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檀雪城(六)
李青崖一臉不自然,輕咳了兩聲,朝妄非順眨眨眼,妄非順大概是太震驚了竟沒注意到。李青崖只好磕磕巴巴地說道:“我們在找一只魔僵,方戟說他跑到你這裏來了,不知你有沒有看見。”
族長笑道:“魔僵沒看見,魔鬼倒是看見一個……”
“魔鬼?”李青崖偏了偏頭,疑惑地看着她。
族長用指甲點了點李青崖的胸口道:“誘人的小魔鬼呀,他若是願意留下來陪我,我就帶你們去找那魔僵。”
她走到李青崖面前,直視着他的臉道:“這可是劃算買賣,如何?”
李青崖呆呆看着他,重複了一遍:“如何?”
族長輕輕撫着自己的手指道:“對啊,你覺得,如何?”
李青崖一雙金瞳盯着她半晌,終于道:“好。”
族長喜道:“真的?那我現在就送他們走!”
妄非順忙道:“族長,這……”
族長斥道:“輪不到你說話!”
李青崖抓抓頭道:“等我們抓到魔僵以後……”
族長眉毛一挑:“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妄非順上前一步笑道:“族長誤會了,我這兄弟不善言辭,時常心裏歡喜得不行,面上也是一副沒表情的樣子。能得族長厚愛,自然是我兄弟的福氣,只是此時我們有事在身,就算勉強留下,也是心不在焉,不如等我們抓到魔僵,那時才是心無旁骛,自然能同族長共賞美景。”
“哦?”族長頗有深意的看着李青崖,“那我若是不肯呢?”
李青崖将手搭在劍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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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長咯咯笑起來:“世間竟有你這種不解風情之人。留下人留不下心,看來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靜候君歸了。”
族長轉過身道:“不知你們是否聽過,芷蘿鎮附近有座檀雪城,之前有所傳聞,這檀雪城會吃人,引來不少人一探究竟,可進去的人便再沒有出來的。上一任族長封了城,再不許人進去,但是那城詭異,人雖找不到,這些魔物卻總被引來,我們便派人鎮守,凡有魔物來的,将它們都封進城去,你們說的魔僵多半也是被我們封進去了。”
方戟小聲問道:“那……裏面豈不是有許多魔僵?”
族長瞥了他一眼,幽幽道:“我沒進去過,不知道啊……”
妄非順道:“你若是害怕,便留在此處。”
方戟一下子挺起胸:“我和你們一起去!定要親眼見章雲……安息。”
族長望着李青崖道:“你也非去不可?”
李青崖不做聲。
族長遺憾道:“可惜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
妄非順不經意道:“族長既擔心,不如将那傳聞中那辟邪定魂的寶貝借給他一用?”
族長笑起來,她撫着自己的手指道:“你見識倒是廣,連我族的寶貝都知道,本來莫說借他,就是送他也無妨,可我們祖上有訓,這寶貝只贈心上人,他既然說回來再當我的人,我也只好留到他回來再贈了。”
族長親手為他們三人開啓了井口,妄非順第一個進去,方戟走在中間,李青崖正要邁步,被族長喊住,她朝李青崖扔了個東西,李青崖順手接住,那是個十分精巧的小香包,湊近了聞有股淡淡的香味。見李青崖握着香包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族長笑道:“這下面可無處沐浴,帶着這個,到時候回來了也不至于臭不可聞。”
李青崖頓了頓,終于将香包收了起來。
這時,一個女孩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族長族長!小芝麻死了!”
妄非順的聲音從井裏傳來:“青崖,還不快下來!”
李青崖走下臺階,三人走了一段之後,合力以靈力将花朵填滿,順利到了檀雪城門口。
在城外稍事休整,三人企圖推門進去,可推了半天,那門紋絲不動。
方戟一屁股坐在地上:“累死了!這破門要怎麽推開啊!”
妄非順道:“族長說常将魔僵封印進來,可我們卻一只也沒看見,這城門又推不開,想以魔僵之力又如何進得去?如今入口又被封,我們……”
李青崖忽然道:“讓我試試吧。”
他走到朱紅色的門前,将手搭在其中一顆銅釘上,銅釘微微亮起一絲紅光,旁邊的那顆緊接着亮了起來,很快,發亮的銅釘連成了一枚六角雪花的形狀,咔的一聲,門發出沉重的聲音,慢慢打開了,裏面霧氣濃郁,什麽也看不清楚。
方戟驚愕的說不出話,連聲叫道:“青崖哥,你怎麽弄的!教教我吧!”
李青崖沒理他,只看着妄非順,妄非順勉強笑道:“做得好,走吧。”
三人踏入濃霧時,遠處傳來鈴铛叮鈴叮鈴的響聲,轉眼門又關上了。
妄非順回頭看了一眼,李青崖又把手搭在銅釘上,可這次無論他如何做都無法打開大門了。
三人只好往前走,出了濃霧,不由地都愣住了,見那城中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哪裏像是一個死城?
三人在城中繞了一圈,問了幾人,都一無所獲,眼見天色漸晚,只好尋了家客棧,要了三個房間,先各自回房休息。不一會兒,妄非順聽見房頂輕輕一響,接着一個人翻身落在他面前。
妄非順道:“好好的門不走,偏喜歡走窗戶,你啊……”
李青崖笑着,微微晃了一下身子,道:“晚上去吃包子如何?”
妄非順挑了挑眉,有些怪異地望着他,随後道:“好啊,你去叫方戟……怎麽了?”
李青崖低下了頭,悄悄瞄他一眼,又趕緊收回目光:“……方戟剛剛說自己不吃晚飯了。”
妄非順眯着眼看他,而後點頭道:“好。”
兩人溜出客棧,找到一家食肆,點了菜後李青崖吃得高興,直到吃飽了才想起忘了買包子,妄非順怕他吃太多,拉着他走了。
回客棧的途中,妄非順見李青崖悶悶不樂,道:“明天早上再帶你吃包子,現在買兩串糖葫蘆消消食?”
李青崖心不甘情不願的低着頭,小聲嘟哝道:“那是小孩子吃的。”
妄非順目光閃爍,他揉了揉李青崖的頭道:“真是怕了你了。”
于是兩人到街上的包子鋪買了一籠包子,吩咐小二用紙包包好,妄非順囑咐道:“最多吃兩個,宵夜不可過量。”
李青崖抱着包子,将臉湊進去狠狠吸了一口帶着肉味的香氣,眉眼都帶着笑意。妄非順捏了捏他的臉,笑道:“五鬥,我對你好嗎?”
李青崖忙點頭道:“好。”
“那……”妄非順頓了許久,李青崖睜大了眼睛看着他,妄非順忽然笑了笑,向他伸出一只手道,“給我一個?”
李青崖立刻把整個紙包都遞到他面前。
妄非順笑道:“算了,我不奪人所愛,你吃吧。”
回到客棧,妄非順又囑咐了一次讓李青崖別吃太多才放他回房。妄非順覺得有些累,回房就躺在床上,朱樓坐在他床邊,看着妄非順糾結的眉心,他翻來覆去,好不容易終于睡着。
“爹!”妄非順猛然驚醒,整個人大汗淋漓。天已黑了,他擡起手,手掌上有未散去的微光,他在床上坐了一陣,起身打開窗戶往下看去,夜風清涼,吹來陣陣脂粉香,不遠處搔首弄姿的三個大字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格外顯眼——憶塵樓。
妄非順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落在大街中間,周圍人熟視無睹。
今夜是憶塵樓頭牌獻唱,妄非順找了個位置坐下,這樓裏香風陣陣,令人醺醺欲醉,妄非順叫了酒,慢慢喝起來。
樓中央是個大臺子,很快,臺上踱上來一個絕色美人,她行了禮,坐下開始彈琴,朱樓定睛看,這美人不是族長,可彈的曲子卻是一樣的幽怨,她唱道:
徐徐飄香煙,淡淡染薄霧,岸邊開幾朵,湖中敗無數,相思聲袅袅,水音浮千裏,不知身何處,小舟随風雨,偶得舊時物,月輝尤皎潔,愛若藏珍寶,長伴故人眠,馥郁易沉溺,瓊漿難酌淺,妄道夢一場,醒時已百年。
妄非順将壺中酒一飲而盡,一直喝到酩酊大醉,将錢袋中的錢花得只剩幾個銅板,才走出憶塵樓。其時已是半夜,妄非順回到客棧,客棧早已關門,他又爬窗回房,剛一進房就被桌子勾了一下,妄非順道了聲不好,等了一會兒,發現并無動靜,便自己爬起來,又踉踉跄跄的往床走去,沒走兩步,又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這次被絆的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妄非順趴在原地連打了幾個哈欠,嘟哝道:“真是翅膀硬了……”邊說邊睡了過去。朱樓真想一巴掌把他拍醒:什麽時候了還睡!這房間根本不是你的啊!!
妄非順只睡了片刻,猛然驚醒,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他以指尖燃起靈力,四處照了照,終于發現這并不是自己的房間。朱樓心中奇怪,就算妄非順喝醉,以他和妄非順兩人的記性,又如何同時記錯?
妄非順翻窗出來,爬進旁邊的房間,這房間卻也沒人。妄非順一連翻了五六個房間,竟都沒有人,他臉色凝重,思索了一會兒,又往憶塵樓而去,一路上黑燈瞎火,整個城靜得令人心悸。
憶塵樓前兩盞大紅燈籠只剩兩幅骨架,整幢樓都呈頹敗之相,縱使朱樓知道這對自己并無影響,也不免有些心慌,妄非順更是大驚,他急掠出憶塵樓在街道上搜尋,街道上悄無一人,城中霧氣越來越濃,幾米之外的房子已經看不清楚。妄非順停下來,深呼吸了幾下,往路邊摸過去,走到其中一家人門口,敲了敲門:“請問有人嗎?”
敲了三次,無人應答,妄非順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屋裏灰塵飛揚,空無一人。一連敲了十幾家,皆是如此。
天漸漸亮了,妄非順正茫然,看見迎面走來一個老人。妄非順拔出劍,走近那老人道:“冒昧打擾,老人家,您可知道為何這條街的房子裏都沒有人?”
老人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誰說沒人?這條街可是我們整座城最熱鬧的。”
說着他一指,妄非順循指望去,一時僵在原地,只見那幾戶人家裏陸陸續續走出了人來,男女老少,也有洗臉的,也有追逐打鬧的。妄非順猶豫了一會兒,走到其中一家的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吱呀”,門被打開了,一個小女孩瞪着圓圓的眼睛看他:“哥哥,你有什麽事嗎?”
妄非順朝屋裏望了望,屋裏收拾得幹淨整潔,竈臺上點着火,桌子上擺着碗筷。
可他明明記得,就在片刻前,這間屋子裏結滿蛛網,竈臺也早已化為朽木了。妄非順後退了幾步,四周看了看,突然轉過身飛跑起來。朱樓感覺到他心中湧起強烈的恐懼,心在劇烈地跳動,妄非順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手想要冷靜下來,卻根本無濟于事。
“青崖!李青崖!”妄非順在街上大叫起來。這時他又看見了那三個搔首弄姿的字,不知為何,忽然伸手摸了摸胸口,掏出一個錢袋來,鼓鼓囊囊的錢袋——分文未動。
霧氣一下子翻湧而起,遮天蔽日,什麽都看不清了。
妄非順在濃霧中無頭蒼蠅似的亂撞,忽然,他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忙向那個方向而去。
“小魔鬼,事情辦得怎麽樣了?你那兄弟竟敢算計我的東西,誰又知道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熟悉的聲音輕笑道:“他這種不自量力的人,不必你動手,遲早也是要死的。”
妄非順臉上的表情凝固了。
“青崖哥,那妄非順不過是個草包,你跟着他做什麽?”
“看他被人笑話,不是很有趣嗎?”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那妄非順可真是個僞君子,他為那狗叫了他幾聲,竟将它殺了,還假仁假義地叫你別跟畜生計較……”
“這算什麽,之前他殺的人多了去了,凡說他一兩句的,他都恨不得将人千刀萬剮……”
“哎呦哎呦,也不知他爹媽是怎麽教的他……”
李青崖的聲音中含着笑意,一字一句道:“這也難怪,誰讓他爹娘死得早,沒人教呢……”
妄非順手中的劍在顫抖,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憤怒一般,發出嗡嗡的聲音,他一劍劈開濃霧直飛出去。前方卻沒有人,只有他自己喘氣的聲音。
妄非順以劍指天道:“你是個什麽東西!給我滾出來!少在那兒裝神弄鬼!”
正吼着,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團黑霧,在白色的霧氣中顯得極為明顯,只一閃而過,妄非順屏息而立,環顧四周。背後有風聲追來,他猛然轉身,铛的一聲,兩劍相碰,發出沉悶的響聲,二人過了幾招,朱樓見那黑霧原本招招下狠手,處于上風,卻不知為何力道越來越小,妄非順并不弱,且剛剛憋着一股怒氣,此刻全發洩在這黑霧身上了,一招比一招狠毒。黑霧一手拿劍,身形越來越慢,最後只剩招架之力,妄非順眼角一瞥,只見那黑霧人另一只手突然向他伸過來,手中好像還拿着什麽東西。
朱樓心中一凜,差點叫出聲來。
妄非順一把抓住了黑霧人的手腕,他下了死勁,幾乎将裏面的人拖出來,然後猛然将手中的劍刺過去,“哧”地一聲,劍刺入身體時發出沉悶的聲音,妄非順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去死吧。你去死吧!”
藍色的靈力順着劍身飛出,沒入黑霧中,那黑霧中有白光微微一閃,接着便被濃如墨汁的霧氣吞沒,霧中人掙脫了幾下,無法從妄非順手中掙脫,一手揮劍,力道極狠,一下将妄非順的劍斬成兩截。
妄非順後退了幾步,黑霧立刻散去了。有什麽東西掉在地上,滾了兩滾,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妄非順仿佛用盡了氣力,緩緩跪在了地上,他盯着掉在地上的斷劍,劍尖上的鮮血紅的如同他背後的夕陽。
不遠處,方戟靜靜躺在地上,早已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