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夜聲
“可可可是誰?”墨菲斯毫不客氣地反問。
棕紅發的麗莎愣了愣, 硬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接不上話。然後在墨菲斯不露臉的冰冷注視中, 慢慢地、慢慢地将揚起的腦袋又縮了回去。
“噗。”
黑咕隆咚的內室好像傳來一陣氣悶的哼笑。
是大人!
麗莎一陣激動。雖然聽着不清楚, 但是專精服務的小惡魔總是在找到主人後,第一時間掌握主人的聲音氣味牢牢記住。
“那那那那那個……大人……不,我是說老師,我說的是可可可可,可可大人。”麗莎得了提示, 立刻精神一振,急着要往裏沖。
“她要休息。”墨菲斯非常不高興地往邊上挪了一步, 擋住了麗莎亂飄的視線和企圖。
“但、但是, 老師,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說, 非常重要。”說到最後一個詞, 麗莎的聲音又習慣性地帶上了哭腔。這種柔弱無害的姿态總是能幫助他們一族某取到很多便利——然而對心腸冷硬的地窖食屍鬼顯然沒有什麽作用。
墨菲斯在聽到哭音的瞬間,就已經毫不客氣做出了掩門的動作。
“等……等等!真的很重要!是關于紅月祭奠的!”麗莎驚恐地朝身後看看,胡亂确認确實附近沒有人之後, 壓低聲音朝即将閉合的門縫哭喊了一句。
掩門的動作頓了頓。卻不是墨菲斯停止了動作, 而是可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門邊,一手抵住了即将關上的門。
“老師和你開玩笑呢。”可可笑眯眯的, 雖然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但語氣卻是輕松不少。
“大……大人,您餓嗎?”注意到可可的氣色不對,麗莎反倒畏縮起來。
她當然是知道的, 這些大魔物大領主,在受傷的時候必須要通過大量進食才能恢複體力,對于面前這位來說尤其如此。
“我已經不餓了。”可可非常體貼地安撫這位總是處在驚恐中的少女,倒不是出于什麽溫柔體貼的心思。——就在剛才麗莎到來的剎那,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一直覺得忘掉的一件事是啥。
她急着去找伊麗莎白,卻忘記帶上麗莎,直接将後者扔在了埃安多爾森林,到現在才記起來。
雖然不會有什麽危險,但想起來,總歸覺得有一絲愧疚——尤其面前的這個少女是很容易受驚的那種類型。
所以為了彌補自己的疏忽,可可大魔王決定,暫時就不需要麗莎用自己來償還了。
更何況,剛才墨菲斯老師剛給她喂過不少東西,稍稍休息下,之前那種眩暈虛弱的感覺已經退去不少。
想到這裏,可可非常感激地看了墨菲斯導師一眼。
後者接到她的目光,倒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側身示意兩人進屋,然後關上了門。
“說吧,什麽事?”
可可手一撐,坐上了墨菲斯的解剖臺,重新側身躺下并支起腦袋——這樣既沒有違反剛剛答應他的躺好,又可以好好說話,還能兼顧曾經大領主的尊嚴——這種橫卧的姿勢很适合接受進貢的場合。
“那個,大人,您知道紅月祭奠快到了嗎?”麗莎小聲問道。
“哦?是嗎?”可可想了想,“好像基本就是雨停之後過一陣子?”
“是的。”麗莎點頭,“不過大人您難道……”說到這裏她頓了頓,非常為難地看了眼墨菲斯。後者接到目光非常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到實驗臺前做起了其他的事情。
看到墨菲斯遠離,麗莎稍稍松了口氣,然後用更小的聲音問可可:“大人,您的尊貴血統難道沒有提示您月神即将到來的恩典?”
“哦,你說那個啊。”可可恍然,“沒有。”
“啊?”
“真沒有。”可可思考了片刻,“反正到目前為止,我沒有感受到月神的指引,就是你們常說的成年體的沖動?”
“這樣啊。”麗莎像是想到了什麽點頭,“應該是因為您的壽命漫長的緣故,所以大概距離成年還有一陣子。”
“恩,我也是這麽想的。怎麽,突然提到這個?”
話題忽然轉回來,可這次麗莎露出了幾分窘迫的神色:“我、我也許會有一陣子,不能服侍于您的左右……”
“哦~”可可一點就通,露出恍然之色。
小惡魔的壽命和人類近似,因此成年期也差不多。曾經麗莎被收服的時候,可可就發現了,這個仆從與其說是混着小惡魔血統的人類,倒不如說是摻了點人類血統的小惡魔。因此各種行為習性都更接近于體內的魔物血統。而這種濃厚的血統在未成年期很難發現,但接近成年時候,就很難掩飾得住,尤其是在紅月祭奠上。
這一天,所有魔物體內的血液會在露娜莉亞的引導下如潮汐那般,遇月圓而漲,直至極盛。
據說他們的欲|望也會因此攀至巅峰,因此紅月祭奠亦是尋找伴侶,獲得強大力量的最佳時期。
“你找好對象了?”可可興致勃勃地問道。
“還……還沒有……”麗莎先是臉紅,但立刻像想到了什麽一般予以拼命否認,“不不不不不,不是大人您想的那樣。我……我已經下定決心終身侍奉于您!”
“啊?”
“我……我只是擔心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恩,提前找到了個地方躲起來。”麗莎一邊說着,一邊小心注意可可的神情。
“這樣啊。”可可點頭表示理解了,“那你就去吧。”
“真的?”麗莎頓時小臉一亮,“那大人您要一起嗎?”
“不。”可可搖頭。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她需要好好養傷,清點庫存,看看這段時間獸欄裏的食物長得怎麽樣了。成年什麽的,還太遙遠了。
“這樣啊……”麗莎有些失落。
“不用擔心。”可可表現出身為上位者的體貼一面,“等祭奠結束,我們看看能不能找點新食物。”
——我們!
麗莎幾乎熱淚盈眶。
她來的目的主要就是為了看看,大人是不是真的抛下她不管了。既然大人打算一直等她回來。現在看來,大人不僅沒有抛棄她,還将她當作了心腹。
就這樣,麗莎帶着無限美好的憧憬,開開心心地離開了陰郁的地下室。
“你以為她會把伴侶一起帶回來?”只有墨菲斯光靠聽也能明了可可的心思,對此毫不客氣地嗤之以鼻。
“誰知道呢?”可可毫不在意,小惡魔繁殖能力确實強。但這麽多年了,她也确實是吃膩了。所謂肉幹什麽的,算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吧。
“說起來,她剛才說的話提醒了我。”墨菲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圓肚水晶瓶中正在逐漸澄清的深藍液體,貌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一會兒這個拿去。”
“咦?”可可走到墨菲斯身邊,不在意老師超邊上挪了一小步,直接挨着他擠在了瓶子面前,“這是什麽?”
“第二血統抑制劑。”墨菲斯仿佛屏住了呼吸一般,聲音格外的輕,甚至聽起來有了幾分格外溫柔的意味,“這樣無論你是誰,都可以正常度過紅月祭奠了。”
……
祈禱之間裏寂靜無聲。
穿着亞麻白袍的少年赤足站在雪白的大理石板地板上,仰臉凝望聖壇上的塑像。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飾物,只有一頭垂及腰部的金色長發傾瀉如瀑,落在他初初長成的挺拔肩背上,就如同天光落于面前的聖像上,明明是極致的潔淨,卻讓人生出一種無法逼視的炫目之感。
——他在想什麽呢?
馬芬凝視着聖壇上面容模糊的塑像,出神地想。
三柱神中,主神迦那不允許信徒塑像,月神露娜莉亞可以塑像,但塑像有千種面容,至于在地上擁有最多信徒的日神奧菲裏克,其塑像則總是眉眼依稀,面容模糊不清。
偶爾在禱告中,他會不受控制地想到,人們所理解的神恩與神谕,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正如奧菲裏克的面容,可以有千般揣測,甚至比月神的變化更加多端。
正如同此刻,他已經連續在祈禱之間禱告了三日,每日只進飲一餐清水面包,希望能得到日神的啓示,卻一無所得。
不,不是日神的原因。
馬芬明白,因為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知道什麽,或者祈求什麽。
關于夢?關于自己的歡喜與渴望?關于不可言說的驚懼與不安?
他不知道。
正因為如此,所以奧菲裏克到目前也沒有半點給予指示的意思吧?
這樣模糊而又不堅定的念頭。
馬芬甚至為自己感到羞愧。
他隐隐感到,自己或許正站在某個路口上,只是路口仿佛霧氣彌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有怎樣的選擇。
這樣的迷茫,真的不适合一個未來光明的繼承人吧?
他想。
只是不知道,曾經來過這裏的人們,包括他的導師,還有更久遠的時候,創立這座學院的、更加偉大的那位是否曾有過和他類似的迷惑呢?
他凝視着聖像,凝視着那張模糊的面容,凝視着面容上柔和的光,還有五官之間淺淡的陰影,直到眼睛酸澀。
許久,他終于還是感到累了。
仿佛受到牽引般,他慢慢走到聖像前,伏倒在它的腳下,神色安靜,如同一只溫順的羔羊跪伏于引導者的袍角邊。
光落在身上,他感到溫暖,如同感受曾經來自導師的、溫柔的撫慰。
心中的煩躁稍稍被撫平了一些,眼睛慢慢阖上,睡意悄然覆于身上。
他于明光中沉入夢境,如飛絮沉入大海,沉入另一個位于罅隙的空間。
這次和曾經都不同,他并非直接在藤椅上醒來,而是能夠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穿過位面的罅隙,經受着烈風的撕扯,最後落在那個奇怪的空間裏。
待到黑暗散盡,他輕飄飄地踩到了實地上。
然後在那個本該空無一人的圖書館裏,在熠熠的晶石燈下,他看到有人正坐在那張躺椅上,身披明光,眉眼模糊。
作者有話要說: 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