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塵埃落定
無能為力究竟是種什麽樣的感覺,夏青禾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
五月底,發酵了一個多星期的殺父案依舊讨論度極高,六月一號下午兩點,警察局接到報案,說是在麗美新區後面的湖裏面打撈起了一具女屍,臉被割的面目全非。
法醫報告顯示,從死者身上裹着的這一身衣裳檢測來看,居然和李麗的是一致的,警察當即提審徐康寧。
“她死了?”徐康寧滿臉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她那天明明在的……”
“血液檢測和李麗的DNA相符合,證據确鑿,你還狡辯!”警察說,“你捅傷徐建平的那把刀我們也已經找到了,證明你完全有犯罪的傾向和動機。”
“李麗的死亡時間明顯在你殺死徐建平之前,她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你家裏!”
“徐康寧,你到底認不認罪!”
徐康寧被兩個警察一左一右的逼問,頭疼的恨不得爆炸,他蹭的跳了起來,猛的一把推開桌子,大叫了起來,“不會的,她怎麽可能死,她不可能死……”
警衛立刻上前控制住了徐康寧!
“我沒有殺人,我沒有!”徐康寧劇烈的掙紮了起來,聲音像是被磨過的鐵片,刺耳的惶恐突兀的紮進了空氣裏。
他不管不顧,手铐在他腕間來回削刻,很快就磨出了血痕,徐康寧渾然不覺,困獸般張牙舞爪,情緒接近崩潰。
警衛一腳踢在了徐康寧的膝窩處,徐康寧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另一個警衛直接上去按住了他的頭,把他死死的壓在了桌上。
徐康寧就像一條瀕死的魚兒,喘着粗氣,嘴裏不停的呢喃道,“沒有,我沒有……”
監控室裏的黎紅傑看着徐康寧無濟于事的掙紮,表情陰森的有點兒恐怖,他緊盯着徐康寧手上的手铐,你就接受你該得到的懲罰吧!
至于李麗,我也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黎紅傑從兜裏掏出徐建平留在他那裏的舊手機,有一條短信還沒有删,上面赫然寫着:姐夫,我到劉家河了,姐姐下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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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磊再見到徐康寧的時候,已經是在半個月後,高考早就結束了!
徐康寧的頭發被剃光了,整個人蜷縮着肩膀,顯得他格外的瘦弱,他對于周邊的一切都很敏感,好像一點兒大動靜,就會把他吓到。
王磊輕輕的喊了一聲,“徐康寧……”
徐康寧睫毛微顫,擡頭看了王磊一眼,片刻才聚焦到他滿是擔憂的臉上。王磊神色複雜,他從來沒有看過徐康寧這幅模樣,心裏不禁酸意上湧,眼睛通紅。
徐康寧的眼角還有點淤青,臉色很不好,看上去幾天都沒有睡覺似的,活像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裏逃出來的難民。
“康寧……”王磊又喊了他一聲,手指輕敲了敲玻璃,指了指牆上的話筒。
徐康寧木然的把電話拿過來放在了耳邊,開口說出了這幾天來的第一句話,“夏青禾呢?”
王磊感覺腦袋仿佛被重重的砸了一拳,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為什麽不來看我,夏青禾真的走了嗎?”
“你……”王磊驚吓的都忘了自己準備了很久的臺詞,他其實正在糾結要怎麽跟徐康寧說夏青禾已經離開的事情,徐康寧怎麽……
“你已經知道了?”王磊下意識的順着徐康寧的問題問了出來,“他來找過你嗎?”
徐康寧死死憋着的一口氣一下子吐出來,像是要了他半條命一樣,整個人都萎靡了下去。王磊看到他眼睛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粉碎了,連那唯一的一點兒光亮都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再也抓不住了。
徐康寧頹然的靠在椅子上,他多希望他聽到的都是假的,他多希望,夏青禾沒有走……
徐康寧啞着嗓子問道,“夏青禾去哪兒了?”
“出國了,”王磊索性實話實說,“半個多月前就已經走了,其實他也是沒辦法,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在國外了,他就拜托我來……”
王磊還說了些什麽,徐康寧沒有聽清楚,他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頭疼欲裂。徐康寧突然起身,把還在講話的王磊吓了一跳。
“康寧……”
徐康寧無神的看着地板,半響,擦幹淨臉上的眼淚,踹開椅子走了。
從此以後,他沒有了任何親人,也沒有了朋友,徐康寧此時就像是大海裏的一葉孤舟,不知道還能走多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洶湧的海浪打翻,徹底沉入海底。
去少管所的路很遙遠,徐康寧坐在最後面,經過一個拐彎的時候,透過對面的小小鐵窗,隐約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一中的标志,他瘋了一樣的沖過去,趴着窗伸長了脖子往外看。
警衛試圖過去拉住他,一旁的監管搖搖頭,沒有動彈。徐康寧踮着腳,竭盡所能的把那幾個字印在了瞳仁裏,刺的他眼睛發疼,疼的再也忍不住,眼淚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
徐康寧深吸一口氣,眼淚卻變得更加洶湧,漸漸的,隐忍的抽泣再也關不住他崩潰的情緒,徐康寧一屁股坐了下來,抱着自己大哭了起來。
那輛車承載着逐漸遠去的,不只他的人生,還有他心裏的那個人。
終究像是一場夢,時間真是個好東西,共同擁有的是它固定不變的長河東流,至于裏面是鮮花漫天清澈見底還是臭氣熏天污水橫流,看命運怎麽安排。
徐康寧一覺醒來,感覺有些頭重腳輕。小賴了幾分鐘的床,終于肯爬起來,洗漱完畢後給自己套上了一身素色簡單的衣服,又吃了兩顆感冒藥,這才出了門。
去車站的路上,經過一家花店,都是剛進店的新鮮花,有幾盆還挂着晨露。徐康寧進去挑了一束素雅的滿天星,這才搭上了去墓園的公交。
秋高氣爽,南城很久沒有度過這麽涼爽分明的秋季了,徐康寧抱着花坐在後座,微風一吹,又有些犯困。
這條線路是520公交車,可是線路的盡頭,卻是生死離別的終點站,這條線路需要整整環城一圈,徐康寧小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墓園大門。
“大林哥,我來看你了。”徐康寧把滿天星放在碑前,擡手摸了摸碑上的照片。
那是大林自己選的遺照,照片很帥,笑起來雅痞的很,又好看的很。他說老子就是死也要是最帥的,貼在那裏笑看這紛擾世界。
徐康寧又摸了摸,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眼睛,笑着說,“你今天比之前看着還帥了。”
他順勢坐在了一邊,背靠在墓碑上,閉着眼睛安靜的呆着。
大林是在他出來以後的第二個月遇到的,那個時候的他被關在井底那麽久,突然見到了陽光,刺眼的有些不知所措。能再見到熟人,對于他來說,太難得了。
雖然這個“熟人”是之前給了他一耳光幾拳頭的大林。
這個時候的大林因為身體原因,已經不那麽張揚跋扈了,可是渾身上下所洋溢着的痞氣卻絲毫未減,看的徐康寧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大林哥,你怎麽會在這裏的?”徐康寧問他。
大林喝着藥,很苦的那種,喝下去不僅要擁有十二分的勇氣,更要有一百二十分耐力忍住不讓自己吐出來。
“卧槽,這藥讓老子喪失了治療的欲望。”大林吐舌頭,五官扭成了一朵花,“你要不要過來嘗一口。”
徐康寧,“…………”
大林逗樂歸逗樂,藥還是乖乖的喝完了,他嘴裏含着一顆糖,走過去坐在了徐康寧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我說,你現在多高了?”
徐康寧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182……”
“嗯,士別多年,刮目相看。”大林點點頭,一副我是看着你長大的表情,“挺好,以前覺得你好看,但是個子矮,不大氣,現在又大氣又好看。”
徐康寧笑了笑,有些尴尬的低下頭。
“你現在要不要考慮一下做我的小弟?”大林說,“以前我就想拉你做我小弟,但是有人不樂意還跟我單挑來着,現在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你我收定了,誰也拿不走。”
徐康寧點點頭,有些模糊的記憶一閃而過,他本來還上揚的嘴角撐不住垮了下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大林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你現在怎麽一點兒都不好玩了。”
徐康寧受驚似的往後躲了躲,那些念想終究被這動靜給打擾了,恢複了平靜,他有些不自在的看着大林,“林哥……”
“算了,”大林揮揮手,“不調戲你了,你明天有事兒嗎,陪我去趟醫院吧。”
徐康寧,“明天沒事兒,有空的。”
“行,那就你陪我去吧,我哥他明天要炒一天的菜,接了幾個大席,”大林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繼續叨叨,“其實我覺得他做的菜真的很一般啊,居然還能當廚子當那麽久,那些人的味覺都是怎麽發育的?”
徐康寧走過去幫他拿包,“你還有個哥哥?”
“嗯吶,”大林點頭,把衣服塞進徐康寧拿着的包裏,“你上班的對面,拐個彎兒有個大酒店,他在那兒颠勺呢。”
“就那個五星級的?”
“嗯。”
徐康寧想着在這麽牛逼的酒店裏颠勺“還不怎麽樣”的話,那他這樣只能窩在後廚洗盤子端菜盤的人,那就真的不怎麽樣了。
兩個人整理了半天終于收拾好了,大林拿的東西不多,但是他拿完這一件,總要想半天才能記起來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徐康寧就在一旁耐心的等,直到他确定東西都拿齊了,才把背包拉鏈拉好,放在一邊。
大林來回走了幾趟似乎很累,長嘆了一口氣,倒在了沙發上,他看着天花板,覺得頭吊着有點兒暈的慌,剛坐起來,就沖到洗手間吐了起來。
徐康寧吓了一跳,趕緊拿着紙巾跟了過去,“大林哥,你這是怎麽了?”
大林趴在馬桶上吐的停不下來,吐到最後沒東西可吐了,蹲在那裏要死不活的哼哼。
“媽的,剛喝下去的全浪費了。”大林伸出手,徐康寧立刻把紙巾遞了過去,“康寧,你能不能幫我去包裏把藥拿出來,在外面那個小口袋裏。”
徐康寧應了一聲,把紙巾放在他手邊,沖過去在包裏拿藥,他手有些抖,拉鏈拉了半天都沒有拉開,忍不住低吼了一聲,不知怎麽的從心裏冒出一絲惶恐來。
大林咳嗽了兩聲,沙啞的聲音從洗手間傳來,“康寧,沒事兒,你別着急。”
徐康寧深呼吸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終于從包裏把藥給拿了出來。大林漱完口,就着水吃了藥,在徐康寧的攙扶下回到了沙發上坐着。
“啊大爺的,”大林扶着腦袋,虛成了林黛玉,他閉着眼睛沒敢睜開,覺得頭痛欲裂,像是無數個小人拿着榔頭一下一下的敲打着太陽穴,嗡嗡的發麻。
“大林哥,你到底怎麽了?”徐康寧握着他的手,被他這幅樣子吓的不輕,他更希望大林能像以前一樣,看誰不爽了上手就是一巴掌兩拳頭,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大林輕笑了一聲,終于睜開眼睛看了看他,他雙眼布滿血絲,吐的滿臉通紅。大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兒,長了個東西。”
徐康寧狠狠的捏了捏他的手。
大林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沒事兒的,小毛病,死不了。”
“大林哥……”
“餓了吧,走,先找我哥給我倆颠勺去。”大林緩過神來以後,第一感覺是胃絞痛,他搖了搖自己的腦袋,“吃完就要打包回府了。”
徐康寧連忙站起來扶着他,拉過包背在身上,跟着出了門。
按照大林的說法,那就是哥們兒我一生輝煌,得癌症都得的與衆不同,偏偏腦子出問題,像是被人按住了命脈,牽一發動全身,哪哪兒都不得勁。
徐康寧吃到林松做的飯,才覺得這五星級颠勺的人不愧是五星級的,做的家常菜都像是施了魔法一樣,格外的香。
也是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大林之所以懷疑那些人的味覺“發育不良”,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身體的原因,正常的酸甜苦辣在他嘴裏都變了味,很不好吃。
“康寧麻煩你了,”林松說,“我這實在太忙了,明天你陪他去醫院,我下班了就過去。”
“好,”徐康寧回,“我一定照顧好大林哥。”
林松拍拍他的肩膀,“多謝了,你來了以後,他心情都好了不少。”
大林在一旁聽着,嘴角的笑一直沒有停過,他挑食的很,把自己不喜歡的菜都往徐康寧碗裏挑,一副很嫌棄的表情,“你愛吃你多吃點吧,我吃着怪怪的味道。”
徐康寧接過來,“行,以後你吃不下的我都代勞了,我很能吃。”
大林的病很棘手,人受苦不說,還是個很耗錢的大病,每一次固定的治療,對于林松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大林知道林松沒有可以耽誤的時間,林松的時間幾乎都拿來賺錢給他看病了,所以大林從來不會在林松面前表現出一點兒的不好,他說我就算很不好,我也不會讓他知道我不好。
徐康寧點點頭,“我知道。”
大林很容易累,去醫院的路上就靠在徐康寧身上睡着了,徐康寧怕他姿勢不對醒來會不舒服,所以都是側着身把他抱在懷裏,來回的颠簸也打擾不到他。
到醫院的時候正好十點,主治醫師姓趙,大林一般稱呼他為趙萌萌,因為他長着一副高富帥的樣卻非要每天見血拿刀,反差萌不知道戳到了大林的哪根筋。
趙醫師對于他居然這麽準時準點的出現在他面前頗有些驚訝,“喲,來的倒挺早。”
大林打了個哈欠,二話不說就往趙醫師身上靠,“不,這都是幻覺,其實我是飄渺的,虛無的,無精打采的。”
趙醫師笑了笑,扣着他的肩膀把人推開來,放到椅子上坐好,“還能文藝起來,看來精神頭還可以,來,看我這裏。”
大林瞪大了眼珠子看向他,趙醫師拿着小手電筒,掃了掃他的眼睛,大林不耐煩的閉上了,好像一個明明不喜歡吃飯卻每天都要被按在飯桌前吃完一碗飯才能拿到玩具的小朋友,表情很不開心。
“你每天拿這玩意兒掃什麽掃,刺眼。”
趙醫師臉上依舊挂着笑容,撩起他的劉海兒拍了拍他的額頭,“誰讓你這麽不聽話的,越來越經不住光。”
大林朝他做了個鬼臉。
徐康寧在一旁看着,覺得大林特別頑皮,跟他印象中的那個人有些不一樣,但是細想起來,他印象中的大林是什麽樣,也并沒有一個大致的印象,只好坐在角落裏看着他倆笑。
大林走過來,一把按了按徐康寧的頭,徐康寧猝不及防的來了個大鞠躬,“哥你幹什麽!”
大林想伸手扶他,手一下子沒用上力,差點兒把自己給帶倒了,一旁的趙醫師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在他背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鬧什麽。”
大林看着自己的手微愣了一會兒,随機打哈哈似的呵呵一笑,“玩兒呢。”
他拍拍徐康寧,“康寧啊,你在外面等我,我去檢查。”
“好的哥。”
大林跟着趙萌萌走了,徐康寧一個人抱着他的包,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對醫院并不陌生,過去的幾年裏,他有一半的時間是在醫院度過的。
來回有患者和護士不停的走動,雖然經歷過很多,但是徐康寧還是有點兒坐立不安,只好背上包去了一趟洗手間。
回來的時候大林已經檢查完了,坐在椅子上不安分的晃悠,趙醫師表情有些嚴峻,在病歷上寫着什麽,寫到最後不耐煩的踹了大林一腳,“你別晃悠了,我頭暈。”
大林平白無故挨了一腳,立馬就給踹了回去,“趙萌,小心我告你虐待病患啊!”
“告去,你要是有這精力,愛告多久告多久,奉陪。”趙醫師把病歷表拍在他胸口,“趕緊回病房換衣服,去食堂吃飯,然後準備下午的檢查。”
“得勒。”大林拿着單子,挽着徐康寧的胳膊往電梯口走,邊走還邊唱,“走啊~造作啊~反正也沒多少時間~”
趙醫師靠在辦公室門口看着他,被他這番腔調逗的笑了起來,這人真的是……
這事兒攤在誰身上都不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情,他卻從頭到尾沒心沒肺的樂着,仿佛這根本不是什麽壞事,又或者,就像他說的,反正時間不多了,不如及時行樂?
一想到這裏,趙醫師的笑就開始挂不住,可是眉頭都沒來得及松,就又被叫去開病例研讨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