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少輕狂周向晚
周向晚渾身都痛,骨頭痛,頭痛,臉也痛。
被車碾過時他還沒有死,每一次破風箱般呼吸都帶着血沫,他看見自己的腿就在眼前,腸子還在蠕動,他抽搐着只求快死,然後被碾了第二次,是真正意義上的粉身碎骨。
周向晚滿頭大汗,先望見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下一秒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在小桔燈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
那人一身黑色西裝,坐得無比端正,發絲卻有些淩亂,皮膚白透,唇色淡淡,眼神淡淡,襯得他眼睛極黑,黑得都有些吓人了,讓周向晚想到了中國神話裏的仙人亦或是游離的鬼魂。
原因無他,這個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吳涼,為什麽你在這?”周向晚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吳涼,嚴格來說并不是周向晚朋友,而是一夜情對象兼頂頭上司。
周向晚和他爸的關系還沒到水火不容的時候,周鑒林以為周向晚只是單純的叛逆,将周向晚扔給了公司最年輕的行政總裁吳涼,給他當秘書。
周向晚自是不服,處處與吳涼作對,直到某一天出了意外和吳涼打了一炮,可是在那之後不過三天,吳涼就死了。
吳涼的死因可笑又可憐。吳涼發燒,外出見了前男友一面,回來的路上遇到搶劫犯,雙方争執間,吳涼為了保護前男友被刺死。
“不應該吧?”周向晚捏了捏眉心,恍惚道:“這世界真的有天堂?那也不該是你來接我吧?我媽呢?”
吳涼眉頭不受控制地一跳,深吸一口氣,冷冷道:“既然醒了,就放開手。”
吳涼緩緩舉起手臂,周向晚這才發現自己仍無意識地抓着吳涼的手腕。他皺着眉滿心疑惑地松開手,感覺五指有些僵硬的酸痛——什麽情況?
這時,周向晚發現自己打着吊瓶,而吳涼眼眶發紅,似乎是被打了一拳。
吳涼嫌棄周向晚,嫌棄得非常光明正大,用力甩甩手腕,往後坐了一點,端起茶幾上的杯子,嘴唇靠近邊沿試了試水溫。
周向晚盯着杯子裏的水,頓時覺得自己渴了,心想吳涼人還不錯,被揍了還守在這裏照顧他,以後可以對他客氣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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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下一秒,吳涼舉杯,兀自喝光了杯子裏的水,啪一聲将杯子扔進垃圾桶,一滴水也沒給周向晚喂,緩緩起身理衣服似乎是準備走了。
周向晚滿臉都寫着懵,道:“你不喂我喝?”
吳涼眼角一抽,冷淡道:“我憑什麽伺候你。”
“哎,不是,”周向晚一動肚子就疼,似乎是被捅了一刀,只得瞪着眼嘶聲道:“……那你坐在我旁邊幹什麽?”
“因為你抓着我不放。”吳涼低頭看,語氣說不清是冷淡還是厭惡,道:“周大少爺,你好自為之。”說着,吳涼轉身慢慢走了幾步,握住了門把手。
周向晚陡然想起此情此景為何如此熟悉,因為他早已經歷過一次。
這事兒說起來倒十分丢臉。
前面也說了,周向晚年輕時,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大少爺。吳涼受周鑒林之托管教他,本可敷衍了事,誰知他對周向晚嚴格無比,一份報表打回來重做了五六次,這就不說了,遲到五分鐘,還要狠狠教訓他一頓。
年輕時的周向晚煩透了他,哪裏受得了這種鳥氣,在電梯裏就和吳涼打起來了,按着吳涼沒怼幾下,闌尾炎犯了,吳涼不知周向晚闌尾炎,抓住機會翻身而上,對準他的臉就是一拳。
事後一傳十,十傳百,全公司的吃瓜群衆們集體高潮,各大微信群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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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周向晚坐起身,“我打你哪了?我看看。”
周向晚學過專業的格鬥,怒氣一上來,基本只要三下,那人就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他早就忘了自己打了吳涼哪裏,但肯定不會好受。
吳涼神色晦暗道:“怎麽?周少要檢驗自己的勝利果實?”
周向晚愣了一下,他對吳涼的感情頗為複雜,歉疚,懷念,好奇,不爽,混作一團亂麻,讓他一時不知說什麽。
吳涼正擰開門把手,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高大男人啪地推開了病房的門,撞開吳涼,撲倒在周向晚的病床前。
“周少,你可醒了,感覺怎麽樣?!”
此男子濃眉大眼,端的一派陽剛厚樸之氣,正是周向晚的保镖錢盟,初中的同桌,退役後找不到工作就跟着周向晚混了。
不過,周向晚嫌他嗓門大,頗有菜市場站街婦女之姿,打發他去做了公司安保部部長。而且,他總覺得,錢盟對他有非分之想,屁大點事情,但凡是關于他的,就要嚎得像天打五雷轟似的。
比如現在。
“周少!”錢盟捧着臉,顫顫道:“你丫怎麽被打成這樣?”轉頭看向吳涼,“吳涼,打人不打臉,您這過分了吧?你看看把周少打的,狗要聞不着味兒都認不出這是咱英姿飒爽的周大少!”
吳涼聞言,譏諷道:“你不就認出來了?”
錢盟絲毫沒有聽出吳涼暗喻他是狗,只覺他表情讨厭,當下捋起袖子要幫周少打回來。周向晚還搞不清狀況,腦殼子咣咣疼,他拉住錢盟,皺眉道:“吵死了,你送他回去,別罵人。”
周向晚本是好意,他猜吳涼是跟着救護車一道來的,畢竟這個點了,還真不一定能打到車。
吳涼根本懶得多看這倆糟心玩意兒一眼,生硬道:“不必麻煩,告辭!”拉開門一步跨了出去,反手重重扣上門,啪一聲巨響。
錢盟嘀咕道:“什麽素質,這醫院呢,吵醒了隔壁老大爺怎麽辦?”
周向晚躺回去,道:“你來得正好,給我倒杯水。”
錢盟在包裏翻了翻,“不成,剛動完手術不能喝水。還好我剛去專櫃搞了一管唇膏。”擰出一大截要給周向晚塗,慈祥道:“咱塗個聖羅蘭2018年全球限量版潤唇膏。來,少爺,嘟起咱漂亮的嘴。mua!”
“算了。”周向晚揮開錢盟的手,“鏡子。”
錢盟失望道:“真不塗啊,那老子不白買了嗎?”
周向晚:“留着送你女朋友。”
“我他媽哪來的女朋友。”錢盟失望地調好靠背高度,打開帶來的包,掏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放在周向晚前面。
卧槽。周向晚表情瞬間凝固了,咋一看他被自己的臉吓了一跳——鏡子裏的男人,一頭張揚的白色長發,挑染了幾縷基佬紫,亂蓬蓬地向四面八方炸開,周向晚抖着手把頭發撩到耳後,露出耳骨上齊溜溜一排造型各異的耳釘,最騷的是他的煙熏妝,黑色的眼影暈散開,活像一只大熊貓,灰藍的眼珠閃着異樣的光芒。
那是25歲的他——The king of殺馬特。這一下的視覺沖擊,頓時就讓周向晚有了重生的真實感,他伸出食指,愣愣地點着鏡面,“怎麽,會這樣……”
錢盟沒聽出周向晚話語裏的複雜意味,兀自撕了一袋冰袋,啪一下拍在周向晚臉上,道:“嗨,被吳涼打腫了呗,明天就會好了,您啊放寬心再眯會兒。”
周向晚扶着冰袋又一頭栽在了枕頭上。
十年前,他還是一個游手好閑,人嫌狗棄的太子爺。
周向清去世兩年。
蕭錦河出國。
錢盟還是他保镖。
吳涼……也還在。
周向晚翻了個身,心想如果這是真的,他死也不想再過一次上輩子那樣操蛋的人生了。
這廂吳涼出了病房,腰就直不住了,勉強撐到了電梯,見裏面沒人,捂着肚子,很疼似的彎着腰。
“嘶——”吳涼撩開襯衫一看,腹部沒有傷痕,卻很疼。他本就有胃病,被周向晚拳拳到肉地招呼,此時胃一陣絞痛,忍不住罵了一句,“混蛋。”
罵完,吳涼疲憊至極——平時為公司熬夜爆肝就算了,還要幫老總帶熊孩子,今日一架,笑話似的鬧得人盡皆知,再過幾個小時又要上班,老總和下屬那都還要給個交代,簡直沒臉見人。
吳涼打了車,硬是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此時已經半夜三點了。
吳涼推開門,客廳的落地燈散發着柔和的光芒,光暈下是一個倚躺在沙發上的身影。
那是吳涼的男朋友,杜楓。
吳涼輕手輕腳地換了鞋,按理來說,杜楓來他家要麽是要熬夜加班懶得坐一小時車回去,要麽是來找他上床。
無論是哪種他都不應該睡在沙發上。
吳涼隔着三米都聞到了杜楓身上濃烈的酒氣,他的西裝外套垂落在茶幾邊沿,鞋子也沒脫搭在沙發扶手上,手臂擋着眼睑,只能看見堅挺的鼻子和胡子拉紮的下巴,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宿醉後的頹廢。
吳涼微微蹙眉,将淩亂的衣物整整齊齊地收拾好,戴上塑料手套替杜楓脫了鞋,最後準備抱杜楓上床睡覺,剛擺好姿勢,準備使出力氣,杜楓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杜楓是被渴醒的,睜眼就看見了吳涼,他坐起來說渴了要喝水。吳涼擰開茶幾上的礦泉水,湊在杜楓嘴邊,喂他喝完。
“頭疼麽?我抱你去睡覺?”
“不用。”杜楓用力揉了揉腦袋,“我聽說你把太子爺打進了醫院?”
“沒有,”吳涼站起身,脫力似的倒在了沙發上,“他闌尾炎,我就打了他一下。”
杜楓陰陽怪氣道:“你跟他作什麽對,周向晚他已經爛透了,你看他那妖裏妖氣的樣子,周董本也就死馬當作活馬醫,讓你意思意思,你那麽上心幹嘛?這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幹麽?”
“嗯。”
吳涼像蝦一樣癱在沙發上,拿了個抱枕捂着胃,“盡人事而已。這次我與周向晚徹底撕破臉,老總應該不會讓他跟着我了。”吳涼勉強笑笑,卻仍是滿心煩憂,畢竟以他對周向晚的了解,他最看重的就是他那張臉了,也不知會迎來他怎樣的報複。
杜楓盯着吳涼看了一會兒,忽地坐到他身邊,揉着他後腦的頭發,道:“寶貝,趴下。”
吳涼推了他一把,甩了甩頭,道:“不做。胃疼。”
杜楓笑道:“吞下去說不定就不疼了。乖,你不是最聽我話了嗎?”
吳涼累的要命,恹恹道:“精蛋白并不能起到稀釋胃酸的作用。我現在應該吃藥。”
杜楓露出惱火的表情,卻又強行壓下,硬是溫和道:“如果你後面能用就好了,你什麽時候才能給我呢?吳涼。好幾天沒見面了,我真的很想你。”
“明天再做吧。我累。”吳涼雖然這麽說着,語氣卻有些心虛。
“可我現在就要,”杜楓掰過吳涼的臉,溫柔道:“你臭毛病那麽多,除了我會對你好,沒有人會要你的,你要聽我話,知道嗎?”
吳涼心想:“我還不夠聽話嗎?為什麽他總是說我沒人要?像撿垃圾一樣。”吳涼想是這麽想着,卻不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很不好。
“我們在一起也兩年了,”吳涼擡起頭,小聲問他:“你想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嗎?你住三樓,我住二樓。我盡量和你一起睡。”
杜楓先是皺起了眉頭,而後微笑道:“吳涼,這兩年我升得快,本就有人說閑話了,要是被人看見我們住一起,那還得了?”
“我會很小心的。”
杜楓搖了搖頭,果斷道:“再等等,過一陣子,等我升上銷售總監吧。”
吳涼沉默,偏過頭閉上眼睛。杜楓摸了摸他頭發,吳涼偏開頭,道:“我不喜歡別人碰我頭發。”
杜楓一僵,道:“吳涼,你生氣了?我又不是別人。”
吳涼正色道:“我沒生氣,我只是不習慣。”
杜楓嘆了口氣,道:“那算了,你連頭發都不讓我摸,還怎麽和我住在一起?同居的事,再等等好不好?”
吳涼頓時覺得愧疚,勉強笑了笑,道:“好。”
杜楓滿意了,哪怕這人再優秀再有錢又怎麽樣呢?還不是被他牢牢控制在手裏?他微笑着,強硬地掰扯着吳涼的下巴,道:“乖。”
……
三分鐘後。
吳涼趴在水池發出陣陣幹嘔,身後是杜楓無動于衷的洗澡聲,他胃裏像被塞了一塊冰,這冷在四肢百骸蔓延,讓他發起抖來。
窗外朝陽升起,吳涼只覺那太陽白慘慘,冷冰冰的,讓人感覺不到日出的希望。
吳涼強撐着去上班,周鑒林安慰了吳涼幾句,再狠狠将周向晚貶了一通,說是會再行安排。吳涼清靜了幾天,以為從此能遠離這智障太子,很是寬慰。
沒想到,一個注定不平凡的早晨,周向晚又出現在他辦公室前臺。
第一眼看去,吳涼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一直覺得就周向晚的表現而言,他去泰國由男人變成女人才是他人生的正常走向,這突然從小畜生變得人模人樣,不得不讓人懷疑他要搞出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