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頓豐盛又精美的午膳,姜婳用得卻是食不知味。
她不知道太子殿下為什麽要叫她和弟弟來酒樓,也知道他為什麽會想要自己給他布菜,好在太子殿下的臉色終于不那麽陰沉了。
等蕭決放下玉箸,姜婳也連忙放下,坐直了身子。
只有姜澄吃得心滿意足,他見太子和姐姐都吃好了,摸了摸鼓起來的小肚皮,“我也飽了。”
蕭決俊美的臉上帶着一絲淺笑,是酒足飯飽後的慵懶。
不對,沒有酒。神醫百裏春叮囑了他,現在餘毒還沒有拔除幹淨,他還不能飲酒。
就算沒有酒,就算所有食物在他口中都是一個味道,蕭決也覺得這頓午膳是他這一世用過最美味的一次。
蕭決默默地嘆了口氣,什麽時候把小姑娘接到東宮去就好了,這樣他可以每次用膳都理直氣壯地讓小姑娘陪着。不過,今天是小姑娘第一次見他,他還是要适可而止,不能把人給逼急了。
要知道,他的小姑娘,看起來仙姿玉貌乖巧嬌軟,實際上卻是個烈性子,不然也不會八歲的時候就帶着不到一歲的弟弟離家出走,要不是這姜侍郎府還有她的祖母,他估計小姑娘很可能就留在江南不回來了。
既然回來了,以後見面就容易了。
蕭決站起身來,“走吧,看看碼頭上搜查得怎麽樣了。”
他率先走了出去,姜婳松了口氣,這莫名其妙的午膳終于結束了。她拉着姜澄的手,跟在蕭決的身後。
姜澄看了看太子殿下挺拔修長的背影,悄悄掙開了姐姐的手。不知為何,他想起了從碼頭上過來時,蕭決回身看他和姐姐的那一眼,那陰鸷幽涼的目光,讓他有種強烈的直覺,這位太子殿下不喜歡他牽着姐姐的手。
三人從酒樓出來,就見剛才的那隊金刀侍衛整齊地站在大門外,威風凜凜,儀表堂堂,午後的陽光照在他們的臉上,個個年輕英俊。
姜婳覺得這一幕很是賞心悅目,比剛才那一大桌子飯菜還要好看,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蕭決注意她的神情,心裏又不舒服了。
這隊金刀侍衛是他親自從東宮衆侍衛中挑選出來的,功夫如何暫且不論,他完全是按照容貌美醜來挑的,就為了讨小姑娘的歡心。可現在見姜婳多看了兩眼,他又開始泛酸了,他自己也很好看,至少這隊侍衛沒有一個是比得過他自己的,怎麽不見小東西盯着他的臉看呢?
“婳婳覺得我這隊侍衛如何?”蕭決淡淡地開口。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姜婳卻敏感地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快,她沒敢真的評價這隊侍衛,斟酌着問道:“他們披風上繡的是什麽?看起來好像是兩團盤雲。”
原來她注意的是金刀侍衛玄色披風上用銀線繡着的圖案,不是這隊侍衛的臉啊。蕭決一下子不酸了,他甚至還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意來,“不是盤雲,是彎彎的羊角。”
“哦。”他這麽一說,姜婳倒是覺得比起盤雲,這圖案更像羊角。
不過,太子殿下的侍衛為什麽要以羊角為标志呢?他又不姓羊,生肖也不是羊。
沒等她想明白,一個侍衛已經上前來禀報:“回禀太子殿下,朝廷欽犯已經捉到了。”
蕭決長眉一揚,捉拿朝廷欽犯不過是他為了見小東西随口說的借口,怎麽還這麽巧真給捉到一個?
他擡眸望去,這隊侍衛身後,一個船工打扮的男人被五花大綁,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押着。那人滿臉橫肉,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眼角直拉到嘴角,雙眼赤紅,不甘地瞪着他。
蕭決眉頭一皺,上前一步擋住了姜婳,揮揮手,“把他帶下去。”看來這犯人是假扮成船工,要是随船離開,肯定就逃脫了,沒想到陰差陽錯卻撞到了他的手裏。
“朝廷欽犯已經捉到,你們也回府去吧。”蕭決轉身看着姜婳,“今日與婳婳共進午膳,我很是喜歡。”
姜婳恭敬地褔了一禮,“恭送太子殿下。今日能偶遇太子殿下,實乃三生有幸。”
她當然沒覺得什麽“幸”,不過是客套話罷了,聽起來也挑不出毛病來。
沒想到蕭決聽了她的話,神情卻有一瞬間的怔忪。
他的俊臉似悲似喜,鴉色的長睫垂下,遮住了黑漆漆的眸子,讓人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
良久,他似乎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修長如玉的手指扶在額頭,喃喃低語:“婳婳,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偶遇,是我期盼了兩世的重逢。”
姜婳沒有聽清,見他似乎有些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子殿下,您說什麽?”
蕭決很快回過神來,“我說,婳婳不用覺得‘三生有幸’,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見面。”
說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金刀侍衛器宇軒昂地護衛在他的身後,玄色披風上的銀線羊角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太子殿下離開了碼頭,碼頭上的衆人似乎解除了定身術一般,瞬間恢複了熱鬧,吆喝着搬運行李的、呼朋引伴的、小兒哭鬧的聲音一齊響起,姜婳也徹底放松下來。
老管家、齊嬷嬷、蘭芽、疏桐一起朝着姜婳跑了過來。
“姑娘!”
“姑娘,您沒事吧?”鄭管家擔憂地打量着姜婳,她被太子帶走了一兩個時辰,就算有姜澄跟着,他也擔心會出事。聽說太子自幼體弱多病,養得性子也是陰鸷暴戾,姑娘這才剛回京都就撞上了這位煞星,他生怕姑娘會惹怒了太子,被太子給懲戒了。
“沒事。”姜婳笑道:“太子殿下很是溫和,還讓我和澄哥兒用了午膳。”
姜澄用力點點頭,“午膳很好吃。”就是太子殿下有點兇。
“那就好。”鄭管家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剛才太子和姑娘從酒樓出來,遠遠看去,太子确實很平靜,沒有發怒的樣子,“那咱們趕緊回府吧,老太太和老爺肯定等着急了。”
……
姜婳的船只靠岸已經是正午,這頓午膳又用了一兩個時辰,他們在碼頭這一耽擱,姜府的老太太急得團團轉,她根本坐不住,從卧房轉到明間,從屋裏轉到院子,又從院子出來,到了二門上。
老太太在二門上守了半天,也沒見到寶貝孫女的身影,“真是奇怪了,鄭管家不是一大早就去碼頭了,怎麽這會兒了還沒回來?難道婳婳的船走到半路就後悔了,又折回蘇州去了?婳婳難道沒回京都?”
身邊的嬷嬷笑道:“您也是太着急了,前兩天不是接到信,說姑娘的船要到中午才能靠岸,鄭管家去的早,也是在碼頭上等着而已。要不,您還是回屋裏坐着等吧,這天兒可有點涼呢。”
老太太怎麽肯走,“不行,我得在這裏等着,我的婳婳走的時候才八歲,沒準已經忘了我長什麽樣了。她又脾氣大,要是見我沒接她,一生氣回頭走了怎麽辦?”
嬷嬷上前扶着老太太的胳膊,“怎麽會回頭走了?姑娘言而有信,跟您約好了十四歲回來,這不就回來了嘛。”接到姑娘離開蘇州的消息,她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氣。六年了,自從姑娘帶着小公子走了,老太太就再也沒露出一絲笑容。
姜府人口簡單,當初,除了老太太、老爺、夫人,就只有個姜婳。
姑娘自幼生得玉雪玲珑,老爺夫人愛若珍寶,老太太更是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重要,那真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
阖府上下就這麽一個寶貝,姑娘是嬌寵着長大的。沒想到順風順水,到了七歲卻突逢巨變,明媒正娶的堂堂夫人成了妾室,痛怒之下早産了,撒手人寰。
按制,妾室過世,老爺是不需要守孝的,可老爺非要按照正妻過世的儀制走,要守孝一年。
才過了大半年,太後下了懿旨,讓老爺一年期滿就和寡居的長公主成親,雖然孝期還沒滿,但姜府要先把一應事宜先準備齊全,等一年孝期一滿,就立刻成親。
姑娘好好的嫡長女,莫名其妙地成了庶女,她還小,家裏也沒有人提起這個,她自然意識不到。但母親過世可是擺在眼前的,姑娘還沒從喪母之痛中緩過勁來,乍聽到這個消息,一怒之下,帶着還不到一歲的小公子離家出走了。
說是離家出走,其實是跟着舅老爺回蘇州去了。姑娘出門,帶着嬷嬷、丫鬟,帶了自己的私房錢,還帶了衣服用具,甚至連她的畫筆顏料、小公子的玩具都帶了,浩浩蕩蕩的,老爺和老太太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老太太自然舍不得姑娘離開,卻下令不讓人攔她,“我的婳婳受委屈了,讓她去吧,散散心也好,憋在這個家裏,再過半年,長公主……還不知道難受成什麽樣呢。”
姑娘走了,老太太再也沒有笑過。
嬷嬷嘆了口氣,姑娘啊,六年了,你可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