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過阿晚雖然得了趙老夫人的話定下了心來,但老夫人卻還附加了條件,說得要看她那時的身體狀況才決定給不給她離開,所以接下來的日子阿晚自然不敢出任何纰漏,每日裏都很認真地吃藥,吃飯,按時定點精神飽滿地去給老夫人請安,順便再小心地熟悉着國公府上的衆人,看現在這些人的性情行事和前世有何不同。
她前世十四歲之後就已經跟着母親雲氏學習管家,對國公府上下,裏外的管家仆婦,甚至外面一些産業的管事都還是了解一些的。
她知道,有時候完全不記得不一定可怕,反而是似是而非的記憶誤導才是最可怕的。
這之後趙媛又來尋她說過幾次話,其實趙媛很會看人臉色,也很會說話,她哄起人來很容易讓人對她産生好感,和她親近,不過阿晚現在對她防備很深,“疑心生暗鬼”,便就從她滿是關心體貼的話中聽出了許多彎彎繞出來。
例如趙媛跟她說,“晚妹妹,還好平日裏你很少跟人出去玩,也從不參加什麽宴會,你知道大哥年紀輕輕就戰功赫赫,這京中不少貴女都對大哥仰慕得很,甚至連宮裏的端慧公主都對大哥情根深種,還有南安侯府原家的大姑娘,原本和大哥還是有婚約的,因為晚妹妹你是大哥的未婚妻,她們不少人都對晚妹妹你有很深的敵意,上次你不過就是去天源寺上了個香,回來之後就昏迷了數日,病成了那樣,也難怪平日大哥都拘着你不讓你出門的。你回家之後若是悶了就派人過來跟我說,我便去顧家看你,以後千萬不要再自個兒随意出門了。”
這話信息很豐富,她告訴了阿晚幾件事,一是趙恩铤平日裏拘着她不讓她出門,二是趙媛也在恐吓她希望她不要出門,三是她在暗示自己這次病倒是人為而不是意外。
“端慧公主?”阿晚面上做出驚訝又惶恐的表情,道,“她,她如何會喜歡表哥,姐姐你又如何知道?若是陛下強行賜婚......”
趙媛伸手安撫地拍了拍阿晚,道:“端慧公主是聖上的妹妹,驕橫跋扈,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擺在臉上,她喜歡大哥一事并不是什麽秘事,京中許多人都知道。不過晚妹妹也不必太過擔心,你和大哥已經定親,就算是天家也不能強行賜婚的,只是那些貴女心思多,手段狠,就怕有人動了歹心,若是妹妹有個什麽萬一,自然大哥身邊的位置就空出來了。但妹妹你只要平日裏都是呆在家中,那些人就算想算計你也算計不到,所以也不必太過擔心了。”
阿晚怎能不“擔心”?她“擔心”得臉都“白”了。
那之後趙媛再來尋阿晚的時候就發現阿晚的狀态很不對,在老太太面前倒還好,私底下她見她之時卻都是神情抑郁,神思恍惚,越發地病弱了,對她也冷淡下來,每次她過去雲意居之時她便不是在“小憩”就是在發呆或抄書,趙媛以為是自己那些話奏效了,之後倒是也來得少了。
在趙媛眼裏,顧晚不過就是個被嬌寵過度,心思很淺的小丫頭,又善良易欺,并沒想過她會跟自己耍什麽心眼。
阿晚:......顧晚,你披着跟我一樣的皮囊,到底是怎麽活得如此窩囊的?
***
阿晚懶得再理會趙媛,一來她将自己能從她那裏得來的信息已摸得七七八八,二來她也是真的很忙。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離開,而且還是不打算再回來的,她這幾日一直都在清點自己的財物家當,收拾箱籠,要帶走的,和要留下的都收拾了一遍,也在從“顧晚”的物品中慢慢研讀着她過去的生活。
她院子裏的管事嬷嬷曹嬷嬷是顧家的人,自“顧晚”幼時就服侍她的,而兩個大丫鬟,綠枝和秋紅,卻都是國公府撥給“顧晚”的人,這兩人前世也是跟在趙雲晚身邊的,阿晚跟綠枝打探過,原先“顧晚”身邊還有一個大丫鬟倒是顧家的人,不過年紀大了已經出府嫁人了。
曹嬷嬷管着她屋裏的大小事,但她的私己財物卻都是綠枝和秋紅管着的,阿晚找了兩人要了自己庫房和銀箱的鑰匙,又讓兩人把這些年來自己的賬本和庫房冊錄都拿了來給她。
她原本以為“顧晚”不再是國公府的大小姐,沒有了母親雲氏和繼父定國公送給她的那些東西,她庫房裏的珠寶財物很可能會比前世的趙雲晚遜色很多,但當她打開“顧晚”的各色箱籠和首飾箱子之後,卻是真真吓了一跳。
前世的時候她已經有很多好東西,卻沒想到“顧晚”的首飾珠寶比她前世還要多,或者說,多很多,堪稱驚人了。
好在她向來心細,前世的時候所有貴重的東西出處都在庫房錄冊上有詳細的記錄,而她翻了“顧晚”的賬冊和庫房冊錄,就發現這個習慣“顧晚”也是有的,所以她也不必再尋綠枝或秋紅去試探,只拿了庫房錄冊一一對過,便也就将那些珠寶首飾的來龍去脈都查核清楚了。
不過不查核則罷,結果一查核,阿晚簡直又是一頭的冷汗。
那些珠寶,一筆筆的,凡是眼生的,除了一些是母親趙氏送的,外祖母賞賜的,絕大多數都是她的繼兄趙恩铤所送。
她不是沒有見識的,那些東西,很多都是市面上都買不到的好東西,且有許多好像還是異域番邦的宮廷之物。
她倒是記得有些東西她前世也有,但以前那也都是趙恩铤把那些東西給了趙老夫人,而趙老夫人就她一個孫女,看見适合她的,就都挑了送給她的,而現在,一筆筆的,卻全是趙恩铤直接送她之物,每次他出遠門,回來之時都會成箱成箱的送禮物給她,就跟不要錢似的。
阿晚竟然不合時宜地想到,難怪趙媛成功成了這國公府的養女之後還要暗戳戳地嫉恨“顧晚”,看看這些東西,以她那個繼兄的性情,都不必問,趙媛必是半分也不會有的。
這仇恨拉的。
看着這些東西,阿晚終于确認,她這個繼兄應該是真的在意“顧晚”。
這讓她心裏更似壓了大石般,重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蓋上了冊錄本,再看看那些東西,簡直覺得如芒在背,如坐針氈。
她要帶走這些東西嗎?
不,她不能帶走這些東西,這些都是她繼兄送給“顧晚”的,但很顯然她也不能退還給他,那就封了箱,重新做了登記冊錄,放在這裏好了。将來退了婚,再給了他這些冊錄,把鑰匙還給他就是了。
但看着這些東西,她開始十分擔心退婚的可行性,以及越發地憂慮自己現在的處境。
趙恩铤能放過占了“顧晚”身體的自己嗎?
“趙雲晚”是不存在的,就算自己說什麽他也不會信自己,更何況那個人,他又如何會在意別人的死活?
***
十一月中,阿晚終于盼來了顧家過來送信的婆子,道是翌日一早就會派管家和馬車接阿晚回府。
趙老夫人還是不舍,但看着阿晚面色紅潤,生龍活虎的樣子,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只能應下了,阿晚這日好不得又好一番哄她,在壽安堂陪着她用了晚膳才回自己院子。
回了自己院子,她總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不管将來如何,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說。
就寝之前她又命了秋紅拿了賬簿和重新做好的庫房冊錄給自己最後清點一遍,她早已經将裝了箱籠準備帶走的東西,和留下來的東西都分別做了兩份冊子做備錄。
她摸着“顧晚”的舊冊子,看着上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筆跡,心裏百味雜陳。
那上面的字跡有些已經發黃,所有趙恩铤送的東西,一筆一筆的,都是“顧晚”親筆記下的。
“顧晚”和她都寫得一手非常好看的簪花小楷,兩人筆跡略有些相似,但也就是“略”了,“顧晚”的字不論是在骨架還是在細微之處都明顯比她的字多了一些別的什麽。
阿晚以前看到過繼兄趙恩铤的字,自是看了出來,“顧晚”的筆跡神似趙恩铤,她還在“顧晚”的書房看到過趙恩铤的字帖,她看着“顧晚”的字,就好像看到小姑娘臨窗一遍一遍臨摹趙恩铤字帖的模樣。
她的字中,多了趙恩铤。
約莫是明日一早就要離開了,阿晚心中生出了些悵然,忍不住又去了隔壁“顧晚”的書房。
這些日子她清點了“顧晚”的衣裳財物,卻沒怎麽收拾她的書房,因為那裏有太多趙恩铤的痕跡,她覺得自己不是“顧晚”,并沒有資格帶走那裏的東西......雖然她帶走她的錢財還帶得挺理直氣壯的。
她踮了腳伸手去夠書架上那排字帖,字帖抽了出來,“啪嗒”一聲,還有一個卷軸也滾了下來。
她低頭去看,那卷軸滾開,露出了裏面的畫像,是趙恩铤的一副畫像。
他穿了銀色的戰甲,身姿挺拔,眉眼俊朗深刻,眼神中的神采像是令整個畫面都流動起來。那是她的繼兄,阿晚自然算得上是熟悉的,但阿晚記憶中的趙恩铤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她記憶中的那個繼兄,一向都是陰沉冷硬,看着人的眼神哪怕是漠然的,也像是帶着陰森森的鈎子般,看得人瘆得慌,阿晚就從來不敢跟他對視,他哪裏會是這般樣子?
這畫是“顧晚”畫的。
阿晚看着那一筆一畫,看着那畫中趙恩铤含笑的眼神,就知道“顧晚”對趙恩铤是有情的。
她的心突然就抽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那個“顧晚”,她去了哪裏呢?
自己突然就成了顧晚,她覺得難過又惶恐,那個消失的“顧晚”想來也是十分痛苦的吧?
不管趙恩铤在自己眼裏是個什麽樣的人,可卻是“顧晚”愛着的人,他們兩個彼此心裏都有對方,而現在自己占了“顧晚”的身體,卻要去傷害她所愛的人。
可是她能怎麽辦?
她也不想這樣,這世界沒有了趙雲晚,好端端的她不見了,沒有人記得她,她想做回自己卻無路可尋。
她心中難受,彎腰去拾那副畫,卻不妨一滴眼淚滴下來,正好滴到了畫中趙恩铤的手背之上。
阿晚伸手去抹,卻在觸到那畫之前就像被燙着了似地縮回了手。
哪怕那就是幅畫,她也下不去手去觸碰他的手。
***
“姑娘,”聽到了書房動靜的秋紅進了房間,見自家姑娘蹲在地上收拾畫卷,忙上前蹲下身去幫忙,并道,“姑娘您是想收拾這些帶去顧府嗎?您跟奴婢說一聲,讓奴婢來收拾......”
她說話間手剛觸上卷軸就發現了那畫上的淚跡,就是一愣,下意識轉頭去看自家姑娘,便看到了阿晚紅紅的眼睛和眼中的淚水,她的手頓了頓,目光再移到地上世子爺的畫像上,立時便想起了自家姑娘是受了委屈才要離開國公府的。
秋紅誤解了阿晚此刻心中難受的原因,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取了帕子吸了吸那淚跡,再收拾了畫卷扶阿晚起身,才低聲勸道,“姑娘,您別難過了,太醫都說了,您身子沒事,只要好好養着過些日子定會好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姑娘您要相信世子爺,等世子爺回來定是會給您做主的,您且安心再等些日子,世子爺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的安慰将阿晚從傷感和愧疚情緒中拉了回來,她搖了搖頭,吐了口氣,道:“我無事,只是突然要離開有些傷感罷了。”
自從醒來之後她變成“顧晚”,雖然震驚惶恐,但她卻從沒落過淚。
剛剛那滴淚倒像是把她心中的郁結都沖走了許多,這些日子她也好像一直被一只無形的手箍住了脖子,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此時雖然傷感悵惘,卻到底松下了那口氣。
但顯然她這口氣松得還有些早。
阿晚被秋紅扶着坐在了扶手椅上,手上握着那幅卷起來的畫還有先前取下來的字帖,正待出聲讓秋紅收起這些東西時,就聽到了屋外一陣急急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阿晚往屋外看去,就見到綠枝興沖沖的沖進了房間,兩眼放光,一臉興奮地沖她道:“姑娘,世子爺,是世子爺回來了,世子爺提前回來了,現在正在老夫人的壽安堂說話呢。”
“啪嗒”一聲,阿晚手上的畫連着字帖再一次地成功掉落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晚晚,我回來了,你高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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