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永不棄療周向晚
空蕩蕩的盥洗室,雪白的燈光,響亮又倏忽不見的腳步聲,确實很有驚悚片的感覺。
“吳涼。”這一聲聽起來都有回音了,隔着一層門板,周向晚能感覺到吳涼連呼吸都放緩了許多。
“你別怕,我才看不上你。”
“其實,那天我騙你的。”
“我約你跑步,是因為有一天我做夢,夢見你被人殺了,不是想和你打架,和你打架一點意思也沒有。”
周向晚向前走了兩步,“我知道你在哪裏,我現在要塞兩張卡進來,你不要突然蹿出來打我。”
周向晚蹲下來,朝着門縫裏塞了兩張卡,一黑一白。
“黑色的那張是這裏健身房的年卡,我給你辦了三十年噠。”
吳涼:“……”所以他是要跑步跑到退休?
周向晚站起來,認真道:“白色的那張是我私教的名片,以後他教你,我包你三年出師,能和我打平。”
周向晚等了半分鐘,才看見吳涼拿走了黑卡,名片被退了出來。
隔着一層灰色的門板,吳涼沙啞的聲音透出來,“私教不用了。”
“哼,随便你,”周向晚一腳将名片踢遠,“我要洗澡了。”
“對了,”周向晚想告訴吳涼,杜楓有問題,但吳涼一直以為他将這段地下戀情瞞得很好,要是直接這樣告訴他,他一定會覺得周向晚在私下裏調查他,所以周向晚憋了半天,只說了一句:“沒什麽……”
周向晚打開水,在水洩下來的瞬間,聽見一道腳步聲,聽不分明,很模糊。周向晚洗了大半個小時澡,清清爽爽地出去時,盥洗室已經沒人了。
周向晚從儲物櫃裏翻來翻去,翻出了一只……卷發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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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向晚喜歡卷發,他覺得卷發才配得上他高貴的臉型,而且頭發卷起來能讓發量看起來更多。他對着鏡子一縷一縷地燙着,眼角的餘光往街上一掃,恰好看見吳涼從對面咖啡廳裏出來,上了一輛車的副駕駛,消失在街頭。
周向晚呼吸一緊,把自己手指給燙了。他皺着眉,放下卷發棒,擰開水龍頭沖着傷口,越沖越煩躁。
明明算是對吳涼仁至義盡了,為什麽還是那麽在意?
吳涼那個膽子沒屁點大的豬蹄子,活該被人渣騙!
周向晚這麽想着,覺得手指更痛了。
此時,吳涼渾不知自己已經在周向晚心裏變成了個大豬蹄子,閉着眼,身心俱疲。
“怎麽了?怕成那樣?”杜楓停好車,在後視鏡裏看了吳涼一眼。
吳涼搖了搖頭,道:“沒事。”
杜楓意味不明地看了吳涼一眼,道:“周大少爺似乎對你很感興趣。”
吳涼道:“沒有的事。”
杜楓道:“你說,他像不像班裏的小霸王故意惡作劇,就為了引起喜歡的女生注意?”
吳涼:“……孩子脾氣罷了,我也不是小女生。”
杜楓道:“就算他喜歡你,你也是我的,對嗎?”
吳涼忽地偏頭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問?”
“我吃醋了呀。”杜楓溫柔地笑了笑,“周向晚那張臉,還有他的家世,真的讓我很有危機感啊。我只是一個沒權沒勢的小職員,怎麽比得過他?”
吳涼想了想,道:“你知道的,我喜歡你。我答應過你,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
“我最喜歡你,”杜楓摟過吳涼,車窗上倒映出他面無表情甚至有些猙獰的臉,聲音卻極輕柔,“以後不要和周向晚有聯系了,好嗎?”
吳涼輕輕嗯了一聲。
“您可太缺德了,家裏跑車一溜兒一溜兒的,一定要坐我三輪車車後面嗎?!”錢盟吭哧吭哧地蹬着車輪子,“撸竄撸得正得勁兒,還得過來給您跑腿!老子可是全國前十的格鬥健将啊!”
“你哪裏來的三輪車?”
錢盟道:“向燒烤攤老板租的!不是你說的,不要任何機動車輛,除非是直升機!”
午夜的北京,街上車輛雖少了些,但依舊十分駭人,周向晚戴着一副碩大的墨鏡,蜷着大長腿坐在小板凳上,冷着一張雪白的臉,對錢盟的抱怨無動于衷。
錢盟沒聽見動靜,回頭問周向晚:“這位爺,您去哪啊?”
“機場,我要去新西蘭蹦極。”
錢盟梗着脖子咆哮:“想也別想!我上吊算了!六十多公裏,您咋不上天呢!”錢盟腳下蹬得呼呼生風,“你心情不好才會去蹦極,說吧,誰又惹祖宗您了?”
周向晚并不回答他,心驚膽戰地閉着眼,“那你要去哪?”
“撸串兒!”
錢盟蹬着蹬着,忽然蹬出了感覺,在飕飕的夏日晚風中放聲歌唱:“周少爺~你才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男同學,愛上一匹野馬,可我的家裏只有三輪。這讓我感到絕望,周少爺~”
“跟我走吧,周少爺~”
“燥起來吧,周少爺~”
周向晚忍無可忍,摘下墨鏡,“我要跳車了!”
一番波折颠簸後,周向晚下了車,環顧四周,小吃攤排成長龍,人聲熙攘,他被一陣煙火氣嗆得雙眼迷蒙,不想去蹦極了,想坐電梯直接去跳樓!
“錢盟,我就算從克林姆宮跳下去也不吃這種垃圾。”
“那你坐着看我吃。”
油膩的地板,油膩的桌子,油膩的燒烤,油膩的人類,以及剛洗完澡燙完頭的精致青年周向晚——端的是鶴立雞群,格格不入。
半個小時後。
周向晚:“這個黑乎乎的真好吃,給我再來十串!這個羊肉串居然和我在飯店裏吃到的一點也不一樣,多放點孜然,謝謝老板,哇,真香!”
錢盟斟酌道:“周少,會胖的。”
周向晚喝了一口冰啤,道:“沒事,等一下我騎三輪車載你回去。你那麽重,一定能燃燒我吃進去的卡路裏。”
錢盟怒吼道:“老子才不要坐那個回去啊!我開車來的!周少,想想你的瑪莎拉蒂,想想你的蘭博基尼,難道他們被燒烤店的小三輪比下去了嗎?”
周向晚拿串的動作一滞,抽出面巾紙慢慢地搽了搽嘴,忽道:“我告訴你一個聽起來很小衆的毛病……”
周向晚将自己怕車的症狀說了,隐去了自己被車碾死的前因,只說一天醒來就這樣了。
錢盟聽完,居然嚴肅地分析起來:“我就說你割闌尾割出毛病了,手術臺這個地方,向來邪門,輕易上不得。”
周向晚:“……”
錢盟用兩根竹簽子擺出了一個十字,“在我們茅山派,手術臺還有個說法,叫投胎臺,怪力亂神,磁場混亂。舉個列子,有些人啊原本是大奸大惡之徒,下了手術臺後,性情突然平和起來,你以為他們是看破生死了嗎?非也非也,其實他們是被勾魂了!”
周向晚:“……你別亂講你們中國的宗教,我聽不懂!你有譜沒譜?”
錢盟道:“那你說是怎麽回事?心理學高材生?真的,我是不想騎小三輪兒了,你這病忒邪門,聽我一句勸,咱去寺廟看看?”
周向晚嚼着小烤肉,緩緩道:“心理學上,有一個脫敏療法,就是你越怕什麽,就越要接觸它,我有幾個方案,需要你配合……”
*克服飛車恐懼症方案一:人在家中,心在路上!
這天,夕陽西下,北京霧霾彌漫的街頭,錢盟苦大仇深地溜着一輛平衡車。
平衡車的杆子上面架着一個方方正正的iPad,屏幕中間是一張俊美無雙,正經嚴肅的臉,眼神寧靜地平視前方,一動不動。
此人正是周向晚。
周向晚認為他不敢看車子,是因為他內心深處對于被撞飛的恐懼,那麽,他就應該被多撞飛幾次,習慣了,也許就不怕了。
周向晚認真地問:“錢盟,屏幕裏的我,怎麽樣?”
錢盟溜着代步車,低頭看iPad屏幕,道:“帥!帥得驚動黨中央!”
“那為什麽大家都在看我?”
錢盟道:“多新鮮哪?相信我,再溜一會兒,一定會被當作行為藝術挂上電視,你想象一下,你這張俊臉,被放在社會新聞那個醜醜的藍框框裏……”
周向晚一聽,就覺得無法容忍,道:“開始吧,去公司附近那塊空地。”
“得嘞您,走起!”錢盟終于看見了解放的曙光,激動地蹲下來,“我先把您老這屏幕調成黑白的,以搭配你即将被粉碎的悲慘命運。”
周向晚:“……”
空曠僻靜的小道上,錢盟黑色的悍馬在那頭,周向晚單薄的機器替身在這頭,中間隔着百餘米的水泥路。
錢盟戴着藍牙耳機,一邊綁安全帶一邊絮絮叨叨,“哇,想想還是心痛,你這一套,五六萬呢!”
周向晚囑咐道:“沖過來的時候,速度要快,把我撞飛,懂了嗎?”
錢盟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彎下腰去,道:“懂,您放一百個心!對了,我檢查一下安全氣囊,周少,速度與激情那首曲子叫什麽來着?see……什麽?”
“呔,”周向晚忽的叫了一聲,“錢盟,我被人搶走啦!!!”
“啊?”
“看前面!”
錢盟猛地擡頭,透過前窗,只見前方昏黃的陽光下,一個穿着黑色套頭衫的男子,正拎着平衡車中間的杆子,腳下虎虎生風,跑得飛快,奔向盤子大的金橙色夕陽。
“see you again。”周向晚在藍牙裏說,聽不出明顯的情緒,但在錢盟聽來,仿佛是:see you never!(拜拜了您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