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窺見

如果馬芬還不曾遇見可可, 他估計自己在看到一只行走的、活生生的骷髅的那一刻,就會張開聖盾, 然後用神聖之火, 懲擊術直接将這只骷髅淨化成灰。

但顯然, 曾經青澀的光明寵兒在歷經無數次“驚吓”後,已經于苦難中成長起來,精神抗性獲得了極大的提升。

對, 馬芬已經可以在面對一只邪惡的暗黑系生物時做到面不改色——哪怕這東西的存在顯然違反常理:如果說它是亡靈系的魔物, 并不太正确,因為哪怕不用邪惡偵測,馬芬都能感覺到它身上超乎尋常的幹淨氣息。

這種屬于“無機物”的幹淨, 與其說是死物, 不如說更接近魔像、魔偶這種沒有生命與靈魂的存在。

但是,魔偶魔像之屬是通過煉金之法獲得的, 大多按照主人設置好的術法行事, 行動呆板而固定,根本不可能像面前的這個“東西”一樣活靈活現。

“你好,初次見面。”骷髅微微颔首, “很抱歉,我現在無法向您致以真誠的問候, 所以正式的介紹可否容許我稍後進行?”

從語氣到動作, 這架骷髅和所有大法師手下受過嚴格訓練的學徒那樣,禮貌得極有分寸。假如它臉上的血肉尚存,馬芬甚至可以想見, 那黑洞洞的眼眶和還有颌骨的位置應該有着微笑的痕跡,配合它的聲音,大概也是那種極為溫和有禮的微笑。

如果不是因為外表太過醒目,它的言行實在是和普通人類毫無二致。

“啊,當然。”馬芬很快便調整好情緒,露出同樣禮貌的微笑,“請随意。”

“說完了?”一旁的可可顯然有些急不可耐,“那抓緊時間。”

“什麽?”

“吃藥啊。”可可答得理所當然,指了指托在骷髅手上的大盤子。

這時候,馬芬才真正看清了放在那上面的究竟是些什麽東西:細長的瓶子中裝着黑乎乎的、還在冒泡的某種粘液,看着就像是史萊姆栖息的沼澤;邊上是一個胖肚的燒瓶,裏面是某種綠得發光的液體,顏色亮得哪怕多看一會都要眼疼;再靠邊是一個尚在加熱的坩埚,不知道放的是什麽東西,從他的位置只能看清楚上面有騰騰紫煙冒出來……

這幾個瓶瓶罐罐組和在一起,看起來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靠近了的緣故,馬芬隐約感覺到了某些極為不祥的味道。

“為什麽要吃藥?”馬芬警惕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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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斯老師說的,”可可顯然極為信任這位魔藥學導師,“他說你醒來之後應該會非常不舒服……就是有病。”

“……”

“他一聽說你有病,就立刻配了好多藥。包括你之前除味用的浴鹽,也是老師專門調配的啊。”

一旁的墨菲斯毫無動靜,顯然是默認了這種說法。

專門調配的……

馬芬稍一回過味來,身上又開始火辣辣地疼。

按照他之前和墨菲斯的關系……當堂嘔吐什麽的,算上更之前不小心說了真話、考試連續挂幾次的賬,再考慮地窖食屍鬼向來吝啬無比的名聲。

馬芬深刻地懷疑所謂特地調配的浴鹽就是一場陰謀。

遲疑中,馬芬忽然瞥見,那個之前一直想追殺他的夜精靈露出了絲毫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的微笑。

“吃吧。”可可從骷髅手中接過托盤,遞到馬芬面前。

下水道鹹魚般的氣味撲面而來。

馬芬一個沒忍住,立刻扭過頭去,強迫自己将幹嘔咽回去。

“咦,你怎麽了?”可可奇怪。

“這個……一定要喝嗎?”

“當然。”可可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雖然我沒經歷過吃藥,但是不要怕,老師說他專門處理過了,肯定是能吃的。你看,如果你想除掉身體裏的臭味,一定要把這些東西完全吃下去啊。這樣才能好好長大,變得越來越美味……”

可可的口氣和藹可親極了,完全就是哄孩子吃藥的家長一般,邊說着就邊把盤子遞了過去。

馬芬一臉木然地接過,內心深處卻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或許是這樣的恐懼極大地影響了他,又或許是剛剛歷經劫難醒來實在虛弱。托盤接觸到手的剎那,他指尖一滑。

“砰裏哐啷。”

所有的藥翻得一幹二淨。

一時間空氣中腥臭彌散,被子上滿是青青紫紫的痕跡,看着猶如兇案現場一般。

馬芬張口結舌。

“對……對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但是看周圍一圈人的神情,感覺自己好像犯下了什麽滔天大罪。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

“呵。”死寂中,墨菲斯發出了第一個笑聲,打破了沉默。

但馬芬直覺地知道,這個笑聲大概比沉默更加可怕。

下一秒,他下巴被人突然捏住,東西扔入,阖上。

這一串動作極為流暢,等他回過神來時,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吃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于此同時,周圍的場景突然開始升高、變大。

“只能這樣了麽……”至少大了兩號的可可嘆氣。

“他拒絕了方案一。”同樣大了兩號的墨菲斯回答冷冰依舊。

“那好吧。”可可露出無奈而又憐憫的神情,擡手抱起馬芬——對,就像抱一只玩偶那樣,輕輕巧巧就将他抱在了懷裏。

“等……等等!”什麽情況?

“不行啊。”可可嘆氣,摸了摸馬芬光溜溜的腦袋,“第二形态維持的時間很有限。”

“……”所以說他現在是一只真正的史萊姆?

“還差一點點,你身上的臭味就能徹底清除了,那東西非常影響你的口感……啊,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什麽?”

“我會把你身上不好的部分全部啃掉吐掉,和吃藥除臭的效果是一樣的,當然會有點疼……不過以你的第二血統,應該很快就能恢複了吧?”

這意思是他要從頭到尾被啃一遍?萬一被吃完了怎麽辦?等等!

然而還沒來得及等他喊出聲,可可已經張嘴咬了下來。

撕心裂肺的疼。

和第一次進食的痛苦完全不一樣。

——到底是怎麽回事?

“……知道疼了吧?以後要乖乖聽話哦?”

昏迷前,耳邊傳來少女溫柔的威脅。

……

馬芬在劇烈的疼痛中醒來。

身上是熟悉的、熱辣辣的觸感,依稀有些熟悉的感覺……

但是真的太疼了。他甚至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這種熟悉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直到耳邊飄來隐隐的對話。

“老師,那個藥水真的有用嗎?都三天了……他還是那個樣子啊……”這垂涎欲滴的聲音顯然是可可。

“當然。”冰冷的回答則墨菲斯,“按我給的劑量配了嗎?”

對話還在繼續,但內容熟悉得讓馬芬又驚又疑。

是在做夢嗎?

他無意識地伸手掐了把大腿。然而劇烈的疼痛并沒有把他從夢境中喚醒,反而疼得他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下一秒,他能明顯感覺到床單在迅速被人抽走。

“可恨!”這次不會讓你得逞了!

馬芬忍痛想要揪住床單,然而終究抵不過精靈潛行者的力量,還是被羞|辱了個徹底。

接着可可和墨菲斯來到他的床邊,并且很快,那只奇怪的骷髅端來了藥水,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就被可可催着給他送藥。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任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都到了這個地步,如果馬芬還沒意識到,這種奇怪的熟悉感究竟來自于什麽地方的話,那麽就實在是太蠢了。

在這個世界裏并不存在時光回溯的魔法——至少他從未聽聞過那樣的奇跡;因此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預言”了。

是關于……預言的夢境嗎?

馬芬知道,偶爾會有出現預言能力的人類存在,但那類人往往不是隐沒于人群中從未出現,就是成為了大預言家——有別于法師與祭祀這樣的職業,“預言”的天賦非常罕見,而且往往十分模糊且不穩定。

——真的能準确到這種程度嗎?所有的細節都一模一樣?

馬芬實在是有些懷疑。

然而已經遞到面前的那滿滿一托盤花花綠綠的藥水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還有這沖天的鹹魚味,哪怕曾經是夢中遇見,醒來後也實在是讓人難以忘懷。

馬芬幹嘔了一聲,随即立刻警覺——夢中那打翻托盤的慘烈後果還歷歷在目。

該怎麽辦呢?

繼續打翻然後重來一次被生啃的經歷?

不不不,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直接全部吃下去?

好像不會比直接去死更輕松……

馬芬糾結了。

“馬芬,吃藥嗎?”可可拿着托盤在一旁等了半天,多少已經有些不耐煩——哪怕面對的是心愛的美食。

天知道為什麽馬芬醒來以後就一副有些癡呆的樣子。

明明她這幾天費心費力找墨菲斯導師幫忙,又和精靈一起日夜照顧他,幫他去除身上殘餘的毒素——但是還是遲了嗎?

想到這裏可可就有一點點後悔。她其實更早就發現有什麽東西在跟蹤馬芬,但是發現那家夥對馬芬下手以後,卻沒有立刻強迫多少了解情況的麗莎反追蹤,反是用了引蛇出洞,刻意放任馬芬繼續和伊格利絲接觸。雖然這種辦法的成功幾率高不少,但對馬芬的影響卻是顯而易見。

腦子壞掉的食物不能吃。

這個祖母傳下來的教訓可可一直銘記于心。

其實不能吃就不能吃吧……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可可總覺得不甘心。也許是因為馬芬是她幾百年來碰到的第一個美食,或者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不能浪費啊。

少女告訴自己。

食物常有,美食不常在。

所以在味道能搶救的情況下,她還是樂意嘗試下去。

“吃嗎?”可可将聲音放得極為柔和,“不要害怕,墨菲斯導師說不太苦,如果怕的話,我讓艾維因給你倒杯紅糖水。”

“我……”馬芬猶豫。

“只要你吃下去,就還是我的食物,那樣我們的約定就依然存在。”

約定……

馬芬恍惚。

是啊,他不能任性。他和可可之間還有那個關于節制、領地和獻祭的約定。假如他出現任何意外的話,那麽這個學院,這座城市,甚至整個世界又會發生什麽、遭遇怎樣的磨難呢?

(“只有在危機的時候,你的信仰才能像原石一樣被打磨的閃閃發亮,直到那時候,你才會認識一個真實的自己……”)

導師曾經的訓導再次于心中悄然響起,如同一顆隐匿于天邊的星子,只有在茫茫的黑夜中才會悄然綻放一絲光輝。

——這不過是對信仰的一次小小考驗罷了。

這樣想着,馬芬拿起最綠最胖的那只瓶子,仰臉就灌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無責任小劇場】

墨菲斯:來,幹了這杯綠翔。

馬芬:那麽,墨菲斯,代價是什麽?

墨菲斯:變綠啊,你本來就是史萊姆嘛。

=w=算起來被不小心吃掉應該是分支選項的BE1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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