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船到安陵之後, 牡丹姐招呼女孩子們都帶上帷帽, 棄船登岸。

練月也被迫帶上了帷帽,在沈九和另一個女孩的攙扶下, 下了船。

這十幾個女孩子排成隊下船,彩帶飄飄,香風陣陣, 引來碼頭上諸多人的圍觀, 好不熱鬧。

碼頭上早有來接的車駕,女孩子們上了車,練月也只好跟着上去了。雖然她的傷口并不允許颠簸, 但走回去也不是個辦法,而牡丹姐顯然并不會特地找人擡她回去。

在馬車上颠了半個時辰之後,練月的傷口終于還是沒支撐柱,崩開了, 血染透衣襟,她襟前紅了一片。

沈九見她臉色蒼白,額頭上不停的落冷汗, 十分擔憂,練月說沒關系, 但最後還是昏死過去了。

等醒來時,已在萬花樓後院的通鋪房了。

練月忍痛坐起來, 四處瞧了瞧,是很大的一間通鋪房,有一二十個床位的樣子, 每個床位上都擱着行李包袱,看樣子是那些剛下船的女孩子們的,只是這房間裏空無一人,不知道那些女孩去了哪裏。

口中幹澀的厲害,她扶着床鋪,走到窗下的桌旁,想倒杯茶潤潤嗓子,結果發現壺裏沒有水,她嘆了口氣,正要扶着窗子走出去,結果才走到門口,便聽到一個低沉的女聲從外面傳到耳中,于是便停下了步子。

練月在船上聽說過關于萬花樓和無雙巷的閑話。無雙巷是安陵城最著名的一條巷子,因為這條巷子裏全是妓院,是著名的風月場,城中的權貴沒幾個沒來過的。而萬花樓又被稱為無雙巷的第一樓,乃是安陵城最大的青樓,據說萬花樓樓前懸挂的那塊牌匾,都是夏國國君親筆所書。

萬花樓有三個當家,大當家是春姬夫人,二當家是牡丹姐,三當家是春姬夫人的哥哥東門焯。

練月在船上見過牡丹姐,識得她的聲音,正訓話的這位顯然不是牡丹姐,那麽極有可能就是春姬夫人了。

春姬夫人說話的速度并不快,但有一種沉穩,話也不多,句句精煉。她說她知道若不是迫于生存無奈,沒有誰願意來無雙巷作妓,但既然下定決心來了,那就要做好準備,等你攢夠了錢財,或者攀上了高枝,自然可以離開這裏,否則年老色衰,只能埋屍荒野,落一個凄慘的結局。而想在無雙巷混出點名堂來,空有好皮囊是不行的,好皮囊只能先聲奪人,想要留住人,還得花心思。只靠出賣皮肉的妓,是最低等的妓,這種妓,無雙巷裏遍地都是,萬花樓也不稀罕……

春姬夫人說得都是生存的大道理,讓練月想起地宮裏的明雍來。那時候她還小,跟大家一起接受訓練,每次有人不肯練功或者偷懶耍滑頭時,他就是這樣訓導他們的。

春姬夫人說完之後就走了,接下來是牡丹姐。牡丹姐不講人生道理,直接講想要成為萬花樓乃是無雙巷的紅牌該怎麽做。首先長相,其次才藝,第三察言觀色。長相是爹娘給的,沒辦法改變,美就是美,醜就是醜,但才藝和察言觀色的本領卻是可以後天學的。這兩項中,察言觀色這一項,她能給的只是經驗,其他的也全靠本人領悟,但才藝這一項卻是可以勤能補拙的,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獲。現在距離年中的花魁大選還有半年的時間,這半年時間,她會安排教習老師根據女孩們各自的情況進行才藝練習,是騾子是馬,半年之後,見分曉。最後,她還講了一下上一年的花魁金玉棠如何從一個肢體僵硬的野丫頭變成一個一舞傾城的花魁的勵志故事。

牡丹姐說,花魁不一定是最美的那個人,但一定是最特別的那個人。

她講完這個故事之後,院子裏的女孩們顯然都興奮了起來,因為美貌這種東西,但凡有點判斷力的都能分出高下來,但“特別”這字眼就不太好判斷,可能人人都覺得自己挺特別的。

譬如練月曾經也覺得自己是地宮裏最特別的,可後來發現,她一點也不特別,就是個工具,就是個玩物罷了,于是便徹底的死了心,本本分分的做自己的工具,做自己的玩物,直到有一天做不下去了,就逃了出來。這些女孩還這麽小,可她已經能看到她們的未來了。她們中間會有人早早的死去,會有人年老色衰無人問津,只有幾個或者一個,能被來此消遣的權貴富賈們看上,收入府中做妾,或是當個外室養着。

妓|女也好,殺手也好,都是浮萍,無根的東西,逐水而居罷了。

好在她已經逃出來,能不能擺脫浮萍的命運,還未可知,但至少現在是個好的開始。

次日開始,睡大通鋪的十幾個女孩子每天天不亮就被叫起來練功,絲竹管弦,吹拉彈唱。沈九和另外一個叫青連的女孩,是被特殊對待的兩個,因為她倆長的出挑,是這群女孩中間最晃眼的兩個。沈九娴靜如水,像山谷裏帶露的百合。青連明豔照人,灼灼其華,像春天的桃花。

據說沈九和青連的教習老師來自天闕城,年輕時曾是王城裏的風流人物,跟春姬夫人是故交,所以才來了夏國,幫她帶人。

在安陵城養了半個多月之後,練月的傷才好了些,心口不再時不時往外崩血。一個月後,傷好了五成,牡丹姐看她能下床活動了,就過來給她算了一筆賬。

牡丹姐說看在沈九的面子上,給她請的是最好的大夫,用的是最好的藥材,這內服外敷的弄了一個多月,練月已欠她一百三十二兩銀子了,而且看她目前的狀況,最起碼還要再用一個多月的藥,這一個多月下來,又得百十兩銀子,牡丹姐說問,她在她身上花了這麽多錢,她準備報答她?

對于這個事,練月早做好了打算,她道:“牡丹姐,我自小便是孤兒,沒有親人可托。想賣身還債,可這副殘軀上全是舊年的傷疤,又怕吓到客人。身上也別無長物,唯獨手上還有點功夫,不知萬花樓缺不缺看家護院的打手?”

牡丹姐用懷疑的目光将她打量一番,質疑道:“你,做打手?我覺得做個端茶遞水的侍女還靠譜點。就是可惜了這幅好模樣。”

練月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道:“做侍女也行,只要能還債,只不過我以前就是給人做護院的,有經驗,物盡其用,對牡丹姐來說也更劃算。”

“喲,口氣不小。”牡丹姐道,“那成,改天咱們試一試,行就上,不行,反正有沈九給你擔着呢,我倒不怕你還不上。”頓了頓,“沈九這丫頭是生了一副好心腸,就是不知是福還是禍。你該好好謝謝她,是她求我找人下水救你,也是她求我讓大夫給你用的藥,沒有她,你活不下來。”

練月苦笑一聲,她生平最怕欠人人情,可還是欠了。之前蕭珩救她一命,她為了還這個恩情,便替他殺人,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還清,因為只要她還活着,就是欠他。如今蕭珩的還沒還清,又欠上沈九了。一條賤命,欠了兩個人的救命大恩。

在萬花樓養了一個半月之後,練月的傷已好了八成,一些重活也能做了,只是心口偶爾還會串出游絲一般的疼痛,不知是不是在水裏泡得太久,寒氣入體,留下的後遺症。

心口的那兩刀到底是誰捅的,她至今一點印象也沒有。跌下斷崖被摔丢的那三年記憶,也沒有任何想起來的征兆。不過正如大夫所說,好在沒有一摔摔回襁褓中,三年嘛,丢就丢了,她畢竟還有十九年,很幸運了。只是偶爾會好奇,丢失的這三年記憶,是屬于地宮的,還是屬于外面世界的?如果是屬于地宮的,那她就不好奇了,地宮裏沒有新鮮事,無非就是練功、殺人,給蕭珩做玩物。如果是屬于地宮外的,那她倒是蠻有興趣的,好想知道自己在地宮外的這三年,到底是怎麽過的。

夏國是大鄭南方的一個諸侯國,國內氣候溫和,二月末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候,在二月末的最後一天,萬花樓的二把手牡丹姐,和三把手,也就是春姬夫人的哥哥東門焯,把萬花樓的所有護院和打手糾集起來,要試一試練月。

萬花樓的打手和護院分等級,甲乙丙丁,甲等護院每個月拿八兩月例,乙等每個五兩,丙等每個月三兩,丁等每個月一兩。如果她一個都打不過,那就回去做端茶遞水的女侍,女侍每個月還有二兩銀子的月例呢。練月問,若是這些人都打不過她呢。牡丹姐說,若是這些人都打不過她,那就讓她做這些人的總管,每個月給她十兩銀子。

練月算了一下,每個月十兩銀子,留下二兩做生活費,八兩還債,她目前總共欠萬花樓一百八十二兩銀子,幹兩年就能還清債務了。兩年之後,她就可以開始攢錢了。等攢夠了錢,她可以買塊地去種田,也可以做個小生意什麽的,四處走走逛逛也可以,就是得低調些,還得時刻防着蕭珩的人找過來。

如果沒有意外出現,實現這個目标,需要三年的時間,她想,三年,很快的。

萬花樓的這些打手的主要用處還是看家護院,他們跟練月這種從小接受專業訓練的職業殺手是沒辦法比的。

若不是練月給他們面子,完全可以讓他們一起上,但為了給這些壯漢一點面子,日後好共事,她刻意低調了些,讓他們一個一個上,并且出手也不狠,只是點到為止。

這二十個護院和打手裏,也就兩個甲等的手上有點真功夫,其餘的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平時拿出來吓唬吓唬人可以,但關鍵時刻是靠不住的。

牡丹姐看着這個自己從河中撈上來的,曾經奄奄一息的,幾乎死掉的弱女子将她萬花樓的這些壯漢,一個一個的打翻在地之後,便默默的走掉了。

那日過後,練月搖身一變,從躺屍的廢人變成了衆人皆知的練總管,負責萬花樓的安全,直接聽命于東門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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