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文德十九年冬。
“夫人, 真的要收拾東西回京城嗎?要不要等世子爺回來再作決定?”秋紅有些遲疑地問道。
秋紅一向少言寡語, 可是夫人要回京, 此事事關重大, 她又不能不勸, 她擔心其中有詐......其實就是沒詐, 這個時候夫人也不該回京的。
連續三年大災,北疆和北涼的戰事一直持續,南越又出現異動, 朝廷國庫空虛,軍糧軍饷都是年年在減少, 更是早斷了赈災的糧食,中原匪亂終于愈演愈烈, 現在有三支義軍已經分別奪了江南和閩南的不少州郡,皇帝想從北疆的北軍都督府和西疆的河西王府抽調兵馬鎮壓中原之亂, 但卻先後被趙恩铤還有河西王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皇帝一面依賴着定國公府,一面卻又越發地忌憚趙恩铤, 這兩年就沒少花心思想把阿晚弄回京城。
還送了不少的美人給趙恩铤。
只是半點效果也沒什麽用罷了。
阿晚手中捏着京中快馬加鞭送過來的急件,是定國公府送來的, 上面說外祖母趙老夫人病重, 太醫已經命定國公府準備後事, 趙老夫人十分想念她和孫子趙恩铤, 知道北疆現在的局勢趙恩铤是肯定回不去的, 就希望阿晚能回去一趟, 至少要在臨終前見上一面。
等他回來嗎?
阿晚搖了搖頭, 他在順州,現在戰事吃緊,她不能現在讓他分心。
她也知道自己回京城不是好的決定,但她認得出信件的筆跡,那是她母親趙氏的親筆書信,外祖母只有他一個孫子和她一個外孫女,她知道她有多疼愛他們,哪怕一踏入京城很可能就再也回不來,她也做不出把這消息就這麽按下,不聞不問。
翌日一早,馬車出了雍京城,阿晚掀開了車簾,看着外面茫茫的白雪,想到那個人,想到他此時可能風餐露宿,可能受了傷只是自己随便胡亂地包紮一下,可能還在雪中浴血征戰,她的眼淚就突然湧了出來。
她不肯将趙老夫人病重的消息送給他。
不肯告訴他就自己決定離開北疆回京城,怕他得到消息分心。
可是這些事情能瞞他瞞多久?
她這樣無異于是在他受傷之際再給他致命一擊。
還自以為是的說什麽分心不分心?
三年近四年了。
三年前多前他帶着她來北疆,她嫁給他。
但其實她心裏一直有心結。
這些他也知道。
所以這近四年來,他們都是聚少離多,他對她極好,但兩人見面之後身體交流的遠遠比心靈交流的要多,到後來,她連話都不太跟他說了,但她也從來不拒絕他,而他本來就不是善于言辭之人,所以每次見面,都好像身體需求遠遠大于別的似的。
他每次的急切和失控,就好像他愛她的身體遠遠大于她這個人似的。
但她知道不是的,是她把他逼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若是丢下他,離開了,他會怎麽樣?
阿晚突然都不敢往下想下去,只覺得心痛如絞。
她若是離開,他就真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那他這一世,為自己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她的命,其實本來就已經不屬于自己了。
她怎麽能對他這麽殘忍。
她轉頭看向秋紅,道:“我真的能去京城嗎?”
秋紅面上瞬間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輕喚了一聲“夫人”,後面的話卻是卡住了。
阿晚看了看外面的侍衛,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去順州城吧。”
秋紅愣住。
阿晚便又重複了一句,道,“去順州城。”
說完便放下了簾子。
當晚,驿站。
深夜,阿晚看着立在自己面前的趙恩铤,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他們也有大半年都沒見了。
她喃喃道:“我以為,他們會把我綁到順州城,或者會把我□□起來。”
沒想到他會親自過來。
他沉着臉不出聲。
她搖了搖頭,道:“夫君,是我自己決定去順州城的。”
他除下了身上的黑色大氅,後面的秋紅接過了衣裳,退出了門去,再小心的扣了門。
他坐到床前,看着她,伸手有些小心的幫她捏了捏被子,克制了聲音裏的情緒,帶了些試探地小心道:“你已經猜到我不會讓你離開?”
阿晚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她看着他這個樣子心裏的酸意一陣一陣湧上來,忍了忍,但還是沒忍住,坐起了身去抱他,他卻是握住了她的胳膊,道:“我還沒沐浴,衣服也沒換。”
他知道她喜潔,他是得了消息之後就直接從邊關騎馬過來的,他剛剛一直忍着,連手都沒舍得碰她。
她搖了搖頭,掙了掙,他沒用力,她很輕易地就掙開了他,然後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本就是忍耐着,見她如此,便拉着被子将她擁到了自己懷中。
側臉蹭了蹭她的臉頰,感覺到她的溫軟,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一直緊繃着的心才終于稍微松了下來。
阿晚這才道:“那日我決定去順州城的時候,最開始是沒想到你應該早就對我身邊的人命令過,不會允許我離開北疆去京城的。只是那日,出雍京城的時候,我想到,這次我若是回京城,怕是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很想見你,所以就過來了。”
“但這樣決定之後,便又想起來,你一向都會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我身邊你也一直都安排了重重的侍衛暗衛,這一次,沒有理由會讓我自己回京城的。”
“晚晚。”
他想說,他不是刻意要限制她的自由,可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一直都是控制着她的自由的,不管是出于什麽目的。
阿晚看着他,雖強忍着,但淚水卻還是溢了出來。
她道:“對不起,哥哥。”
“晚晚?”他有些拿不準她的意思。
“哥哥,”她搖了搖頭,低聲道,“對不起,我差點又犯了錯。就算我之前沒有想起來,但我心底其實是知道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讓我離開,所以就自私的作出了去京城的決定,這樣既全了自己的孝心,最後卻還是能回到你身邊,但責任和壓力卻都到了你的身上。”
“晚晚,”他的聲音沉了下來,打斷她道,“別這樣說自己,你是什麽樣的,我很清楚。”
阿晚搖頭,道:“不,你不清楚。”
“哥哥,對不起,一直以來我都好像不能諒解你對我做的事,其實不是這樣的,是我不能諒解我自己,哥哥,一直以來,都不是你限制我的自由,其實是我離不開你,可是我卻用低劣的方法折磨着你,讓你背負着所有的壓力。”
“我知道。”他拍着在她懷裏哭得泣不成聲的她,無聲地道。
他當然知道,但他無所謂。
只要她肯留在他身邊,肯讓他抱她,愛她,做他的女人,那些他都無所謂。
但是心底知道是一回事,她肯主動回來,親口告訴他她離不開他卻又是另一回事。
他忍着沒有去親吻她,雖然他的确很想,想得心都快脹出來。
但他沒有這麽做,只是抱着她安撫着她。
等她平靜下來,他才道:“祖母那邊,我曾經安排過人接她出京,她不願,對她來說,京城才是她的家。”
“但是我不會因此就回京,也不會讓你回京,更不會為此就聽任皇帝的擺布。晚晚,将來你會怪我,覺得我心狠嗎?”
阿晚怔怔地看他,她聽懂了他的意思,心裏只覺又沉又痛,搖頭道:“我說過,是我自己決定回來的,因為我不想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