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南北相聚(二)
病人畏風,房間窗戶緊閉。
床前椅子上,一位姑娘悄無聲息地哭泣。
不知情的人一看到,必定會揣測,床上的病人命不久矣吧……
書童端着南紗的茶水進門,乍一見到這一場面,不禁遲疑,陡然生出進退兩難之意,但青旗視線已經往自己這邊掃來,自己也不好退回腳步,只得硬着頭皮上前。
将茶水輕輕地放在床前榻幾上。
放輕腳步挪移出去,難得未曾發出什麽聲音,書童出門瞬間,猛地松了一口氣。
王羅、孤霞詫異地看着書童一臉戰戰兢兢後剎那放松的詭異表情。
書童這才反應過來,外間這邊還有兩位客人,慌忙不好意思地低頭,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堂堂雲夢宮先生的書童,竟然如此丢人現眼!
書童暗自咒罵自己一聲,再次擡頭時,便是面無表情,假裝剛才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安靜的房中。
南紗終于發洩完了,漸漸地将手放下來。
青旗将一塊手帕遞給南紗。
南紗靜靜地接過手帕,默默地擦臉。
青旗看向南紗:“師父曾在信中向我提及你,還有小天。”
南紗皺眉,詫異地看向青旗:“師父的信,一直由我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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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旗笑了笑:“師父老人家偶爾也有勤快的時候,他給我寫信時,提到你去了長留城。”
南紗尴尬低頭:“那便是我不在南山的時候。”
青旗颔首:“你的字跡與師父的字跡終究不同,我還是能看出的……這麽多年了,師父老人家的身體如何?”
南紗擡頭看向青旗,笑道:“師父道,他還可以上山打虎。”
青旗也笑了:“着實硬朗。”
南紗收回笑容,皺眉地看着青旗,又是一臉難過:“師兄……這是……”
青旗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南紗:“無妨,只是一些小傷,養幾日便好,聽着墨道,你到雲夢宮後,不遺餘力地幫了雲夢宮不少……”
南紗連忙搖頭:“舉手之勞罷了,師父不希望雲夢宮亂。”
青旗颔首,随即問道:“你意在雲夢宮麽?”
南紗訝然,一直盯着青旗,久久不曾說話。
青旗笑道:“雲夢宮少許多江湖意氣,又不像京師那般沉悶,你若是留在那裏,師父和我都會倍感安心。”
南紗低頭,沉默片刻,方道:“我要去江南。”
青旗:“為何?”
南紗看着自己的手指:“師父想要知道江南的消息。”
青旗靜靜地看着南紗,良久,方問:“那你呢,你意下如何?”
南紗擡頭對上青旗的視線:“我……去一趟江南也無妨,我喜歡雲夢宮,卻也不讨厭江南。”
青旗突然道:“師父信中提及你時,也提到了尚枕,師父道,你和尚枕有一樣的倔脾氣,明明說着不會為師父所影響,卻還是時時刻刻心系着師父。”
南紗皺眉:“二師兄他……”
青旗移開視線:“過去的事,永遠都不會過去的人。”
南紗默然地看着青旗,眸中情緒萬千,思慮已繞過千山萬水,卻還是不知有何話語才是真正能安慰別人,同時能安慰到自己。
青旗暗斂了一些情緒,才轉頭看向南紗:“着墨先生之意,無論你何時到雲夢宮,宮中諸位先生都會歡迎的。”
南紗颔首,低頭道:“師父老人家又出山了,要與那些年輕人争一寸朝堂之地。”
青旗移開視線,看向床前紗帳,道:“此事我已經聽聞了。”
南紗擡頭盯着青旗:“師兄回去助師父一臂之力麽?”
青旗笑了笑:“在師父眼中,他的弟子裏,只有我和他理念最為相近,他想要實現的理想,自然也是我的理想,你認為,師兄會去幫忙嗎?”
南紗愣了愣,随即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安心了……京師,并不适合老人家。”
青旗看向南紗:“師妹的意思是,京師适合我這樣的中年嗎?”
南紗又是一愣,躊躇道:“雲夢宮也是一個好去處,何況師兄大好年華,無論在何處都會有一番作為。”
青旗扯了扯嘴角,突然嘆了口氣,道:“世事易變,入京不易。”
南紗不語。
青旗轉頭看向南紗,道:“但我定會入京,不能讓師父在如此險境獨身一人,也不會枉費師妹千裏迢迢請我相助師父。”
南紗眨了眨眼睛,這才道:“師父曾道,禦史大人會為師兄推薦。”
青旗颔首,不語。
南紗沉默片刻,問:“師兄如此,可是因為紫檀香?”
青旗轉頭看向南紗,頓了一會兒,方道:“并非因為紫檀香,而是為了刺客堂,如今的刺客堂大部分勢力已經與紫檀香融為一體,國師在背後統籌,兩年前,常夢宮主曾遣我為聖上送一封信,信中提及國師仙軀,難理俗事,正是由于此事,國師對雲夢宮有恨,連帶着,恨起了送信人。”
南紗訝異,看着青旗:“可我不曾聽到着墨提及此事。”
青旗轉頭看向南紗:“興許是宮主忘了将此事告知着墨先生,畢竟,這封信,在宮主與我心中,皆是不值一提的,卻難為國師牢記了。”
南紗握緊雙手:“着墨先生知道,國師會對雲夢宮不利。”
青旗斂起被角,道:“如今着墨先生管事,雲夢宮可定。”
南紗颔首,低頭用手帕擦了擦鼻子。
青旗看向南紗,突然道:“若是彩兒還在,二六年華,也會如你這般聰明罷……”
似感慨,似嘆息,藏着濃重的想念與愧疚。
南紗擡頭看向青旗,青旗正低頭看着被面,臉色凝重,隐匿着哀傷。
彩兒是師兄的女兒,三歲那年夭折,疾病來勢洶洶,師兄還未來得及趕往家中,彩兒就去了,師嫂因此傷懷,哀愁重重,同年也離世了,師兄卻一直未續弦。
這些事情,偶爾聽到師娘提起,在竹林中,風吹得竹葉嘩然,師娘柔和的聲音,訴說着一些關于他人苦難的過往,風與竹葉随之唏噓。
那時年幼,還未懂得話語裏的惆悵哀痛,只知道,那是值得難過的事情。
是值得難過的事情,縱使過了多年,依舊有人念念不忘。
為之傷懷。
南紗伸手,拍在青旗手上。
青旗擡頭看向南紗,倏忽輕輕一笑:“年紀大了,總會回想這些事情,你不必介懷。”
南紗又拍了拍青旗的手,才縮回手:“并非年紀大了方會回想,是因為,這些事情在心中從未走遠,從來都不會……”
青旗手握成拳,不語。
藥汁熬好了,書童站在外間等待了好一會兒,直看到藥碗上方飄着的煙逐漸消散時方下定決定進入房內,看到書童如此猶豫不前,王羅與孤霞雖然詫異,卻也不動聲色地悄悄觀察着。
看得書童心生不滿。
書童深呼吸,端着黑如墨汁的藥進房,遞到青旗手中,南紗看着青旗喝下,歇息後方退出房間。
書童端着空碗往外走,南紗跟在他身後。
要出門了,南紗喚住了書童。
書童端着碗詫異回頭:“姑娘有何吩咐?”
南紗看一眼青旗房間,再看向書童:“師兄身體,大夫可曾說了什麽?”
書童歪頭努力回想,片刻方道:“外傷內憂,要長久治療。”
南紗皺眉。
書童又道:“先生修養了十多日,已經好許多了。”
南紗颔首,書童端着藥碗出門了。
王羅與孤霞站在桌前看向南紗,南紗回頭看向兩人,均從兩人眼中看到了擔憂,這才想起剛才落淚,眼眶許是紅的。
南紗慚愧低頭,往桌邊挪去:“他鄉遇故知,心情難免波動。”
孤霞理解地點點頭。
王羅一臉惘然。
南紗坐在桌旁,王羅忙給南紗斟茶。
孤霞看向南紗,問道:“姑娘可要在這裏住下?”
南紗仰頭看向孤霞,孤霞一臉詢問。
南紗颔首:“正是要住下。”
孤霞點頭:“那我去找店家。”
話畢,轉身就走。
南紗扯了扯嘴角:“有勞姑娘了。”
孤霞腳步一頓,停了一會兒,随即走出房間。
王羅看着南紗端着茶杯沉思,突然想到了什麽,語氣中帶着猜測問:“南沙姑娘,可是青旗先生不好了?”
南紗轉頭看了王羅一眼。
眼神頗為不悅。
王羅郁悶皺眉。
南紗低頭喝茶,片刻,方道:“你剛才沒聽到書童的話語嗎?”
王羅皺眉:“他說的是他說的,世上庸醫終究不少。”
南紗放下茶杯:“師兄無礙。”
王羅放下心來,一臉釋然,在原地躊躇片刻,欲言又止,可惜南紗正看着桌面,沒注意到他糾結的表情。
王羅遲疑片刻,終究不語,總覺得,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南紗莫名地嘆了一口氣,将手放在桌上,擱到了袖子裏的東西,突然想起進門時店家給自己的信件,忙拿出來看。
信是可析寄來的,字跡清秀,直覺和她的琴聲一樣。
信中大意是雲夢宮現無事,聽聞姑蘇夫人身體抱恙,千裏迢迢趕來還需幾日,若南紗到了崇明城,希望前往代為探望,姑蘇夫人的府邸正是在崇明城城郊的百尺山下。
南紗折信,将信塞回信封內。
桌上的茶水已經有些涼了。
房內,青旗呼吸漸穩,南紗回頭看向王羅,王羅已經恢複一臉漠然。
察覺到南紗在注視自己,王羅眼含疑問地看向南紗。
南紗揮了揮手中的信:“我想知道姑蘇夫人的府邸怎麽走。”
王羅訝異,想了想,方道:“我去問問店家。”
南紗颔首,王羅往外走,南紗尾随王羅出門。
書童端着茶水回來。
身後跟着拿着房牌的孤霞。
南紗朝書童點點頭,擦肩而過,跟着孤霞往自己房間走。
閑雲懶散,天,卻有些涼了。