過,可是在上海過,和在老家過,那生活品質不一樣。”

“我看都一樣!”

海燕冷笑了一聲,腦海裏像翻圖一般,拼命尋找着證據。她很快就找到了證據,她看了老公一眼,眼裏有一絲得意的笑,緩和了語氣,提醒道:“老公,你還記得前年,你爸的七兄弟在你家聚會的情景麽?”

賀洪翔一愣,像只貓一般警惕地問道:“記得,怎麽了?”

海燕道:“當時,你爸那七兄弟,他們的起點是一樣的,都是從鄉下起步,可是他們七兄弟長大後,就走了不同的道路,其它六兄弟積極進取,先後進了城安了家,你六叔在上海,你七叔在徐州,你五叔在青島,你爸媽在濟南,你其它幾個叔在你老家的縣城,幾兄弟裏面,是不是你上海的六叔最有錢最有本事最有見識,你老家縣城鄉下的幾個叔是不是像農民工,又沒有又沒見識。這樣導致的結果就是你和你的那些堂哥表姐的起點就不一樣了,他們的起點在上海,而你,你的起點仍舊和你爸當年的起點一樣,在鄉下!”海燕不是上海本地人,卻和上海土著一樣,認為除了上海,其他地方都是鄉下。

洪翔臉上開始陰雲密布。

可海燕必須說下去,她得把他的榆木腦袋洗洗:“起點不一樣,導致的人生就不一樣。比如說吧,你上海六叔的一雙兒女,一個在上海交大當教授,一個在上海科研所工作,不但當教授搞科研,而且兩個人都有自己的公司,衣錦還鄉的時候,開的也是保時捷卡宴,他們生下來的時候,你六叔已經給他們在上海買了三套房了,可親不過三代,我們也在上海,這些年從一窮二白奮鬥起,你去找過你六叔嗎,你六叔請我們去他家做過客嗎?你其它的堂哥表姐呢,有的在銀行工作,有的當上了法院廳長,有的當上了房産局局長,我們老家買的房,不就托你的局長堂哥買上的嗎,去年你爸放高利貨追債的時候,不是請了你那個法院廳長的表姐去封了人家房子嗎?只有你,說得好聽是一個三線不入流的小導演,說得不好聽,就是沒有工作,在家當主男,奶爸!”

“砰”的一聲,賀洪翔重重一掌拍在桌子,水杯震得叮當響,其它小物件害怕似的抖成一片。他紅漲了臉看着她,雙手攥成拳頭,身體微微發着抖,仿佛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翻騰如潮的情緒。是誰說的,對于某些男人來說,家庭比戰場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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