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醜事(下)
自打宋懷秀成了昭義将軍, 整個國公府, 除了沈氏依舊拿他當眼中釘,其餘人對他的态度都一改從前,分外熱絡起來。
尤其是英國公, 上下朝都要與宋懷秀一道走, 好在一個騎馬、一個坐轎,沒什麽交集, 宋懷秀也就忍了。偏英國公不識趣兒, 還總喜歡在同僚面前訓、誡他,擺出一副做父親的架子來。
這在宋懷秀看來實在是可笑至極。在他需要父親的時候, 英國公從未拿他當兒子看。如今自己跌跌撞撞的長大了,他又忽然蹦出來,想逞老子的威風,想的也太美了!宋懷秀才懶得給他這種面子, 只對他視而不見。
英國公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自然惱怒, 複又對宋懷秀冷淡下來。兩個兒子,一個病歪、一個混賬,就沒個順眼的!好在自己還有另一個指望......
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一旦形成了,日子久了很容易變成一種習慣。比如打老婆、也比如懼內。
英國公一把年紀了, 可在他認下菱夏腹中孩兒時,見妻子一雙眼狠狠瞪了過來,還是吓得直冒冷汗。一時間也顧不上面子不面子的, 小聲讓人趕緊去将二公子請來。
沈氏厲害,可厲害的也怕不要命的。有宋懷秀在這坐鎮,想來她也不敢輕易發瘋。
因着英國公的膽小,宋懷秀倒是被請到正院看了好一場大戲。
他來的時候正廳已經鬧得不大好看。老太太歪在塌上捂着額頭直‘哎呦’,宋顏在旁邊看顧着。他那病秧子大哥捂着胸口,面色頗為痛苦,一副上不來氣的樣子。
沈氏氣得眼都紅了,吩咐小厮将大公子背回去。指着英國公狠聲道:“你是不是人?滿府的丫鬟,你偏和這賤貨勾搭!她是懷明房裏的人,爬灰的名頭兒傳出去,一家子誰也沒了臉!”
見不得光的事兒在衆人面前攤開,又被妻子指着鼻子呵罵,英國公羞臊的滿臉通紅,恨不得扒開地縫鑽進去。可菱夏他是真心喜歡,腹中孩子也來之不易,已鬧到了這般田地,總得護住她們娘兒倆吧?英國公擡腳踹開兩個婆子,将菱夏扶了起來。
可這菱夏是個機靈的。先前是事發突然,吓得丢了魂兒,眼下穩了穩心神,心中又做了幾番思量。
大公子身子不中用,翻個身都要喘一喘,每次說是伺候他,其實不過是解了衣裳,讓他摸摸罷了,又哪會有孩子?先前見他不揭穿自己,菱夏還當他是顧着爺們兒面子。可眼下他不肯再幫自己遮掩,那另外兩人誰能指望?
菱夏何許人也?原是乘安縣人,姓呂,正是呂家夏丫,春蟬的親妹子。
當年她一心想過富貴日子,不肯嫁給窮書生。愣是嫁到了柳州府的一戶商賈人家,給人家做妾。本來那男人對她上心,衣裳首飾從不短缺,呂夏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誰曾想那戶主母卻是個嘴甜心苦的,面兒上親親熱熱與她姐妹相稱,可男人前腳出門,到南方去談買賣,後腳她就将呂夏賣給了牙婆。
還咬牙切齒的吩咐,讓将她遠遠賣了,再也回不得柳州府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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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夏可真是叫天天不應,一路颠沛流離到了京都,被賣進了英國公府。她也曾想過到谕恩候府求救,姊妹兄弟還有父親,總不會不管她。可到底咽不下那口氣,不想被他們瞧見自己如今的落魄,也不想承認當年是她錯了。
在哪做丫鬟不是做?何況這還是堂堂國公府!呂夏改名叫了菱夏,下定決心要在這花團錦簇的大園子中混出個人樣,她要做人上人,叫家裏人後悔曾與她疏遠。
菱夏樣貌生的清秀,身段卻是惹火,加上一舉一動刻意勾引,很快便成了大公子唯一的房中人。他雖病弱,可對她卻是溫柔的,她想要珠寶、想要錦裙,他通通答應。可菱夏不滿足,這大公子病病歪歪,說不定哪日人就沒了,到時候她又如何繼續過好日子?
所以一家之主的英國公,便又成了她勾引的目标。男人永遠都是愛新鮮的,英國公又被沈氏管的嚴,平日裏素的都快成和尚了。驟然見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眉目傳情、投懷送抱,哪有不接受的道理?菱夏不同于京都貴女,她在床笫間放得開,名義上又是宋懷明房裏的人。這種隐秘又禁忌的情、欲,令英國公欲罷不能。
勾上英國公,往後的日子就有了保障。
可菱夏早不是姑娘家,又是個貪歡的。床笫間這父子二人都并不勇猛,大公子有心無力,英國公也上了年紀。她自是不甘寂寞,而英國公身邊的福子,便入了她的眼。福子樣貌清秀,身量卻高,滿府的小丫鬟都愛與他說笑。
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菱夏沒費什麽心思,便勾的福子成了她另一個入幕之賓。
可菱夏忘了,這個年歲的男人,有用不完的體力,可卻藏不住事兒。喝了幾口黃湯便将這事兒吹噓了出去,可真是要害死她!
要說起來,這孩子到底是福子的,還是英國公的,菱夏自己也不知道,眼下全憑她怎麽說了。
要是認了腹中是英國公的骨血,那這孩子生下來便是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可依照沈氏的醋性兒,自己便要沒了活路。耳根子軟的英國公,菱夏可不敢指望。
若說這孩子是福子的,約莫要被打一頓賣出去,肚中孩子肯定保不住,可自己卻有希望活下來。菱夏心中兩種念頭過了一遍,幾乎是沒有猶豫,便從英國公懷裏掙出來,一把揪住福子的衣袖,眼含熱淚道,“到了這會兒,你還不肯認嗎?”
那福子見這事兒被捅出來,早就吓得六神無主了。眼下見菱夏如此說,更是滿臉慘白,再沒膽量狡辯,‘咣當’跪下,一個勁兒的磕頭,連個囫囵話都說不出。
嚷嚷着,“是小的被鬼迷了心啊!”
菱夏沒搭理傻了眼的英國公,只對沈氏道:“還求夫人饒命,奴婢、奴婢卻是跟福子有染,可我與他是真心的!”
沈氏怔忪過後,滿眼嘲諷的盯着英國公搖了搖頭。竟是看也沒看菱夏,便擡手吩咐:“先将這二人關起來,若是大公子病情無礙還好,若是害的我兒有恙,我定将你二人千刀萬剮!”
宋懷秀從頭到尾也沒吱聲,只坐在門邊圈椅上喝茶。這英國公府比他以為的還要污穢不堪。父子二人睡了同一個奴婢,沒成想人家愛的卻是小厮,一家子還險些将小厮的種當做國公府的繼承人,這事兒可真是大笑話。
但宋懷秀卻沒了閑心再聽,瞧了瞧天色,滿心想的都是一會兒要赴宮宴的事兒。也不知阿绾好不好,他實在沒把握能忍住不看她,若心思被章和帝瞧出來,可真是害了她。
若是能不去就好了。
正想着出神,英國公卻嘔出一口血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面色竟是泛着灰白。正廳裏頓時亂作一團,老太太的哭喊、宋顏的尖叫,充斥着整個屋子。
唯獨宋懷秀端着茶盞,一副淡定之色。他心中感激英國公,他這個做爹的難得成全兒子一次,讓他不用看着绾绾坐在別的男人身邊。
忽聽那鵝黃裙衫的丫鬟哭喊道:“我姐姐是皇貴妃身邊的奴婢!還求夫人看皇貴妃的面子繞我一命!”
衆人都圍着英國公忙活,誰有閑心聽她在喊些什麽。兩個婆子沒留手,拖拽着她的手臂往外走。
菱夏絕望極了,她發髻散亂,一個勁兒的哀求,卻沒人理會她。眼看就被拖到了門邊,那位冷漠的二公子卻忽然開口:“慢着。你說你姐姐是誰的奴婢?”
菱夏呆愣愣的看着他。她進府後,只知道二公子是不受寵的庶出,性子更是不着調。後來聽聞他從邊關回來,因有軍功,做了大将軍,很了不得。
可這好的壞的,一切都是聽別人言,菱夏從沒見過他,她不知道原來二公子是這樣的......英俊。菱夏醒過神,急聲道:“皇貴妃!我姐姐是皇貴妃身邊最信任的奴婢,她叫、春蟬!”
春蟬?倒真是對上了,上次那婢子為救绾绾受傷,她一副着急壞了的模樣,想來是她在意的人。他開口問:“你本名就叫菱夏?”
“我、奴婢本名叫做呂夏。”
男人點了點頭,将荷包扔到婆子手裏,“先帶她到茂葉胡同去,夫人那我自會交代。”
荷包裏全是銀錠子,婆子們哪有不應的道理,對着菱夏動作又輕柔起來,沒再拖拽,反倒是扶着她的手臂。
他真是好看。劍眉星眸,鼻梁高挺,渾身透着男子氣概。菱夏咬着唇又回頭看了看他,他握着一盞茶,坐的灑脫,可低頭的那抹神情卻是溫柔極了。
動心大概只需一瞬間。他是搭救了她的大英雄,她多希望他眼中的那抹溫柔能屬于她。
宋懷秀卻對菱夏的心思毫不知情,他難得笑的溫柔只是因為想起了李绾。
既可能是她在乎的人,救了也就救了,他不怕麻煩,只要绾绾能高興就好。一會兒宮宴上得想法子支會她那婢女一聲,好讓她們把人接走。
可宋懷秀怎麽也沒想到,一進宮竟會看到李绾依偎在章和帝懷裏。他簡直嫉妒瘋了,什麽也想不起來,滿腦子都是宰了那狗皇帝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