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峰回路轉(一)

後山山道曲折,半人高的灌木叢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各種昆蟲的聲音在草叢間此起彼伏,小鳥從草叢裏蹿出,張開小小的翅膀歡快地飛上天空,山明跟在着墨身後,兩人一道沿着小道往後山山洞走去。

山洞微暗,裏面點着昏黃的燈火,但燈光也只是勉強能看得清洞中全貌的亮度。

越往裏走,越能聽到水滴聲,水珠一滴滴锲而不舍地滴在同一塊石頭上,水欲滴石穿。

山洞深處,着墨移動面前一塊石頭,洞門開啓,一陣冰冷徹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山明朝裏走去,着墨跟着入內,洞門在着墨身後轟然關閉。

洞壁鑲嵌着硝石,一座寒玉棺置于洞中央,四周架子各安放着一顆夜明珠,光線幽幽地散發着寒意。

着墨徑自走到寒玉棺旁,落後着墨幾步的山明手握緊、松開,随即又握緊、松開。

着墨看着棺內的人,溫柔道:“她說,死後要在冰雲間休息。”

山明緩緩地推開寒玉棺蓋,寒煙缭繞,躺在裏面的人如睡着般,面色紅潤,似乎下一刻就會醒過來。山明熟悉她一颦一笑,她的音容笑貌如此深刻明亮以至于山明不敢相信她會就這麽一直睡下去。

悲恸鋪天蓋地而來,山明抓着棺蓋的手青筋畢露,肩膀微顫抖。

着墨眼神绻眷地停留在常夢宮主的臉上,低聲道:“我多次檢查,除卻無生命體征外,她看起來和睡着的人無異。”

将情緒悉數壓下,山明猛地推上棺蓋,轉頭瞪向着墨,眼神中浮現着絕望:“她死了。”

着墨微微一愣,扭頭看向洞壁,無限悲切。

山明沉聲道:“就算回來,也不再是她。”

着墨的話語竟有些哽咽:“常夢宮主依舊是常夢宮主。”

山明轉身朝洞門口走去:“她……也好,她從來都是這樣,認為光憑自己就能撐起整個雲夢宮,撐起整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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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墨溫柔地撫摸着棺蓋:“僅僅是一個恩人,山明,你的感情也很奇怪。”

山明一拳砸在牆壁上,咆哮道:“她就是我的家人!”

淚滴在寒玉上,着墨的話語不勝傷感:“待她回來,你再教訓她也不遲。”

山明又一拳砸到牆上,血順着手淌下:“自以為是!如果認為雲夢宮僅屬于她自己一人,任 何決定可不與我們商量,那為何要帶我們回來!”

着墨用手指輕輕拭掉棺蓋上的淚痕:“山明,雲夢宮出現刺客,宮主受傷,但她不願說出那人,日日促我熬藥,我本以為那藥是為了提升她抗毒的體質,她原本對鈎吻毫無反應,我後來多加了一味促成草藥,增加鈎吻藥量,她就沉睡了。”

山明猛地轉身盯着墨,怒喝:“是誰?”

着墨與山明對視,洞中光芒微弱,兩人眼眸浮浮沉沉。

着墨緩緩搖頭:“不清楚,但我讓文靈與悠永去完成宮主在錦囊裏吩咐的事,希望能找到些 許線索,三月前他們就已經出發,如今未有消息。”

山明盯着着墨:“你遣散宮中其他弟子,剩餘的,皆有可能是刺客嗎?”

着墨沉聲道:“雲夢宮本來就難入難出,前山機關後山陣法,若不熟悉雲夢宮,不可能傷得到宮主。”

山明靜默。

着墨繼續道:“宮主必定有其打算,雲夢宮興許已經成為某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送走這批弟子後,我打算讓雲夢宮關門。”

山明嗤笑:“然後有人重新建立一個雲夢宮嗎?”

着墨不語。

山明堅決道:“雲夢宮不會倒,不管宮主身在何處。”

着墨反問:“你想依靠何方勢力自立?”

山明手按着牆壁上的一塊突出來的石頭,道:“雲夢宮自立多年,何須倚靠他人!”

着墨沉默,看着洞門大開,山明率先走出去,着墨摸着棺蓋,片刻,也随着走出洞門。

門外,陽光晦暗,晚風起。

一人站在山洞外,背對着兩人。

山明停住腳步,将低落的情緒都壓回心底,沉聲問:“焚華所為何事。”

焚華聞聲轉身,笑道:“山明兄,很久不見。”

山明收斂心神,扯扯嘴角,勉強笑道:“着實許久了。”

焚華認真地看着山明的臉:“山明先生久未回宮,宮中卻一如往昔。”

山明移開視線,陳述事實道:“未必,焚華比之原來,稍胖。”

焚華大為光火,惡狠狠地瞪着山明:“你依舊不會說話,真不知那位姑娘是如何受得了你!”

山明皺眉:“誰?”

焚華不語,見到着墨走出洞口,連忙問:“何時送那兩位大人下山,身邊随時安置着一顆炸彈,我們都渾身不自在。”

着墨背着手往前走着:“江源可從不抱怨。”

焚華笑道:“因為他出力甚少啊。”

山明跟在着墨身後:“天子為何突然如此重視雲夢宮?”

着墨看着雜草叢生的前路:“因為實在無計可施。”

山明沉默。

焚華看看山明,又轉頭看着着墨:“今日那兩位大人見到南紗姑娘,被那姑娘擺了一道。”

着墨偏頭,頗感興趣:“哦?”

焚華想了想下午那件事,心情大好地笑道:“那姑娘也是有趣。”

着墨不語。

山明側頭看焚華:“她如何了?”

焚華苦着臉道:“她倒無事,但那兩位大人一直堅持要見宮主一面,我多次強調宮主身體不适,但這借口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着墨想了想,道:“明白了,告訴他們,後日宮主就會好起來。”

山明與焚華一同訝異地看着着墨,着墨大步走遠。

留下兩人面面相觑。

杏花香味清新怡人,淡淡地萦繞身側。

南紗雙手放在膝蓋上,看向棋盤,又是平局。

已經很久沒有一分勝負的感覺。

雙星也看着棋局,道:“沒想到姑娘棋藝不俗。”

南紗仰頭看着杏花,沉聲道:“這是我唯一的興趣。”

雙星笑道:“姑娘是否為我一開始讓你的三子而感到不舒服?在下沒有輕看姑娘的意思。”

南紗詫異地看向雙星:“我為何要為你的自負感到不舒服?”

雙星微微一愣,怔怔地看着南紗,片刻,無奈道:“确實,是在下過于自負。”

南紗颔首:“下一次,我會贏你的。”

雙星篤定:“下一次,在下便不會再讓着姑娘。”

南紗再次看向棋盤,淡然道:“自負并不容易改,先生也不必介懷。”

雙星:“……”

前院鐘聲響起,厚重木柱與青銅鐘相撞,出塵悠遠的聲音頃刻傳遍整座雲夢宮。

雙星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回廊:“我該去為學生解疑答惑了。”

南紗看着棋盤:“這棋盤與棋子……”

雙星看南紗一眼,心下明了,正想道送你,南紗卻道:“可否借我兩日?”

雙星聳肩,無可無不可:“送你也可。”

南紗不語,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局,一邊挪移着棋子的位置,一邊思索。

雙星看了片刻,起身離開。

風吹過杏花,清爽杏花香如入水的墨汁,散播開去。

山明從後山回來,走進後園,習慣性地掃視四周,一眼就見到杏花下的南紗,風吹得南紗發絲微亂,青綠色的發簪與青綠色的衣裙相應和,突然就想起南紗從馬上栽下來的情景,山明扯扯嘴角,心情稍輕松,朝南紗走去。

山明腳步聲很輕,停在南紗身邊時,南紗渾然不覺。

山明徑直坐到南紗對面的木墩上,南紗擡頭,惘然地看着山明。

空氣似乎一下子就柔和起來,杏花香往鼻子裏鑽着。

山明輕聲問:“姑娘用過晚飯了嗎?”

南紗擡頭看天空:“斜陽過了嗎?”

山明笑道:“月亮都快要升起來了。”

南紗低頭收拾棋子,山明幫忙将黑子放進黑盒子內,收完後将黑盒子推給南紗,南紗将兩小盒棋子裝進一個稍大一點的盒子,再看着棋盤。

山明接過南紗手中的棋盒,道:“這棋盤是雙星刻上去的,取不下來。”

南紗頗感遺憾,跟着山明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廚房在雜院裏,雜院包括洗衣房柴房和廚房,廚房是一座獨立的房子,外間是飯桌椅子,裏間方是煮飯的地方,底下有着置放着各種時令菜蔬的地窖。

山明領着南紗走進外間,飯時已過,裏面靜悄悄的,山明走進裏間,裏面只剩下一位清理剩餘食材的廚娘,聽到腳步聲擡頭,詫異地看着山明:“連先生還未用晚飯?”

山明抱歉地笑道:“有勞六嫂了。”

廚娘連忙熱飯,刷鍋炒菜,飯菜香味從裏間飄向外間,南紗這才感到饑腸辘辘,忍不住直咽口水,山明見狀,體貼地将一盤點心遞給南紗,這才稍稍解了南紗肚子想要尖叫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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