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威脅

就這樣,自稱叫“馬芬”的美味少年走進屋子裏,好聞的氣味也消失了。

——那種香氣,果然不是到處都有嘛。

周圍不時有食物走過,有的看起來甚至比馬芬更白嫩,但可可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種東西,最多只能稱之為“可以吃的”。她挑剔地想。

馬芬不會是騙她吧?

一想到這裏,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饑餓感。

不,要多一點信任。可可安撫自己,馬芬還沒有帶她到約定的地方。現在就急着沖進去,把他嘶拉一下剝開,一口一口吃到肚子裏,是不合适的,不合适的……

這樣想着,可可按耐住心中的躁動,在裁縫店櫥窗邊的臺階旁坐了下來。

各種五顏六色、長長短短的織物墜着各種金屬礦石的花邊,在斜入的陽光下閃閃發亮,看着說不上來的好看。剛才一路走過來,可可已經發現,周圍所有“可以吃的”外面都包着一層這樣的東西。

這樣想來,馬芬口裏的“裁縫店”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是給食物包上外殼的地方吧?應該是的吧?可他去了這麽久還沒出來,說明這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

真是不懂人類啊。吃的時候,總歸還是要撕掉的呀?那為什麽還要花這~麽大的精力去包上一個殼子呢?

啊,對了,一定是因為馬芬比較好吃。

既然可可喜歡吃,那麽肯定也有別人喜歡。為了防止被搶走,馬芬就需要保護自己。所以這是一種隔絕食物香氣的辦法,人類真是好聰明的。

想到這裏,想到美味的馬芬,可可立刻覺得美滋滋的,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邏輯似乎走上了一條奇怪的回路。

但是為什麽,其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吃的人類也要包上外殼呢?他們不嫌麻煩麽?明明不會有人搶他們啊。

可可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在奇怪的回路上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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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股清甜的香氣突然鑽進了她的鼻子,淡淡的、帶着熟悉的味道——不,與其說是熟悉,不如說是懷念吧。很像她故鄉南面特産的一種水果。

一念及此,可可坐不住了。

氣味的源頭不算太遠,甚至可以說是很近。所以只要馬芬的氣味一出現她就回來,就不能算是違反約定吧?

香味極淡,味覺靈敏如可可也很難捕捉。

那樣的氣味,就像一只披着輕紗的小妖精,在面前晃來晃去勾引着她。

“別跑。”可可輕喃。

氣味在鼻尖打了個轉,倏忽遠去。

她擡腿就追。揪着那一絲若隐若現的芬芳,翻過裁縫店的牆,落在隔壁的織染店院子裏,手腳輕捷,如午後陽光下蘇醒的橘貓。

氣味沒再跑了。

空地上挂着大片大片、麻制的彩色食物包裝紙。陽光下,投在地上的影子濃淡交織,明明暗暗。

“找到你了。”

“咕嚕——”火之高興在夢中發出一聲呓語。

……

艾維因沒有想到事情出現了轉機。

自從潛入人類世界後,他原以為自己過去的身份,就會像太陽下的影子一樣,很快消失不見。

但他還是太天真了,地上和地穴的世界還是有很大的差別。從暗影中爬到陽光下的生活,比他所想的要艱難得多。

最直接的困難來自于他的視力。

夜精靈習慣生活在幽暗的地底,因此擁有非常好夜視能力。但在他來到地表以後,雖然說沒有瞎,但也只比那好一點點。

尤其是白天,他看到的東西基本上都帶着明晃晃的重影,只要距離稍微遠一點,所有色塊就會溶成亂七八糟的一團,最多只能勉強分辨出對面的輪廓。

哦,還有他必須時刻保持僞裝。一旦被人發現身份,純血的夜精靈只能面臨着被地上生物驅逐的危險。但是僞裝用的變形魔法,先不論開銷,對于他這樣的魔敏生物,其實具有一定刺激性的。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就需要除去變形魔法,露出原本的樣子,在附近透透氣,偷偷的游蕩一下。

雖然有一定的風險,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而且在昨天以前,一切都很順利。

——直到他被某個人類看到了真身。

其實艾維茵并不像其他夜精靈那般嗜血好鬥,但成年以後,在家族鬥争的磨砺下,顯然也不是什麽善茬。

他原本想得挺好,只要讓這個人類立下絕對不透露秘密的毒咒,就可以放他走。哪知這個人類,一看到他亮出雙匕中的“隐士”——象征和平的短匕,就撕開卷軸,頭也不回地逃跑了。

他對這個隐患耿耿于懷,在城裏河邊去游蕩了兩天也沒有看見,原本也就打算回去了。哪知今天居然又看到了這個人類。

絕對不會認錯的。

那雖然有點發灰,但那種純白帶金的顏色,是只有聖職者才會穿的袍子。還有那頭讓地底生物極為不适,顯然是奧菲裏克眷寵才會有的燦金色頭發,閃得他眼睛都疼了。

絕對是他,不會錯的。

贊美掌管預言的月神露娜莉亞!

流淌着睚眦必報血液的夜精靈,想到這幾天莫名心驚肉跳的感覺,決定還是逼這個家夥發誓,如果真的不願意的話,那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一切都是月神的指引!

……

夜精靈!

贊美全知全能的迦那神、偉大的先祖和遙遠的恐懼大魔王!

看到對方的一剎那,可可的眼睛都直了,只能無意識地重複贊美。

雖然食物的頭部隐藏在厚厚的、礙事的織物之下,但當它從影子中優雅地踱步而出、帶着那美妙的香氣的時候,可可的胃動脈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

這是一只夜精靈

一只美味多汁的夜精靈

一只一看就品種優良栽培得當的夜精靈。

“快發誓。”對面的通用語比她的更生硬。

“啊?”

“發誓你從沒看見過我。”

“……”

為什麽這裏的生物都這麽奇怪呢?

這家夥明明就站在面前,為什麽要一定要讓人說沒看見他呢?該不會是哪個地方壞掉了吧?

記得祖母說過,壞掉的食物是不可以吃的,尤其是腦殼壞掉的食物——所有毒素都聚集在那裏。

哦,雖然對他們一族是沒什麽危險啦,但總歸是不太好。

但是……從氣味上來判斷,好像沒有什麽問題呀。

可可糾結。

“快發誓。”

像是為了考驗可可的意志力般,那只夜精靈突然湊到了她的面前,那像渡鴉羽翼一般光滑的皮膚就這樣暴露在了她的眼前,泛着月神眷族特有的光澤,透着淡淡的,清甜的香味。

——啊,這是來自地底的露水和月光才能滋潤出的香氣。

可可感動得幾乎眼淚都要和口水一起掉下來。

不僅如此,夜精靈還主動送上了用餐的工具。可可認識那東西,雖然形狀上稍有差異,但她知道這種東西統稱為刀,就是具有一定修養的人形生物在用餐的時候,用來切食物的那種東西。

多麽好啊……

可可被感動了。

既然對方如此熱情的邀請自己,拒絕顯然是不好的。尤其是對方還是以高傲聞名的夜精靈。

然而她剛要伸手就手腕一緊,胳臂被對方一拉一帶,撲通一下就被按倒在了地上。馬芬給的包裝紙也嘶拉一聲裂了個大口子。

咦?她有些難以置信。難道這個食物其實是想吃自己?

但對方的表情。顯然比她更驚呀,或者說是驚悚。這個表情……看着有點像很多誤入可可領地的食物——包括昨天的馬芬——那是一種即将落荒而逃的神情。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對方的樣子看起來,更接近于昨天被剝了外殼後的馬芬。

準确點說……唔,就是那種貝類被敲去硬殼以後,不斷收縮掙紮、露出的雪白嬌嫩可食用部分後的感覺,仿佛蘸點芥末就能吃,十分誘人。

不過,配合萦繞在鼻尖甜絲絲的香氣,與其說是貝類,倒不如說是熟透了的蛇果,仿佛只要在最豔麗的地方用牙齒輕輕一磕,就會有清甜的汁液流出來,滋潤每一個味蕾……

可可半閉着眼,張嘴咬了上去。

然後她被甩開了。

更準确說是抛開。那種感覺,就像是在做美夢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從石床上重重摔了下來——剛開始騰雲駕霧,然後突然失重再掉下來的感受——難受極了。

可可不滿地瞪向對方。

她并不想使用暴力。

畢竟大部分時候,她都是很小心、很溫柔地享用美食。

“你……你你……”艾維因并非缺乏語言天賦的人,但沖擊之下,實在很難找出什麽惡毒的話詛咒對面,“想做了什麽?”

首先他被非本族、非高位的女性攻擊了,不,騷|擾了,不,也許比那個還嚴重……

這樣的經歷讓出自母系社會的艾維因難以忍受,就像祭祀裏生吞地龍心髒,吸食岩蛛毒囊一般惡心。

“沒做什麽啊。反正我也沒吃到啊。”

可可舔舔嘴唇,頗為遺憾。

果然她還是讨厭食物包裝紙。還有人類這種形态,四肢軟弱,實在不适合捕食,哦,下颌骨的咬合力完全不夠。

不過一天,可可就已經開始懷念自己的七排牙齒。營養好的時候可以三天一換,二十一天一個循環,确保在遇到美食的時候不會出現連軟組織都撕不開的情況。只是因為之前營養不良,一直沒機會換罷了。

“就讓我吃一口?舔一下也行?”可可神色誠懇。

但這句話落在艾維因耳朵裏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夜精靈女性貴族只有在對待下等奴仆,或者掠奪地位遠不如自己的別的家族的男性貴族,才會這麽說。

而一個外族,一個僞裝成男性的牧師,一個玷污日神榮光的卑劣者……

這樣的一個異族在挑釁他,以最為卑劣的形式。

怒火在艾維因胸口熊熊燃燒。

長匕狂戰士在前,短匕隐士在後,交叉于胸前,刀尖垂直于腳尖。是誓言,亦是不死不休。

顯然怒火讓艾維因失去了理智。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怎麽會被一個人類少女反撲;更沒想到,這個姿勢落在可可眼裏,意思其實是:“刀叉交叉,置放于盤子之上,表示用餐結束。”

理解得簡單點就是,食物不讓吃。

什麽時候食物也有決定權了麽?

可可不滿。然而沒等她抗議,對方就如烈日下的影子般消失了,留她在原地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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