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慈祥和藹周向晚
破了無數個洞卻莫名要一萬多的牛仔褲不見了。
連子彈都擋不了卻值五萬八的白T恤也沒穿。
五顏六色的頭發以及張揚的耳釘通通沒有了!
只見傳說中的不良闊少周向晚,端端正正地穿着西裝三件套,淺金色的頭發紮成一個莊重不失活潑的半丸子頭,規規矩矩地坐在電腦前,右手專注地滑着鼠标,左手端着一杯熱茶,湊近唇邊,呼呼吹了一口氣。
吳涼不由瞪大了眼,仿佛周向晚不是在嘬茶,而是鼓着腮幫子,朝着祖國的大好江山吹了一大口妖氣。
周向晚早就聽見了吳涼的腳步聲,就等着他靠近,好打聲招呼,沒想到吳涼就如石化了一般,杵在門口盯着他,硬是一動不動。
周向晚轉過椅子,挑眉道:“吳總,我知道我好看,你也不用看成這幅傻樣吧?”
還是熟悉的配方,但莫名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吳涼本着敵不動我不動的戰略,對周向晚露出商業假笑,“周少,早上好。”
“早。”周向晚應了一聲,拎了個塑料袋朝着吳涼走來,“給你,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錯,你傷好點了嗎?”
吳涼接過袋子一看,很是一驚——袋子裏竟然是雲南白藥噴霧!
那一秒,人生的走馬燈開始在吳涼腦中骨碌碌播放起來。
吳涼想起了周向晚偷偷在他演講的PPT裏塞了小黃圖,讓他在董事會面前丢盡了臉。
想起了周向晚在他喝的咖啡裏放了醬油,沙拉裏放了大蒜。
想起了在加班時,吳涼打開抽屜,突然彈出來一個逼真的假人頭,血淋淋地嘎吱嘎吱在地板上跳,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而吳涼對面那五十六歲高齡的土地局局長當場犯了心髒病。
想起了周向晚帶狗上班,狗在他車前擋風玻璃上拉了一泡屎,最絕的是,吳涼毫不知情地開了雨刷器,随着雨刷的揮動狗屎極其均勻地塗滿大半個車窗,而周向晚抱着一臉無辜的狗子在副駕笑得差點飛升。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一定有陰謀。吳涼心生狐疑,假笑道:“謝謝,周少您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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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晚正直道:“我道歉,向你,錢盟說這玩意兒治跌打損傷挺好的。”
“嗯。”吳涼不欲與周向晚過多糾纏,“有勞費心,我沒事,不用了。”
“我給你的,你必須收下。”
周向晚眨了眨右眼,似乎有陣陣波紋從灰藍的眼睛裏蕩出來,“以前都是我的錯,我以後不會鬧你了。”
周向晚自覺說得萬分真誠,但對面的吳涼臉色卻更加難看。
那刻意放柔的聲音,低眉做小的姿态,詭異的痛改前非的态度無不昭示着隐藏在背後的陰謀——周向晚送的不是雲南白藥,而是一罐可怕的不明氣體!
“你怎麽了?”周向晚對吳涼抱以春風般的關懷,“身體不舒服?你的反應怎麽這麽慢?”
“沒事,謝謝,”吳涼表面鎮定,禮貌又不失警惕地用手指捏起了塑料袋上的小揪揪,“十一點鐘之前,請把會議記錄發給我。”
吳涼快步走進了辦公室,踮起腳跟,小心翼翼地将雲南白藥高高放在了文件櫃的最上層,松了一口氣,提醒自己下班後別忘了扔掉後,像往常那樣投入到工作之中。
周向晚目送着吳涼啪一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一頭霧水地繼續看電腦。
自周向晚出院已經過了三天了,他發現自己得了一種比闌尾炎糟糕百倍的病。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是指個體經歷、目睹或遭遇到一個或多個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實際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脅,或嚴重的受傷所導致的精神障礙。簡單來說,就是心理陰影。
周向晚現在的狀況是——見不得飛馳的車子,輕則渾身冒冷汗,重則骨頭刺痛,幾近要昏厥。
這病最麻煩之處在于,周向晚在去看心理醫生時,無法告訴他自己的病因。
難道要說,他十年後被大卡車碾死了,現在重生在了十年前,身體沒什麽大毛病,就是怕車子,醫生麻煩您給治治。
有人怕鬼,有人怕狗,有人怕高,但是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然而,生在中國現代社會,除非周向晚住在深山老林裏,車子馬路都躲無可躲。
這樣想着,周向晚打開了某個車禍視頻。
幾秒鐘後,周向晚瞪着眼,膽戰心驚,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果斷點了叉鍵。
誰能相信,興風作浪的秋名山戰士——坐擁二十一輛超跑的周大少,今天早上是帶着墨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縮在一衆早起買菜的大爺大媽之間,先坐公交再是地鐵,風塵仆仆來上班的呢。
還是不行。周向晚深吸一口氣,握拳用力捶了大腿兩下,冷靜下來。周向晚很少真正着急過,他生性樂觀彪勇得不行,與天鬥,與人鬥,與自己鬥,總是相信人沒死就會更加強大,沒有他過不去的坎。更何況,論得精神病,周向晚非常有經驗,這種小病,問題不大。
很快,周向晚将這個煩惱抛在腦後,看了一眼手表,見時間差不多了,拎着一沓文件,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去了會議室。
周向晚來的時候,會議室已經有不少人了,看見他,都紛紛露出了“我是瞎了嗎?”的迷幻表情,打完招呼後不約而同地低下頭,手指頭在屏幕上猛戳,會議室裏嗡嗡嗡的消息聲不斷。
顯然,經理們不好意思當着周向晚的面竊竊私語,又摸不準周向晚脾氣不好明問,只好低着頭紛紛在群裏發表大膽的想法。
周向晚老神在在,大爺似的在皮椅子轉了一圈,坐好,攤開記錄本,慢騰騰道:“經理們,為什麽大早上的,消息這麽多?為什麽忙?”
周向晚雖然是一個三十五歲的老大爺了,中文卻依然令人絕望。他初中在中國讀了三年就去美國留學了,語文考試基本就沒及格過,交流倒是無障礙,只是有時候主謂賓搞不清楚,也不怎麽識字,在中國正經知識沒學多少,卻跟着嘴炮同學點滿了嘲諷技能,能靈活運用多種修辭手法全方位将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會議室裏的消息震動聲頓時停了,有人幹咳一聲,道:“周少今天發型不錯,哪裏剪的?”
發問之人,是策劃部經理。
批量禿頂策劃部,福利最好,頭發最少。他身為經理,年紀輕輕,禿得沖鋒陷陣,有模有樣。
周向晚道:“李經理,別跟我客套了,假不假,告訴你,就算,你也用不上。不如我給你推薦幾家植發的?”
李經理:“……”
周向晚看了一眼手機,将手機往桌面上一扔,閑适地往椅背上一靠,道:“在群裏猥瑣地瞎八卦不如直接問我,這些年,我這個人脾氣慈祥了很多,你問了我必須會回答。誰先來?”
——上個月剛剛和頂頭上司吳總一路噼裏啪啦從電梯打到辦公室最後打進了醫院的周某如是說。
衆人:“……”太可怕了,明明說的是是誰先來,但給人一種誰先來送死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李經理冒着冷汗,摸了摸腦殼上所剩無幾的頭發,眼看着又抓下來一大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會議室再次陷入沉默,半晌,有人問道:“周少也在經理群裏?”
周向晚微微一笑,正欲說話,會議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吳涼,以及他的秘書魏天香進來了。
吳涼向來注重效率,目不斜視,從不廢話一來就直奔主題,拯救了突然蘇維埃的氣氛,衆人紛紛松了一口氣。
燈光暗了下來,財務部的人站在一堆五顏六色的數據前,開始彙報,透過投影屏,周向晚看見了吳涼的側臉。
吳涼的長相非常耐看,皮膚白透,鼻子直挺,輪廓精致,投影儀射出的光線讓他的側臉如水墨畫卷一般,本就淡漠疏離的氣質更是多了幾分仙氣。每次看見他,周向晚總會想到貝加爾湖上的薄霧和莫斯科的新雪。
周向晚憶起了他和吳涼的過去。
前世和吳涼打完架,周向晚離開公司,再見面時,是一個大雪天。
周向晚養的哈士奇,看見雪花過于激動,撒着蹄子從花園蹿出去溜了個沒影,吳涼在街上遇見它,打了個電話給周向晚,讓他過來接。
那時,正值年關,幾千萬異鄉人都回了家,北京成了一座空城,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傘上,窸窸窣窣,就像是泡沫破碎的聲音。
周向晚停好車,遠遠便見吳涼抱着毛絨絨的哈士奇,坐在電線杆子下面。
白茫茫的大雪,渾濁的光線,雪地裏的人看起來既渺小又古怪。
周向晚那時候很不滿,心想他自己要裝逼就算了,居然抱着他的寶貝狗子在外面一起受凍!
周向晚撐着一把墨綠色的大傘,在雪地裏踩出一排腳印,邊跑邊喊:“哈哈!”
哈哈,也就是狗子,老大一條狗一躍而起,撲進他懷裏搖着尾巴,哼哼唧唧地撒嬌。
“冷不冷啊?”周向晚托着狗,親了一嘴狗毛,“吓死爸爸了,老蠢狗!”
一股濃烈的酒氣湧進周向晚的鼻腔,周向晚低頭,發現酒氣來自于吳涼。
零下一度,吳涼上身只穿了件灰色毛衣,裏面是一件白襯衫,渾身落滿了雪,臉色蒼白,雙眼迷離,嘴唇卻是烏青。
吳涼睫毛上凝結着幾顆小水珠,他在聽見周向晚問冷不冷時半睜開眼,見他問的是狗,扯着嘴角笑了笑,又閉上了眼睛。
周向晚別扭地憋了一句,“算我欠你一次。”
周向晚打開車門,将哈哈塞了進去,頓了頓,又調頭回去,眼神睥睨,道:“吳總,大冬天的,矯情給誰看呢?”
細雪紛紛,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吳涼擡起眼簾,無聲地看着周向晚。
很多年以後,周向晚依然能回憶起吳涼那個眼神——漆黑的瞳,微紅的眼睑和沾着白雪的睫毛。
平平無奇卻一見難忘。
“你別以為我會管你。我煩死你了。全中國就你最煩。”
吳涼沒說話,無力地朝着周向晚擺了擺手,看樣子是讓周向晚拿了狗快走。
周向晚在俄羅斯見過很多被凍死的人,特別是喝醉的,如果放着不管,吳涼是真的會死在雪地裏。
周向晚啧了一聲,扔了傘,彎下腰抄起吳涼的膝彎,抱進車後座,二話不說就脫吳涼衣服。
“周向晚,你敢……”狹窄的車後座,吳涼有氣無力地踢了周向晚一腳,周向晚抓住他的腳踝,順勢脫了吳涼褲子。
“吳涼。”周向晚沉着臉,“我在救你,你要煩我,我就把你扔下去,衣服都不給,我還叫記者來拍你!”
吳涼瞪着周向晚,倒是沒動了。
周向晚拿了一小瓶伏特加,倒了點在手心上,一雙大手招招狠辣,毫不留情,将吳涼渾身上下都搓了好幾遍,愣是把人搓得渾身泛粉。
哈哈時常被周向晚揪着洗澡剃毛,此時見一兩腳怪被周向晚抱在懷裏搓得直哼哼,不由在前座露出了警惕又同情的眼神。
“夠……夠了,不要了。”吳涼推開周向晚,攏起雙腿,“謝謝,我不冷了。”
“這不是冷不冷的問題,截肢了你別哭。”周向晚将窗戶打開一條細縫散酒味,掃了吳涼一眼,嫌棄道:“噫,你內褲真難看。”
吳涼:“……”
吳涼抖着手,想穿衣服,周向晚将他衣服往前一扔,“濕透了,沒一件幹的,大冬天的你搞什麽?吳總,破産了?”
吳涼沒說話,眼神閃爍,意味不明。
後來,周向晚才知道,吳涼确實是從公司離職了,他的人渣前男友利用吳涼成功上位之後,傍上了個霸總千金,千金來公司找他,他根本沒臉在公司待下去。
不過,當時,周向晚內心毫無波動,只覺得有趣好玩。
“算你好運,雖然長得比我醜點,但也還成。”周向晚掐着吳涼下巴,低聲說,“要真缺錢,不如我勉強嫖你,一千萬一次,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